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青摇头:“我师父只是宗门中外派出去的客卿长老,不得重用,除剑尊外,其余尊者并不看重我,有什么要紧事也不会告诉我。”
遂禾故意道:“既然只是要师尊速回,我们之后继续在秘境修炼就是。”
陆青继续摇头:“尊者严命所有弟子返回宗门,一个都不能漏下。”
程颂的醉翁之意呼之欲出。她突破元婴遥遥无期,但若选在两人生辰血祭,效果大增,未尝达不到相同的效果。
程颂满心期许祁柏能证道突破,绝不会允许祁柏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虽然早有预料,但这一天即将来临时,遂禾的心还是冷沉下来。
心冷不是因为惶惑未来胜负,敌明她暗,最后输的一定不会是她,若不幸败落,愿赌服输。
所以她在压抑的是什么。
遂禾深吸一口气,脑海中又浮现鲛人生动的音容笑貌,想到面容昳丽,性子却偏偏冷傲矜贵的剑修。
若是日后修真界再没有和他一般无二的人,未免可惜。
世上或许还有两全法,可惜选择的权利从来不在她手上。
回到宗门,她和祁柏就是不死不休之局。
“师妹?师妹?”
遂禾半晌回神,慢慢道:“怎么了。”
“师尊是不是在山洞里。”
遂禾眨了下眼,语速放慢,缓声说:“师尊正在紧要关头,不能遭人打断,闭关怎么说也还要一个月,尊者想师尊早日回去怕是不可能。”
她的话半真半假,情动期灵力不稳,不宜走动操劳是真,但祁柏的情动期已经快结束了,回宗门绝无问题。
她这样说,是不想处处由正清宗牵着鼻子走,步步走在敌人的算计里,就算她有再周全的底牌,也保不齐会百密一疏,在细枝末节上丢失性命。
祁柏修为强于她,证道时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若是换成她来证道,则没有限制,只要在灵力阵法中进行血祭。
因为没有限制,所以何时证道,对她而言都没有差别。
甚至避开祁柏十五天后的生辰,是她当前最好的选择。
只是遂禾终究是要失望了。
几乎是她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山洞中响起沉稳有力的脚步声。
咚、咚。
祁柏缓步踏出,他已经不是鲛人赤身裸体的形态,淡色的华服锦袍上,暗色竹叶松柏交相辉映,如一副浓稠的水墨画,腰间数枚环佩随着他的动作,发出清脆声响。
祁柏神色冷淡,他环视众人,最后视线在遂禾身上微微停顿,又在她即将看过来时移开。
他没有责问遂禾试图拦住陆青,冷声问陆青,“程颂找我何事。”
“程尊者连下三道急令,请剑尊立即回正清宗,并没有说是什么事情。”
祁柏神色不变,淡声吩咐,“那便起程回宗门。”
遂禾看着祁柏,眸色一点点变得冷冽。
……
今年冬日的雪格外厚重,回到宗门时飞雪虽然停了,但天空灰蒙蒙不见天日,偌大的上灵界平添几分沉重。
祁柏有意避开遂禾,三日有两日不在浊清峰,便是晚上踩雪回来,也在寝殿附近设下结界,明摆着不准想遂禾接近。
遂禾见状也不强求,祁柏不想见她,她便下山寻王湛婉,偶尔和陆青比试剑法,至于为什么不和王湛婉比,毕竟修炼狂魔不是说说,遂禾属实不想在这个节骨眼把自己累坏。
王湛婉似乎知道了什么,近日也不提比试的事情,但粘着遂禾几乎寸步不离,
眼看时间一日□□近祁柏的生辰,遂禾的心却渐渐平静下来,也不再想着回浊清峰见祁柏。
浊清峰中,祁柏缓步踏出主殿,神识笼罩整个山峰,却不见遂禾踪迹,嘴角下压微抿。
他的确是故意避开遂禾的。
师徒间沾惹欲念,祁柏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态度去面对她。
他害怕让她知道,所谓光风霁月的正派剑尊在觊觎自己的徒弟,怕她露出厌恶的目光,更怕有朝一日她修为精进,继承血脉记忆,知道师徒结缘的真相,害怕这场以骗局为开端的师徒关系不复存在。
这些恐惧日日压在他的心头,他想要做些什么来遮掩和挽回。
他在阶梯上兀自站了许久,等到身形有些僵冷,才慢慢向下山的方向走。
冬日多灾,大雪崩塌,大大小小几十个村落毁于一旦,数以千计的凡人被困,祈祷仙门支援。
陆青带着一群弟子在清点物资,“棉被,还有棉衣都已经准备好了,稻米太少了,再去库房拿五十袋。”
等打发走手下的弟子,他站在一车稻米前,搓手跺脚,转头看见祁柏,忙道:“剑尊,物资今晚就能陆续出发了,最多后日晚上灾民就能吃上热乎的饭。”
祁柏点了下头,又细细叮嘱他加了几样避寒的物件。
陆青一一记下,叹道:“还是您思虑周全,今年严寒,若只送衣物布料,不准备炭火和建造用的木头,灾民恐怕也很难捱过去。”
两人说话间,山脚下成衣铺的掌柜带着伙计送来了一车布匹料子,这车料子光泽亮丽,缎子滑顺,触手生温,但不足以在风雪中御寒,显然是给有灵力护身的修士用的冬衣。
掌柜是个发福的中年人,揣手笑道:“这些是贵派上个月要的布料。”
陆青把灵石付给掌柜,侧头见祁柏盯着一车布匹,神色寂静不知道在想什么,便说:“这些是要用来做弟子服的,但今年太冷,绣工们也不愿意接活,估计要开春才能做出来一批。”
