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绯樱结界解散,曾经被拦在结界之外的尘世风雨、山间浓雾、薄白天光……悉数皆往绯樱小町涌来。
神龛内,影傀的木屐踏过鲜红鸟居,露水黏上和服的下摆,晕出深血色的湿痕,小径旁的植株在雨水下浓绿非常,生机勃勃。
与这些生机相反的,则是神台上异常虚弱的苍白人形——每年,越接近这一日,神之子越虚弱。
陆语哝走到神台前,为花瓶换上了最后一支新鲜的绯樱,轻轻唤道:“鹤子大人,该醒了,今日,是您的诞辰呢。
”
符箓包裹的鹤子,在今天这个盛大的日子里,似乎已经没有了起身的力气。
羽一等四位影傀上前将祂扶起,想到来自阴阳师的吩咐,竟是也心生些许不忍来——但神龛里的神子,与她们这些影傀一样,都是没有反抗之力的工具罢了,这是何等的荒谬呢?
而明面上是影傀之首、却对阴阳师真正安排一无所知的羽绯……羽一不愿再深想。
神台上的鹤子被披上了华贵的纯白暗纹狩衣,绢布攒成的细绒花装饰佩戴在领口,厚重的布料遮住层层符箓,像是要将祂虚弱的躯壳压倒。
神龛外传来了小河川和另一个男仆的请安问询声。
羽一她们搀扶着鹤子离开神龛,庭院枯山水外停留着华美轿辇,小河川深深躬身,只能看见神子与羽绯的下摆相携而过。
待帷幕遮住一切,小河川才抬起头,目送着那顶轿辇与影傀的背影离去——他们这种男仆,是没有资格去观礼的。
绯樱结界撤去,他们都得为未来怎样活下去而发愁,但一想到他可以出去见到杏子,小河川又从忧愁中生出了些许快乐。
也许,要是途中有空的话,他也可以像羽绯大人那样,去山上折一枝绯樱小町没有的绯樱。
……
天守阁前,轿辇微晃。
在被提醒起身之前,威尔逊上校完全没有意识到这是一位神子到来的排场。
上千军士在台下集结而立,看见那台轿辇晃晃悠悠穿过他们中间时,也是格外摸不着头脑。
“这是……”威尔逊上校疑惑地发问。
他感到一种诡异的敷衍,下意识看向霜宫,但霜宫并没有回答他。
那苍老的阴阳师甚至连看他一眼的意思都没有,只是面露奇异的狂热,看着轿辇的眼神像是看着即将开盏的赌盅,手指拢在袖中,唇角的笑意越来越大,看着隐隐有些癫狂。
威尔逊上校感到不安。
他能赌一个有脑子的领袖懂得顾忌局势,但他不能赌一个疯子会权衡利弊。
就在他犹豫是否要中止这场会面的时候,嘹亮的讯号音从身后响起,一只异常眼熟的发令信号弹升入高空,在天上爆炸,炸开了代表着突袭的红光。
“什么?”
威尔逊上校伸手去摸自己的口袋,却发现本该好好待在口袋里、只有极端紧急情况才会用上的信号弹不翼而飞,而下方的士兵们自认为接到了长官的信号,瞬间抛弃原本的队形往台上冲来。
“上上上!干翻这群岛国人!”
“冲啊——杀——!”
本该待在天守阁前广场的士兵们瞬间冲了出来。
“嘭嘭嘭嘭嘭嘭!”
那些长长的□□类武器被禁止带进绯樱小町,但依然有士兵偷偷藏了小型武器。
这些预定的祭品突然偏离阵法位置,高台上的霜宫面色陡沉,原本在袖中掐诀的手指也顿住。
——不是他不能以更快的速度催发术式,而是鹤子的轿辇还没离开献祭阵法的范围,不管不顾只会误伤更珍贵的东西。
广场上的陆语哝没有往「月光」发出信号的方向多看一眼,她在等霜宫的后手。
“桀——!”
“桀————!”
