黎明塔已经全盘接受了“安德烈娅英勇为联邦献身、换取儿子政治地位”的叙事,对任何多余的事情都两眼一翻、装没看见。
裴行野……不,也不能把事情告诉他。
伊万诺娃?她知道伊万诺娃和安德烈娅向来有些“共和分子”和“帝政派”的不和睦。
如果怀疑安德烈娅假死……元帅一定会紧张兮兮地全银河通缉安德烈娅。
到头来,方彧只得向洛林打探:“你说,往巧克力里注血有什么文化含义?”
洛林:“不知道,吸血鬼过复活节?”
方彧:“……”
洛林:“您为什么不操心操心自己呢?奥托征召您回去。我觉得没什么好事。”
方彧望着舷窗外长久安静的宇宙,半日,叹了口气:
“是啊,现在我只想知道,我的辞职报告怎么样了……”
第45章 阿波罗礼赞(1)
◎狂风会吹向您,永无止息◎
一别半年, 奥托风物如故。
方彧先得到通知,除非开出明确的医疗证明,不能以“晕血”为借口辞职。
而后又被告知,公国的事已经和她毫无关系, 让她立刻转交所有对接公国的工作事宜。
最后, 她拿到了委任书。
裴行野一干人等纷纷提衔, 但方彧并没有如众人料想那般顺势留在准将衔上,反而被撤销了战时军衔。
帕蒂:“听说是因为肯雅塔元帅不高兴, 怒气冲冲地说,不需要这么年轻的女将官……”
得知消息,她正蜷缩在床上,因为痛经而脾气暴躁:
“算了,算了!我记性这么不好,连按时接种激素调节针剂都能忘掉,当然不适合做将官——说不定会把敌军将领叫什么名字都忘掉的!”
帕蒂:“我刚刚接种过了, 不过如果上校需要陪同……”
“啊, 没关系的, 我只是叫得比较嘹亮, 自己去可以的。”方彧忙说。
其实,暂时没人要找她的麻烦,她已经很满足了。
什么将官不将官……这种只会延迟退休年龄、削减预期寿命的升职还是越少越妙。
听说方彧要去接种,陈蕤找上门来,要求同行。
太空军的女军人在役期间, 甚至一些女船员在职期间, 都会选择接激素调节针剂, 以阻断生理期。
因为突然跃迁或者骤然进入无重力状态的情况很多, 处在生理期会很麻烦, 甚至危害健康。
方彧向陈蕤询问谢相易的状况。
陈蕤一听谢相易三个字,顿时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不知道在她缺席期间,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
“我哪知道谢公子的事情啊。”
方彧:“……”
打完针,陈蕤说她还要留一会儿,让方彧先走。
方彧问她要做什么,她却胡说八道起来,咕哝着什么“不见五陵豪杰墓,从此君王不早朝”“垂死病中惊坐起,侍儿扶起娇无力”之类的话,自顾自走了。
她只好自己按着胳膊上的棉花球走出医院。
佐藤上校等在马路边,见了她,板着脸说:“方上校。”
方彧停下脚步:“唔,佐藤上校,你怎么在这里?”
佐藤一脸严肃:“裴提督在里面,下官在等待。”
方彧开玩笑:“哈哈哈,他也是来扎阻断针剂的吗?”
佐藤脸色一黑:“……”
方彧忙敛容正色:“裴提督身体不舒服吗?”
佐藤这才沉着脸:“您来得正好,裴提督本来就想去找您,现在倒省了一趟路。”
方彧:“……啊?”
佐藤:“您该去见那位阁下了。”
方彧的嘴角抽了抽——说实话,她并不是不想见安达涧山。
相反,这些日子里,她私心里倒是跃跃欲试地想见他一面。
但是,一想到相见后的后果,她又有些打怵……
在黎明塔的体系下,这相当于“投诚”“归附”的暗示。她非常清楚。
可她还完全不了解那个人,或者说,他们之间的了解是不对等的……即使是大学生准备申请研究生,也要先打听一下导师的人品和风格。何况是卖命的大事!
