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境之中,我知道是我冒犯师尊了,为了给师尊赔罪,我特地给师尊做了面,师尊尝尝?”
第28章
祁柏视线落在面前的汤面上,碗里冒着热腾腾的白气,面条上盖了两颗青菜,卖相不错,煮面的人显然用了心。
祁柏睫毛微微颤动,他定住心神缓缓看遂禾,“好端端的为什么做面。”
“明天就是师尊生辰了,听陆青说,往年师尊生辰都会大办,会有各门各派献礼,整天下来都很热闹,怕到时候赶不及,这碗长寿面是我提前做给你的。”遂禾难得认真地解释。
这碗面是她特意做给他的,过了今日,无论成败如何,两人都没有再这样坐在一起的机会了。
祁柏的生辰,注定要在杀局中毁于一旦。这碗面就当是她赔给他的。
祁柏不知道暗处的波诡云谲,他知道面是长寿面时,睫毛轻颤,一直紧绷的神情终于有了松缓的迹象。
转眼间,秘境中的耿耿于怀仿佛也跟着这碗面烟消云散。
于是,在遂禾的再三催促下,他抿唇执筷,珍而重之地将面条送入嘴中。
面条放得时间有些久了,坨在一起,加上下面的人手艺生疏,放错了糖和盐,古怪的味道刺激味蕾,实在称不上好吃。
但这碗面是遂禾给他赔礼道歉的,且是为他生辰准备的长寿面,意义非凡。
祁柏不觉得难以入口,他细嚼慢咽吃着,很快就吃了小半碗下去。
遂禾盯着他的侧脸看了许久,她心中始终压着一块石头,说不清是什么感受。
大概是可惜吧,祁柏样貌性情都是她喜欢的那一类,这样合心意的人,却偏偏欺骗她,想杀她,偏偏她杀了他就能得到无数修者贪慕的一切。
遂禾的手指忍不住缠住他身侧一缕鬓发。
祁柏感受到忽如其来的力道,有些不自在地侧目看过来。
“说起来,我和师尊结缘于绣球招徒,师尊说同源便是有缘,所以收我为徒,但是现在回想,那绣球应当是被施加了某种灵力,师尊从始至终就想收一个同源之人为徒弟。”
遂禾视线略过祁柏微蹙的长眉,歪了歪头:“师尊为什么要收同族为徒弟。”
祁柏对上遂禾的视线,心头猛地一跳。
这是一个不错的时机,纸终究包不住火,他应该向遂禾摊牌,承认自己的错误和虚伪。
或许她会原谅,但一定会疏远他。
没有人会亲近一个虚伪且口腹蜜剑的小人。
祁柏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蜷缩。
琥珀色的瞳孔中透出几分挣扎。
人终究有贪念。
他也不能免俗。
祁柏重重闭了闭眼。
殿中寂静良久,遂禾听见了祁柏的回答。
“同族便是有缘,你以后就会明白。”
遂禾眸色微沉,不置可否道:“是吗。”
祁柏察觉到她语气中的冷意,微微凝眉,“我不告诉你,你在生我的气?”
遂禾敛眸,“遂禾不敢。”
祁柏抿唇,握住她的手腕,哑声开口,“你想我告诉你,至少先有一颗真心。”
遂禾愣了下,抬眼对上他隐有控诉迷惘的目光,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含了太多无法言说的情绪。
她看了他好半晌,才慢慢开口,“……师尊为什么这么说。”
祁柏咬牙看她许久,隐忍着松开她的手腕。
妖族多敏感,爱生疑,秘境中的迷乱令他看清真心,也逐渐意识到,遂禾对待自己,并没有什么师徒之情。
她嘴上尊称师尊,却从不觉得她那样帮他是否违背人伦,她不理解他为何生怒,不懂他为何别扭,不懂他在意什么。
从始至终她都是一个局外人,伪装得再好也不能掩盖,她冷眼看他沉沦的事实。
但祁柏不敢点明,妖族敏感多疑,他怕她察觉到什么,怕两人这层虚伪的师徒假象也被拆开。
他咬了下牙关,近乎狼吞虎咽地吃完剩下的面。
末了有些狼狈地避开她的视线,逃避似的说:“我累了,你先出去。”
——
洞明剑尊的生辰往年都会办得很热闹,但今年显然不同往日。
宗门大关,连送给灾民的物资也被高澎烧了个精光,陆青欲向剑尊申诉,上山的路却被程颂的人严防死守,明眼人都看得出风雨欲来。
剑尊的生辰按照惯例在浊清峰办,为表重视,宗门中的长老早早在峰顶的圆坛空地落座,只是这次却没有邀请其余门派的掌权者到场。
像陆青一般得上位者重视,有些实权的内门弟子是最后放进来的,其余游离权力边缘的弟子没有参加剑尊诞辰的资格。
宗门一夕之间成了程颂的一言堂,甚至没有权力交接,陆青察觉出了什么事,趁着祁柏诞辰,他无论如何也要先见祁柏一面。
“师兄,你在这里做什么?”身后忽然响起一道女声。
陆青转身看去,看见是遂禾,顿时送了口气,看见救星一般,三步并作两步到她面前,抓住她的手急切说:“剑尊在哪里,我有急事要见他。”
遂禾看见他眼下的乌青,了然,“是为了物资的事?”
