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清月赶紧去追,追上去,才发现里面开了口,洞里幽幽暗暗的。她反手摸出手电筒,往前方照,手电光在水里照不透,她只好拼着气,潜进去。
洞很低矮,人一进去,几乎是贴着头皮前进。
压抑的水下空间窒息得许清月心底发慌,但小蛇不断在前面游,她不得不追。
背包和水壶在身后飘成一根线,“当当当”撞击头顶的洞壁。许清月压住它们,往衣服里一塞,用手摸索着洞壁追逐小蛇银白的身影。
那银白色像一束光,不断在前面引着她。
许清月追了一段距离,明显感受到胸腔越来越闷,储存的氧气愈发稀薄,呼吸越来越不稳,她迫切地需要空气。
但小蛇越游越快,像前方有什么吸引着它,不断地游。
若她再出去吸足了氧重来,游到这里依旧精疲力尽。
许清月拼了拼气,猛力往前一窜,极力追上小蛇。
水从身体荡过,撞得脑袋发晕,眼睛发花。胸腔胀得发疼发痛,让她忍不住想要立刻张嘴呼吸。
她狠狠忍住欲望和冲动,再往前猛窜,连窜了几次,终于离小蛇越发近了。
她伸手去勾它。小蛇灵活地闪身,突然往上浮。
是出去了吗?
许清月有点紧张,也很慌,怕出去还是水。
心脏猛地跳了一下,嘴巴无意识地张了张,一股水猛地灌进嘴里,许清月呼不及,直接呛了一口,水里冒起密密麻麻的一串泡泡。
许清月呛得难受,体内最后一点氧气完全没了,头颅昏昏沉沉地不想动了,想要沉下去,想要大口大口呼吸。
浑身愈发无力,她垂着头,身体贴到了通道的下方,坚硬的光滑的岩石壁。
水下通道好像会长青苔吧?
为什么这么光滑?
她来不及想,模糊的视野看见小蛇一摆尾巴,眨眼不见了。
许清月当即慌张起来,憋着最后一口气,忍着脑袋和胸腔的胀痛,手一撑岩壁,往前懵窜。
“轰!”
身体大力地带起一片水花,裹在水花里,许清月隐隐约约看见光,从头顶透下来的光,像阳光。
她昏昏地抬头,果然看见了天。水在头顶波光粼粼地闪着,没有暴雨,没有瀑布。
一个全新的地方。
她呛了一口水,用呛咳的肺部支撑自己再一次使力往上一窜,整个人从水中地道钻了出去,浮了上去。
“哗!”
她迎头钻出水面,双手抹掉脸上的水,大口大口地呼吸。
空气汹涌地灌进肺部,终于舒服了。她咳咳呛过水的喉管,拍着狂跳的胸口,视线搜寻小蛇。
小蛇在她扑出的水花里沉沉浮浮,趴成一条线,像摇篮里的婴儿,随着摆动的摇篮晃来晃去,它就随着水花晃来晃去。
身体一鼓一鼓,安逸地睡着。
许清月真是羡慕极了它,竟能睡着在水里游。
她手撑着水边的台阶,奋力地爬上去,头顶是一个洞,距离洞面足有十米高。
岩石壁虽有凸起的石块,却不是她这种没有体力的人能攀爬上去的。
身后是一条长长的甬道,又黑又暗。她怕甬道里有东西,小心翼翼地挪动身体侧身贴着墙壁,一半视线落在甬道里,随时关注情况。
她息了好久,身上的湿衣服湿湿冷冷地挂在身上,难受至极。
小蛇睡得很香,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
她想了想,终究是把衣服裤子脱了,搭在岩石上晾着,抖出背包里的东西。
只吃掉一半的饼干被泡得稀烂,不能再吃了。她数了数,还剩下一包压缩饼干,一袋牛肉干,一袋玉米饼,和小蛇的奶糖。
她看着奶糖,舔了舔嘴,忍着馋意,将奶糖从口袋里倒出来,抖干净里面的水,再装进去。庆幸奶糖有单独的包装,否则全没了。
所有东西摊开晾晒。
她蹲在台阶上,体内深处的疲倦一波接一波地涌来,让她想摊下去睡觉。
不能睡,她得看着小蛇,免得它又跑,也要注意甬道里的动静。
她睁着眼,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为了不让自己睡去,脑海里乱七八糟地想着很多事情。