祁柏淡声说:“无妨,不是要紧事。”
陆青耸肩,无奈道:“本是想着小师妹能在过年前穿上正清宗的弟子服,她入宗门时间不长,平日也见不到她人,总觉得少了几分归属感。”
以虚假和杀意为开端的宗门,几件弟子服又能增加什么归属感。
祁柏广袖下的手指微微蜷缩。
他又想起被妖王所伤时,遂禾披在他身上的那件朴素旧衣。
那件染血的素衣还在他的乾坤袋中小心收着。
那次之后他便一直想送她一件漂亮的华衣,欢迎加入企鹅君羊一五二而七五二把一进入秘境前在成衣店也买到了合适的料子,但繁复衣衫不好做,一直拖延到了现在也只做了一半。
陆青想了想,提议道:“不如尊者替师妹选一匹合适的布料,让师妹先自己做着,散修应该都会些针线功夫。”
“不必。”祁柏想也不想地拒绝。
正清宗对他意义特殊,对于遂禾却不是什么好的回忆。
他心存带遂禾离开之意,正清宗的东西对遂禾而言还是少沾染,徒增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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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浊清峰静悄悄的,唯有主殿亮着明灯烛火
遂禾仍旧未归,祁柏坐在主位上,频频向门外看,等到夜深人静,却接到遂禾的飞鸽传信。
宗门豢养的信鸽在祁柏的桌案前扑腾着翅膀,几根羽毛飘落在桌案上。
祁柏取下信筒,唇微微抿起。
遂禾今晚又不回浊清峰了。
她甚至没有写明缘由,只是简单敷衍的一句不回。
祁柏神色不变,攥着信纸的手不自觉微微握紧。
他的膝盖上还放着从陆青那里拿来的布料,布料光滑柔顺。
他想做一件衣服给遂禾,上面绣他爱的竹叶青柏,或许还可以绣一只鸾凤上去,但他还不确定遂禾的身形,遂禾不回来,他只能凭借记忆去裁衣。
凭借那段在他看来十分背德的记忆。
祁柏细细估摸着遂禾的身形,主殿大门忽然被人打开——
他今晚真正要等的人来了。
祁柏坐在高位,缓缓抬目看向中年修者。
“师叔。”
程颂冷冷看他:“找我何事。”
“师叔费尽心思命我回来,为的是什么,师叔不知道?”祁柏道。
“原来是这件事,”程颂扯了扯嘴角,“再过几日就是你的生辰,遂禾既然天赋低微,无法突破元婴,趁着你生辰杀了她,也是一样的。”
祁柏脸色沉了下来,定定看他,“师叔,有件事我想了许久。”
“什么?”程颂双手抱胸。
“证道之事,师父和师叔都错了。”
程颂脸色骤变,他放下手,袖袍下的手缓缓握紧,忍了又忍道:“放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祁柏不怵他,兀自道:“证道怎可踩着他人的尸体上位,修者争天命,却不应随意剥夺无辜者的性命,以前我想不明白,如今我想明白了,便不会再错下去。”
程颂咬牙:“祁柏!是那遂禾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知不知道你忤逆的是爱护你的师尊和师叔!”
“师叔,就算不是遂禾,我也不会答应用别人的血来垫我脚下的路。”祁柏面无表情。
“你以为你身上背负的是什么,不只是正清宗的未来和我们的期许,还有你族生命的延续!你若不能成为仙神,你族便到你这一代为止了。”
“当年你突破大乘时过于求进,寿数有阻,不能早日突破你早晚会筋脉逆行,陨落天地间。”程颂一字一句,厉声劝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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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会悉心教导遂禾,鲛人族的天命由遂禾延续也一样,至于师父,他会理解我的。”祁柏自认自己是个固执的人,他的心意只要定下,就无可回转。
正清宗是个是非之地,程颂等修者对他证道一事都有些没来由的执念,等师父出关,他答谢师父多年教导之恩后,他就带遂禾离开正清宗。
若不证道,他就只有三年可活,三年时间里,他会克制住心中不容于世的感情,他会保护好遂禾,履行师尊应有的责任,直到身殒道消。
程颂看着祁柏油盐不进的模样,脸色变了又变,最后语气莫名道:“好啊,你翅膀硬了,等你师父出关,你自己跟他说去,后日就是你的生辰,我也不和你吵,最近宗门事务由我帮你处理,你自己冷静几天,想好了再决定也不迟。”
“祁柏你可想好了,你要忤逆的是对你照顾有加的师门。”
一阵凄冷寒风刮入殿中,长明灯忽明忽暗,照得程颂神情阴森冷酷。
夜越来越深了,夜空中聚集着浓稠得化不开的雾霭。
上灵界各地受灾严重,陆青紧赶慢赶把最后一批物资装车,眼看一辆辆货车就要驶出宗门,宗门却毫无预兆地轰然合上。
陆青愣了下,连忙略过马车到大门前,有些恼怒质问:“谁关的大门,耽误物资送出去,几万灾民的命你们负责吗。”
“是我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