就在西区军即将冲上高台的前一刻,霜宫突然伸手,数根苍白节肢突然从他背后的空间伸出来。
在这个阴雨的白天,暗界入口竟是被大阴阳师强行开启,数只庞大又丑陋、软塌塌的鬼怪头颅从入口探出,让来不及止步的军士发出骇人的尖叫。
“啊啊啊啊!鬼啊!鬼啊!”
第145章 绯樱小町(三十)
装作艺班艺人、同样在场的玩家们瞪大了眼睛。
其中,铁臂与修理匠很快认出霜宫召唤的那些东西是“万合鬼”。
虽然这些万合鬼们的气息没有他们之前合力杀死的那一只强大,但它们数量众多、形状各异,像是各种妖鬼拼凑出来的实验品。
——事实上,它们其实都来源于霜宫曾经契约过的式神,那些可怜的式神被主人亲手进行了污染与改造,早已没有神志与理智,是彻底的堕落体。
人类对于非人形之物是有天然的恐惧的。
青天白日之下,那些由无数张嘴与无数只眼球构成的怪物发出桀桀怪叫。
听见那些声音、看见那些怪物的士兵们或嘶吼着抱住流血的眼睛,或捂住仿佛要炸开的脑壳,或嘴里喃喃着旁人听不懂他们自己也不理解的乱语。
更兼有数不清的魑魅魍魉从万合鬼的腿缝下钻出,不仅爬向西区人,也爬向周围的普通岛国人。
各种诡异的簌簌声与惨叫声环绕在天守阁外,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高台上的威尔逊上校已经因为这一幕彻底失去冷静,拔出配枪就对着霜宫疯狂射击,却被阴阳师的蝙蝠扇一一挡下。
弹药叮铃哐啷落在地上,仿佛当初影傀在结界入口以触手拦下子弹的一幕再映。
整个天守阁的前广场宛如炼狱。
“鹤子大人!”
被发疯士兵和魑魅魍魉包裹在内的轿辇仿佛大海中被拍打的扁舟。
羽一她们环绕着轿辇,却不是为了保护,而是为了防止鹤子与羽绯在这途中搞出什么变故。
好在无论是鹤子还是羽绯都很安静,她们很快将轿辇送到了霜宫面前。
在阴阳术与贵族们的恐惧视线中,那名为霜宫的大阴阳师已经彻底撕开了平和的假面。
巨型血管一样的术式回路在他足下蔓延,像泥潭一样连接着身后几个暗界入口,让他看起来如同正在结网抱卵的蜘蛛。
一些没眼色的、挣扎剧烈的猎物已经没了声息,比如他脚底的威尔逊上校。
安置着鹤子的轿辇是蜘蛛最珍贵的猎物,因此先用蛛网缠住、放到最后享用——
在霜宫的控制下,那些符箓像绳索一样散开了,它们拉扯着神子脆弱的身躯,将祂从轿中扯到霜宫身旁。
而真正“束缚了祂的蛛网”,也就是眼睁睁看着这一幕的羽绯,则恭顺地站到了霜宫身侧。
“很快……很快……哈哈哈……”
扭曲的黑线自霜宫脚底升起,往广场蔓延而去,收割这上千青壮年的被迫献祭。
而他身后的天守阁,却开始震动、坍塌,露出了地下密密麻麻的棺塚与鲜红的神龛。
“那是什么阵法?”
“那地上是不是……斋藤君的扇坠子?”
“那棺塚里关的是……?”
“邪术、邪术!”