想着小森蚺现在到哪里了,有没有到樟树山,有没有把纸条交给周洁婕,曾海蝶是否还活着……
曾海蝶的名字从脑海里闪过,许清月便想起那晚,曾海蝶突然扑过来抱住她,一面不断说对不起,一面将她往石壁旁边抱,让她从地面坐起来。
曾海蝶说了许久的“对不起”,许清月知道她在对不起曾经在房子里的针对,也在对不起那时把她掀倒。许清月和她说“没关系”,她听不进去。于是许清月说:“原谅你可以,聊聊吧。”
当时,曾海蝶陡然熄了声。
许清月坐在她对面,静静等她。
她相信曾海蝶一定知道什么,端看说不说。
曾海蝶能拖着受伤出血的身体在满是蛇的森林里活一个多月,不仅仅只是Snake愿意看她像蛇那样爬行。变成蛇一样的人得有一个前提:活着。
曾海蝶拿什么活?
哪怕是赌债家庭出生的人,曾海蝶仍是一个十九岁的女孩子,从行为习惯看得出来养得不差。
一个城市生活过得不错的读大学的十九岁的女孩子,要如何在深山老林里活那么久?
许清月想过好些遍,没有想明白。
橙红的火光下,曾海蝶的神情恍惚,她沉默许久,手掌撑地挪到许清月身旁,和许清月一同背靠岩壁坐着。
柴火噼里啪啦地烧。
曾海蝶终于出声:“……我没爬过那道沟——橘子地和山之间的沟。它太宽了,我扑过去,腿过不去,我用手去抓,去挖洞,把手撑在洞里,都挡不住往下掉。”
“特别深特别深,当时我以为自己要死了。结果我摔在了树上,太恐怖了!”
她不知道想起什么,忽然抓住许清月的手,力道非常大。
许清月拍着她的手,放她放松。曾海蝶渐渐放松下来,“树上有头——不是头,是人,她从树叶后面钻出头来,盯着我,用鼻子闻我,舌头不断地舔嘴,要吃我。”
“我害怕,但我不想死,我向她伸手,我让她救救我。”
“她掉头跑了,像猿猴一样,直接跳走!那里全是那样的人,她们长着人的头和身体,但像猴子一样跳来跳去,还吃蛇。她们扑得特别快,比猴子还快,她们真的不是人!不像人!”
曾海蝶突然转头,盯住许清月,“知道她们是谁吗?”
“是佣人,是以前游戏里淘汰下来的人。Snake从淘汰的人里选出她们,扔到山上去,把她们培养成佣人。”
“那座山上,漫山遍野,全是她们。她们住在那里,生活在那里,有人成功了,就会走出来,成为佣人。没成功的人,继续呆在那里。”
许清月问她:“什么才叫成功?”
曾海蝶说:“注射液,他们给她们打注射液,让她们变得强大,也变得……”
她的话音一转,又说:“她救了我,把我扔进一个洞里,每天给我带半条蛇来。我在里面躺了十五天,两条腿从痛变到毫无知觉,彻底废了。”
“我学会了爬,学会了跪着走路,学会了训蛇——她教我的。”
“她告诉我,她见过很多我这样的人,如果不能爬起来,不会训蛇,永远出不去。她带我去花海——不是房子外面的花海。那片花海在地底,一个燕子洞里,全是花,白茫茫的一片。”
“那个花,蛇在吃,她们也在吃,像吸毒一样,戒不掉。她说,只要她们靠近那里,就忍不住去吃。所以,大家不去那里。因为我,她可怜我,我让她想起她的曾经,她想让我出去,她想让我成为唯一赢的人——Snake没有告诉我们,真实的游戏,每一届只允许有一个赢家,只能有一个人离开这里。”
“我让黑曼巴吃了。”
她轻声说。
“它吃了花,变得只听我一个人话,忠诚值也变得特别高。”
许清月终于明白,为什么两轮游戏,曾海蝶没有出现,蛇的忠诚值却能排在前五名的原因了。
也明白当初在迷宫里,沈清信誓旦旦地说纪媛生的忠诚值不能高过自己。因为沈清的蛇,吃了花。那花,就是纪媛生说的药,纪媛生也从沈清那里得到过,所以纪媛生的忠诚值那么高,蛇那么听话。
许清月仍然有一点不明白,“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让我救你?”
