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低低叫了一声,“遂禾。”
语气有些低落。
遂禾见他呓语半天,不见清醒,就由着他叫,自己又吞了药打算继续渡过去。
他感受到有人靠近,胡乱抓住她的手,静了半晌,又是一声呓语在寂静的屋中响起,“遂禾。”
“……遂禾,是师徒……我们是师徒。”
话落,他无意识侧过头去,眼角话落一滴泪来。
遂禾接住从他脸上的泪,看着那滴泪在他手中化作珍珠。
“半年师徒而已。”她语气平淡,明知道他听不见,却仍旧回应了他的话。
她收拢掌心,咽下口中的药,轻轻放开他。
把还剩一半的药交给身侧小妖,遂禾淡声吩咐,“哄着他把药喝了,等他体热退了你们就离开。”
两只小妖讷讷应是。
原本遂禾也不是每日都要去议事,她属实没什么兴趣插手妖族琐事,但今日是陆青汇报消息,正清宗那边马虎不得,遂禾复又举着油纸伞出门。
祁柏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他醒来时体热才消退没多久,浑身酸软,屋中空无一人。
他站在铜镜前,望着铜镜里病气缠绵的自己许久,神色逐渐冷淡下来。
推开竹门,外面风雨交加,门边立着一把油纸伞,昨日还没有。
他伫立半晌,打开油纸伞向着曲折的石子路走。
小路弯弯曲曲,他走得不算快,接连两日折腾下来,他其实没什么力气,几乎是走两步停一步。
他其实没有想太多,只是觉得竹林障目,想要跳脱这片屏障出去看看。
只是他人还没有走出这片茂密的竹林,就被妖拦住了去向。
祁柏神色冷淡,沉沉看去。
拦路的两只妖具是修为不俗,这样的妖用来守门,一看便是用了大手笔。
狐妖脸上带着笑容,恭敬向祁柏行礼,“大人有令,公子不能踏出这片竹林,得罪了,公子请回吧。”
祁柏视线落在狐妖身上半晌,扯了扯唇角,“谁下的令。”
“遂禾大人下令,请公子莫要让我等为难。”
“什么时候下的令。”他又沉声发问。
“……我等不知。”
祁柏静立许久,半晌,牵出一抹讥讽般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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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沉,小雨仍旧淅淅沥沥的下。
遂禾才进入竹林,狐妖便凑上来在她耳边嘀咕几句。
遂禾神色不变,笑了下,“果真?”
狐妖忙道:“属下不敢欺骗大人,只是公子看着有些不高兴了。”
遂禾沉吟半晌,挥手示意狐妖退下。
她径直去了祁柏的屋子,屋子里未点烛火,幽深寂静。
她放下滴着水的油纸伞,状若无事地走进去。
窗明几净,祁柏就坐在窗边,望着窗棂外的月光出神。
“寒风凄雨,你的风寒还没有好,不能吹风。”
遂禾说着,便要关上窗户,祁柏倏然握住她的手。
他的手冰凉带着湿意,遂禾下意识想要挣脱,后又止住,她反握住他的手,借着月色打量着他的衣衫。
“怎么衣服湿了也不换,不难受吗。”她蹙眉轻斥。
祁柏眉眼寂静,他抬起眼看她时,她总能在昳丽的面容上,观见几分昔日独属于剑尊的冷傲风骨。
遂禾对上他的视线,心中一跳,眉梢出卖了她的心思,饶有兴致地挑起。
她静静等着他的下文。
果然,下一刻,他冷然开口:“遂禾,你分明知道我想起来了,何必和我继续虚与委蛇。”
不荒唐吗。
第56章
关于遂禾是否恢复记忆,在当面问出口前,祁柏并没有十足的把握断定。
他不善于伪装演戏,不善于猜测人心,遑论对手是十年前就分出胜负的遂禾。
他将自己所有的底牌摊开在她面前,只是不想和遂禾玩猫捉耗子的游戏,整日被对方玩弄于股掌。
他不想再在遂禾面前那样难堪。
月影寂静,屋檐下雨滴接连落下。
祁柏紧紧凝视着遂禾脸上的表情变化,心一点点下沉。
她果然知道了。
或许遂禾也早早失去了逗弄他的耐心,她听到他这样问,脸上没有一丝错愕或是欲盖弥彰的遮掩。
她近乎轻慢地扬起眉梢,露出一抹他看不透的笑,像是对这一天期待已久一般兴味盎然。
“师尊,好久不见。”
祁柏身形微颤,自嘲道:“你果然知道了。”