“提督是在帮助您,不是在恳求您。”佐藤说,“如果您不去的话,大可等着看看接下来迎接您的是鲜花还是铁索。”
方彧登时逆反了:“我并没这么认为过。上校,您也不好上来就威胁我吧。”
“方?佐藤先生,哎呀,你们俩在吵架吗?”
就在气氛有些僵硬时,裴行野笑眯眯走了出来。
他穿着深色呢绒长外衣,戴着同色的礼帽,头发也老老实实扎成马尾垂在脑后。
奥托是人类大熔炉。似乎一到了奥托,连裴提督的穿衣风格也“老实”传统了不少,不敢再像在外面那样张扬个性、放飞自我了。
方彧要行礼:“阁下。”
“大街上多显眼呀,”裴行野摆摆手,步伐轻快,没看出有哪里不舒服的样子,“怎么样,可以来吗?”
他直接这么问了,方彧一咬牙,垂下眼:
“嗯,可以。”
裴行野弯了弯眼角,伸手示意:“请吧。”
……裴提督真是个体面人,非但亲手为她拉开了车子的后门,还让她坐到了右边靠路的位置。
方彧被他的绅士做派弄得怪不好意思。
按道理说,谢相易可谓名门之后,应当比廷巴克图出身的裴提督更懂礼仪一些。可谢公子是个脚踏实地、斗志昂扬的奋斗逼,对一切花里胡哨的礼节嗤之以屁,从来不搞这一套。
她忍不住问:“阁下来医院看病吗?”
裴行野一愣,反问道:“小方来又是为了什么?”
方彧不假思索:“打阻断针。”
“……”
佐藤忍无可忍地颤抖了一下,似乎觉得这种词汇不能在他家提督耳朵前提及,会玷污裴行野宝贵的童贞。
方彧看了眼佐藤,心想,咸吃萝卜淡操心啊。
他肯定没少给女朋友买暖宝宝,说不定还熟知止痛药品牌。
裴行野毫无凝滞地笑了:“哦,我倒忘了还有接种这件事,辛苦了。我是因为牙齿痒痒。”
方彧一贯稳定的表情僵硬了片刻:“牙齿……痒痒?”
裴行野苦恼而确切地说:“左边上面第三颗槽牙,又挠不到,真麻烦。我说拔了算了,可是医生说好好的,拔它做什么!”
裴提督说得有鼻子有眼,绘声绘色。
这回轮到方彧沉默了:“……”
突然,佐藤开口:“提督是来看望小女的。”
方彧一愣:“佐藤云小姐吗?她……”
佐藤声线发涩:“她小时候不幸患了一种很麻烦的疾病,需要定时复查。”
他肃然重复:“就是这么一回事——提督阁下,没什么不好说的,您不必如此夸张地替下官隐瞒了。”
方彧怔了片刻,感到有些不合逻辑。
您不是佐藤云小姐的父亲吗?裴行野看望您女儿,您怎么反倒在楼下站着?
但佐藤神情严肃,她也不好再说什么。
车停在了一处三层小楼前。
在军校学习潜伏与保密课程时养成的习惯使然,方彧先打量了一下环境。
一楼的窗外挂着腊鱼腊肠,二楼的阳台上则摆着一坛酸菜,三楼则空空荡荡、一尘不染。
方彧:“……这三层楼,好像不是一家呀。”
而且无论哪一层,都不像飘飘欲仙的安达涧山会住的地方。
裴行野摇下车窗,鸣了一声笛。
三楼的阳台门忽然被推开,一位黑头发、有着琥珀般色泽眸子的美人走出,斜倚在阳台栏杆前,抽着一支烟。
烟抽尽了。
裴行野低声说:“好了,下来吧。”
方彧不明所以,跟着裴提督走进楼道,直上到三楼。
裴行野敲了三下门。房门打开,那位眸如琥珀的美人出现在门口。
她先看向裴行野,径自问:“结果怎么样?”
很短的一句话……方彧从未听过如此美妙的嗓音。
裴行野低声:“我今天是带着她来的。你能不能抓重点?”
女人淡淡瞥了方彧一眼。她的视线非常特殊,分明焦点清晰,却有一股微妙的、难以描摹的、类似无机质的平静,像深海。
“他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他知道你今天去了哪儿,他不会考虑你是带着谁来的——他待会儿肯定还是要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