曾海蝶可以独自活下去,成为游戏的第一名。
听见这句,曾海蝶失笑摇头,“我以为我能,她也以为我能。但她变异的时候……那次,我们从花海回去,她逐渐记不得我了,开始像人一样走路,变得越来越像佣人。在那座山上,只要从猿猴变成佣人,她们会忘记所有事情,包括忘记自己是谁,就算进化成功,可以离开山了。我们都知道,她要走了。”
“她最后一次送我到洞里,洞里四通八达,没有人,也没有蛇,她离开了,我也爬出来了。但不行,真不行,我爬不动,我想去海边,但我去不了,沈清看见我的时候就知道了,她要杀我,她不可能让我成为第一名。沈清她疯了一样地爱Snake,这一次,她还要拿第一名,她要到Snake身边去。”
“每一个可能成为第一名的人,她都要杀,包括你。”
“遇到你,我毫不犹豫地求了你。”
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
而且当时,她真的毫无办法了,沈清一直追她。
她知道,沈清一定追过许清月,许清月能活下来,一定有办法,于是求许清月帮帮她。
许清月恍然大悟,原来曾海蝶从草笼里爬出来,求她帮帮她,不是要她给一些食物和水,而是帮她躲避沈清的追击。
曾海蝶拽住许清月的手,“我告诉你花海的位置,你再帮帮我。”
许清月拂开她的手,“我不想知道。”
曾海蝶仍不放弃,“第三轮游戏,你们的忠诚度都会降低。蛇根本就没有忠诚度,是佣人在蛇的体内注射了药剂,让它们认同你们。检测的时候,它们把蓝光当作你们,越亲昵,蓝光越烫,忠诚值越高。离开房子之后,蛇得不到注射液,之前药剂会逐渐消失,它们也会变回真实的蛇,逐渐和你们分离。”
“你需要花,你要用花维持忠诚度。”
许清月没有应声。
曾海蝶急切地抓住她的手,“我知道你们想逃,林弯弯全告诉我了,她说你们只是敷衍游戏,在等机会。海边,海边有港口,你们到那里一定会逃,但是,在逃跑之前,你们的忠诚值会下降,会被淘汰。你敢堵,方婷她们敢堵吗?方婷只有13的忠诚值,我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降这么多,但她一定会在第三场游戏里第一个淘汰!”
“我不要你帮我杀林弯弯,也不要你杀沈清。你就带着我,带我去海边看一看,我想看一看港口长什么样,我想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就让我看一眼,看一眼也好。我的腿……我的腿,回不去了,我就看一看,你帮帮我,带我去吧……”
她突然跪匐下来,双手抱住许清月的手,不断地向她磕头。
“我说的是真的,全是真的,我不和你抢,我只是想去看一眼,一眼就好。你看看我的腿,也许明天后天就感染死了,回不去了,回不去了,我就看一眼……看一眼就好……”
许清月没有怀疑她说的话,曾海蝶说的一些事情——猿猴的佣人、曾经淘汰的女生的去向、沈清的药、纪媛生的话,那些发生在曾海蝶离开之后的事情,全和曾海蝶说出来的话,对上了。
曾海蝶说的是真的,也猜中了许清月的心理——许清月想要那种花。
不为别的,就为了熬到游戏的最后,逃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