遂禾上前一步,俯身逼近他,她的视线一直落在半妖清冷的面容上,温和却虚假的眸子里藏着她自己都没发现的怜爱。
“毕竟前一晚师尊还执意同我坦诚相待,我一时心软,放纵师尊肆意而为,结果师尊转日就待我冷淡,诧异之余,很难不多想一些。”她逼近他,慢条斯理提醒着他最荒唐的一夜。
祁柏脸上仅有的血色褪去,他下意识想要向后退,却被她困在软榻上动弹不得。
他纤长浓密的睫毛轻轻颤动,“放肆。”
遂禾停住倾轧的动作,好笑道:“师尊,时移势易,不会觉得一句放肆就能逼退我吧。”
祁柏避开遂禾的视线,哑声道:“你究竟想做什么,你杀了我,又费尽心思寻到我,把我困在妖族,你就想要做什么……”
遂禾看他半晌,伸手帮他胸前一缕还有些湿的碎发。
“上灵界人人敬仰的洞明剑尊,正清宗培养出的下一届少宗主,定然不是平庸之徒,师尊猜一猜,我苦心孤诣寻到师尊,究竟是为了什么。”她笑意盈盈。
女修面容温和,眼神包容,银白的发丝衬着她仙人般高洁无害。
有那么几个瞬间,祁柏头脑昏沉,竟然觉得即便是假象,他也愿意就此沉溺。
他甚至产生了疯癫的幻想,如果这个人千里迢迢来寻他,是满怀怜爱与悔意该多好。
但他的梦早就醒了。
祁柏深吸一口气,低声说:“你大费周章寻我,想来也不可能是外界谣传出来的情深意重,我身上已经没有什么值得你利用的东西了,除了……”
他忽然扯住一抹凄凉的笑来,“是因为正清宗吧,你想要置正清宗于死地。”
遂禾不置可否,拇指指腹意味不明地摩挲着他脸颊上的鳞片。
遂禾的不说话在祁柏看来就成了默认,他的嗓音更加喑哑,“从我身上下手,你实在用错了地方,我于正清宗于师父皆是无关紧要的存在,你不会因为挟持我,就能从正清宗手里得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正清宗是巍然巨物,你何必非要和它为敌,收手吧,哪怕是给你我留一条退路。”
祁柏说的半对半错,祁柏是一枚至关重要的棋子,无论是遂禾还是沈域,都有机会借着这枚棋子,从中获利。
遂禾笑了下,“妄自菲薄了,师尊。”
她凑在他耳边,慢条斯理,似真似假,“师尊对我而言用处众多,怎么会无关紧要呢,实在不行,师尊也可以隐姓埋名在我身侧做个男宠,毕竟师尊那晚实在惊人,虽然是意料之外,但我十分尽兴。”
一番话说完,祁柏面色惨白,他强忍着难堪,眼尾泛红,冷冷看向她,“放肆!我是你的师尊。”
“那请问师尊,在正清宗和我这个孽徒之间,师尊选哪一个。”
“……你一定要逼我吗?”
“师尊不选我也在情理之中,毕竟师尊当年就说过和我恩断义绝的话,但是我早晚都会让师尊心甘情愿站在我这边。”
遂禾笑了下,她慢慢直起身,不等祁柏松口气,下一瞬她将软榻上的人横腰抱起。
“你!”祁柏愕然,下意识拽进她的衣领。
“放开我!”
遂禾抱着人走向床榻,把人放上去,不等他挣扎起身,又掀了被子将人团团裹住。
“师尊,好梦。”她将被子塞得严严实实,又施了一个禁闭类阵法,将人困在被褥间。
遂禾关上窗户,顺道熄灭屋子里的蜡烛,躬身退了出去,仿佛真的是一个尽孝师尊床前的好徒弟们,只气得祁柏狠狠将床上的枕头砸了出去。
翌日天晴,天空刚刚泛起鱼肚白遂禾便出门去看祁柏。
掀开床幔见他平躺着脸颊泛红,伸手果然又是一手滚烫。
这也难怪,多思多虑,又不顾忌本就亏损的身体,能不出问题她还要惊讶一番。
稳妥起见,遂禾又叫来妖族的医修,按着医修重新写了药方。
鹤大夫留下药方,提起药箱准备离开,却被遂禾一把按住肩膀,压着妖又坐回原处。
在鹤大夫困惑的目光下,遂禾慢条斯理道:“雨季难免受凉,总开这些药或许有些治标不治本。”
鹤大夫茫然道:“大人的意思是?”
“开些镇定安神的药,他总爱一意孤行,我不想他伤了自己的身体。”遂禾缓缓说。
鹤大夫握着药箱的手忍不住一抖,都是千年的妖怪,谁不是个人精,治风寒的药里本来就有镇定安神的成分,倘若刻意加大,只要不停药,对方就会一直昏睡,相当于变相囚禁。
他偷偷瞥了一眼床榻上的半妖,擦了把脸上的汗,谨慎道:“大人想要公子睡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