陆青一愣,惊疑道:“师妹知道?”
前天晚上封山,高澎将整车衣物粮食付之一炬不说,还以掌门令牌命令在场诸人不得将消息外露,按理说遂禾应该不知道才对。
若是遂禾知道,那剑尊也知道吗,难道他们都放弃了上灵界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无法修炼的凡人每年向宗门供给那么多钱粮财物,为的不就是寻求强者的庇护,高位者怎可拿了好处却视凡人未蝼蚁。
陆青不自觉松开握着遂禾的手腕。
遂禾猜到陆青心中所想,也不点破,而是问:“新物资准备得如何了?”
陆青迟疑半晌,如实说:“……最快今晚就能准备好。”
“那正好赶得及,师兄不用去见师尊了,过了今日,宗门结界就会消失,不会阻碍新物资运输。”遂禾说。
她用的是消失,不是撤掉。程颂丧心病狂,既然敢烧毁救命的物资,更不会在意那些灾民死活。
宗门的护山结界启动容易,撤掉却需要三个大乘期合力运转灵力,正清宗大乘期以上的只有祁柏、程颂和正在闭关的老宗主,所以宗门阵法启动,想要短时间内关闭绝无可能。
不过她今日定然要离开这所谓的正派宗门,倘若证道后的效果在预料之中,借着天地灵力劈开结界不是难事,实在不行还有老道士在外面和她们里应外合。
“师妹是知道什么吗?为什么忽然要关闭宗门,还有剑尊呢,为什么不见剑尊。”陆青拧起眉头,忍不住逼问。
遂禾静静打量他片刻,慢慢道:“师兄,你有赤子之心,和正清宗不是一路,若是可以,还是早些离开吧,继续留在宗门,只会伤了你自己的性命。”
陆青愣住,“师妹……”
遂禾没再理会,绕开他径直向主殿。
王湛婉和她几日探查下来,已经确定主殿旁的圆坛是一处藏匿起来的阵法祭台,祭台中藏匿的阵法诡谲,饶是遂禾自认博览群书,也从没见过那种诡异的纹路。
程颂将宴会安排在祭台举行,又提前通知她,让她在宴会举行一半时在圆坛附近等候,说要借着剑尊生辰举行师徒大典,打什么算盘有如司马昭之心。
为了避免对方挖了大坑等自己,证道绝不能在祭台进行。
既然早晚都要动手,她选择先下手为强。
遂禾神色冷凝,从乾坤袋取出小臂大小的锦盒,趁着众人的注意力都在圆坛那边,顺着小路进入主殿。
殿内只有祁柏一人,他站在桌案前,看着案几上的几枚铜钱出神。
祁柏有卜卦的习惯,这次的卦象显然不合人意,他看了许久都没有把视线移开。
遂禾走到他身前,低声问:“卦象说得什么?是不好吗。”
祁柏渐渐回神,他伸手捡起案上铜钱,摇头:“能破而后立,峰回路转,就不算坏事。”
他侧目看她,握着铜钱的手不自觉收紧。
昨日他赶她出去后就后悔了,却又固执委屈地不愿意放下面子去追。
他不该说那些话,分明是他贪恋她的怀抱,是他不满于当下的师徒之情,想要打破虚伪的假象,又害怕面对遂禾的厌恶,遂禾是无辜的。
遂禾对上他的目光,镇定笑了下,“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祁柏别开眼,故作冷静,乌丝下的耳尖却悄悄红了,“你来做什么,昨日不是让你走了吗。”
遂禾看着剑修紧绷着的昳丽面孔,双手捧着锦盒,没有回答他的话。
祁柏察觉气氛僵持,咬了咬牙,侧头看她,这才注意到她手中的盒子。
“手里拿的是什么。”他凝眉。
遂禾笑了下,她习惯用虚假无害的笑容伪装自己,只是这次她的笑实在称得上勉强。
祁柏无知无觉,视线落在她手中的锦盒上。
遂禾凝视他,慢慢打开锦盒,露出里面镶嵌着红宝石的瑰丽匕首。
她在他的注视下,拿出匕首,温声说:“这是我送给师尊的,上面的玛瑙灵石是我亲自镶嵌上去,师尊虽然有溯寒剑,但也该有把贴身匕首。”
祁柏愣了下,本就艳色绝伦的面孔犹如枯木逢春,冰雪一样的五官骤然生动起来。
“你……”
他如同第一次收到礼物,有些手足无措,手指不自觉摸上匕首上镶嵌的宝石,“很漂亮。”
箭在弦上,不能不发。
正清宗已经成了困局,唯有祁柏的死亡才能解开。
遂禾收起心中最后的惋惜,平静道:“师尊。”
祁柏抬眼对上她的视线,浅淡的瞳孔中还残留着收到心爱礼物的欢愉。
下一刻,遂禾右手持着已然出鞘的匕首,左手倏地伸手,隔着层层衣物拽住祁柏的手臂,将人径直扯入怀中。
锦袍布衣交织在一起,遂禾紧紧搂住怀中的剑修,不让他动弹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