在其他阴阳师们震惊的目光和“霜宫真是疯了”的恐惧声中,西区士兵异化之后的带黑血液像河流一样淌进地下,形成了链接各个棺塚底部的血网。
【主线探索进度:20%→23%(通关标准50%)】
“吱——呀——”
那些棺塚在震颤,在不住抖动,其上描绘的术式纹路也像呼吸一样闪烁着。
一息、两息、三息……血网越来越饱满,棺塚的震颤也越来越激烈。
就在这时,数道金色的箭矢自高天而来,展开纯白翅翼飞翔的「月光」手中持一把金色的长弓,射出的箭尖带着极强的破灭之意,有的穿透了万合鬼的头颅,有的直直砸进地面、毁掉了数道血流途径的路径。
而在人群之中,「影」自魑魅魍魉的阴影中不断闪现,他双手持匕,匕首的刃部泛着黝黑寒芒,他的目标是那些分散的“旧神残秽”,在它们寄生士兵之前斩断黑线的眼部白点、造成有效伤害,副纹章的纹路隐隐浮现。
齐星与舞子,这两位B级玩家竟也表现出了不一般的战斗力。
齐星之前一直用那只骨哨道具召唤动物,但实际上他的真实纹章能力名为“野性之歌”,对于那些野兽形态的魑魅魍魉,他甚至能一定程度地影响、驱动它们,在暗界入口造成内部厮杀。
舞子的武士刀终于出鞘染血,她的刀法不知是否是源自她所属真实世界的传承,雪亮刀锋穿透魑魅魍魉的咽喉,泼洒而出的妖血竟是凝成片片红叶,随着刀锋的收势飘落于地。
山妖、垢尝、逆柱、见越入道、精蝼蛄……无数的妖鬼从暗界攀爬而出,它们的身上有着与霜宫临时链接的术式回路,当它们被玩家杀死,霜宫的灵力就会被削弱一分。
霜宫本就因为逆天使用邪术而显得苍老,此刻更是皮如枯树、眼底青黑,但谁也不敢掉以轻心。
——阵法未成,大阴阳师的底蕴还没有完全展露。
玩家们也不奢求在这里就把霜宫杀死,他们的真正任务,是在阵法大成之前,尽可能削弱霜宫的状态。
为使羽绯复生、神格重塑,霜宫的阵法必不可少,但为了避免最后转换时霜宫的反扑,他们还是要尽可能削减霜宫从献祭中得到的力量、逼他在最后关头消耗自己的灵力。
——这也是陆语哝、影和杉上泷讨论出来的方案。
虽然铁臂和修理匠没有被同步过要走“暗”结局这件事,但按照“明”结局的做法,他们也需要尽全力阻止霜宫谋害鹤子,因此他们也没有吝啬火力,对霜宫召唤的魑魅魍魉、乃至霜宫本人,进行炮轰、射击等袭击手段。
“你们就是……所谓的‘忍者’。”
霜宫目光阴沉,落在搅局的玩家们身上,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个来路,也不打算在这种紧要关头花心思对付他们。
“去,拦住他们。”他挥挥手,招来一部分控制着贵族和阴阳师们的影傀,“谁都不准放进来。”
带着鹤子与羽绯,霜宫踏空而行,在坍塌
的天守阁地底落地,他们穿过一排排一列列棺塚,步入那座阴森的神龛内。
【主线探索进度:23%→25%(通关标准50%)】
在霜宫的背影彻底消失后,一座棺塚的盖子突然掀开。
身着淡蓝狩衣的阴阳师杉上泷自棺塚内飞出,他的身后显露出雪女青筋狰狞的面容。冰凌夹杂着风霜而来,杉上泷以指尖在空中施咒,为每一根不化的冰凌施加了禁断的术式。
冰凌插进阵法的各处,以那座棺塚为核心的一大片棺塚下,血流回路像是被掐住一样稀疏乃至停流,原本震颤的一大批棺塚都恢复了平静。
神龛内的霜宫察觉到异状,但此刻已经箭在弦上,因为被他扯进神龛的鹤子已经睁开双眼,逼视着他进行最后的确认:“依照你我立下的誓约,你要释放羽绯的身躯与魂灵、此后不得已任何方式打扰她的自由。”
霜宫看了眼身侧仿佛事不关己的影傀,扯出一个有些嘲讽的笑来:“当然,神子阁下,只要你自愿成为我霜宫的式神,不过一个影傀,我当然愿意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