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方失守的话不就背腹受敌了?”
“就算现在掉转头让骑兵队开道走大路去巴姆贝克也要花上一个月, 根本来不及, 照你说得那么做只会两面落空。费迪南走投无路才会杀掉理查挑拨矛盾, 我们撤军就是正中他下怀!”
“但是布鲁格斯附近全是平原,如果被巴姆贝克和卢瓦尔两面夹击……”
“别忘了还有基尔的五百骑,布鲁格斯不至于失守的。”
“但是能坚持多久?除非我们在山路被积雪覆盖前攻陷索兰诺, 布鲁格斯被攻下只是时间问题。”
眼见争论没完没了,亚伦忽地拔出腰间装饰性的匕首。
寒光出鞘, 却不及亚伦如霜的神情冷峻。即便聚集在此的都是荷尔施泰因军中有头有脸的人物, 见状也不免立刻敛色收声。
亚伦手起刃落,匕首刺破摊开的地图卷轴, 刺入桌面。
刀尖钉在多奇亚侯国主城索兰诺之上。
“事到如今,我们只有拿下索兰诺这一个选项。正因为我还在这里, 才能联合弗雷德加留下其余五位北科林西亚主君。击败多奇亚就可以让他们尝到甜头;如果这时容许他们北归,布鲁格斯要应对的就不止是卢瓦尔和巴姆贝克了。”亚伦略作停顿, 加重口气, “一山之隔就是多奇亚腹地, 我们现在要想的只有如何尽快抵达索兰诺。那之后, 有不止一种方法为布鲁格斯解围。”
众人无言交换了一会儿眼神。
一旦亚伦心意已决,就无人能再劝动他。
刚才坚决要北上的那位子爵放缓口气, 恳切地问:“费迪南就是仗着有幽风山脉这道天险挡着才肆无忌惮,现在山上已经开始积雪, 冬季也能走的山道全都重兵把守,要夺取过山的路何其困难!而且我们有任何动作,费迪南都会加强对索兰诺的防卫。如果不能速战速决,我们可能会被困在多奇亚。”
这番话引得不少人连连点头。
亚伦淡然道:“这一点无需担心,我早有安排。”
※
“艾格尼丝女士!您醒醒!”
艾格尼丝单手撑头,先坐起来,才睁开眼:“怎么了?”
天蒙蒙亮,尤丽佳手里拿着灯,照出希尔达满脸的焦急,还有简藏不住的恐慌。
尤丽佳最先动起来,立刻开始给艾格尼丝穿衣,一个颜色招呼简也过来帮忙。一边快速给公爵夫人换衣服,尤丽佳一边简略地说:“吉尔伯特大人来见您了,北面情况不太妙。”
艾格尼丝自己飞快地挽起头发,一边披上毛斗篷一边快步往外走:“希尔达,麻烦去把卫队长也叫起来,让他暂时不要声张,但注意外城守备,万一有变,准备好随时封闭城门。”
希尔达一颔首,疾步跑了出去。
吉尔伯特等在公爵夫人的会客厅。这本来不是他合适踏足的地方,但是现在是非常时刻,当然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一见到艾格尼丝,吉尔伯特就迎上来,打量了一下跟随她而来的侍从。
无关的仆役立刻听话地退了下去。
“巴姆贝克有什么动静?”艾格尼丝说话时才注意到吉尔伯特身着铠甲,像是随时准备奔赴战场,不由心头一紧。
吉尔伯特苦笑:“伯恩哈德联合西格蒙,突然开始朝荷尔施泰因进发。被摆了一道。”
“西格蒙--”残存的睡意也被这个名字驱散,艾格尼丝彻底清醒了。
西格蒙·沃尔夫伯爵,镇守科林西亚东境之人,同时也是此前唯一对于理查之死没有表态的一位主君级别的大人物。艾格尼丝和伯恩哈德的使者们都被礼貌地遣返,所有人都以为这位边境伯没有意愿牵扯进这场乱斗。没想到西格蒙早就与伯恩哈德站到了一处。
“您打算怎么办?”她笔直看向吉尔伯特。
吉尔伯特眼神动了动,仿佛感到歉疚,但还是直言不讳:“南荷尔施泰因的防御线由一串中小堡垒组成,防备的是小规模突袭,没法应对大规模入侵,一旦包围网被突破,白鹰城就有危险。我必须带人回防腹地。”
“这有没有可能是引开基尔驻军、趁机夺取布鲁格斯的计策?”
“有可能,但是对荷尔施泰因边境的威胁也是真的。敌人可能还有后手。”
而在布鲁格斯和荷尔施泰因腹地之间,北境而来的军队要优先保护的自然是家乡。
艾格尼丝看上去并不慌乱,也许是神情分外严肃,她比平日里表现得要更强势,语速很快:“那么布鲁格斯怎么办?如果我是敌方,我就会让目前毫无动静的卢瓦尔北上偷袭。我不能坐以待毙。”
“部署在基尔的器械今日会运到布鲁格斯,驻军的五百骑骑兵我带走三百五十骑,剩下的一千六百名步兵会分三批启程北上,如果有必要可以留下至少一半人回护布鲁格斯。”吉尔伯特顿了顿,又补充说,“卢瓦尔如果有什么动作,我和您都会第一时间收到消息。”
“亚伦知情么?”
吉尔伯特略微低头:“他知道。他说会另外给您口信。”
艾格尼丝爽快地应道:“我知道了。时间紧迫,我不耽搁您了。”
对方没想到她会那么轻而易举地答应下来,一脸欲言又止的苦涩。
艾格尼丝甚至笑了笑:“您无需对我感到愧疚。我和您各有各的职责。”
吉尔伯特看了她片刻,突然拉起艾格尼丝的右手,非常郑重地亲吻了一下她的手背:“请您务必保重。一旦前方态势转好,我一定回来助您一臂之力。”
“我等着您的好消息。”
深深欠身之后,吉尔伯特后退两步,而后转身快步离去,身上的甲胄随步伐发出清脆响声。
目送吉尔伯特远去,艾格尼丝在原地一动不动。
“艾格尼丝女士?”尤丽佳以为公爵夫人因为震惊一时手足无措,开口试探。但走到艾格尼丝身侧,尤丽佳才发现,公爵夫人根本没在出神,她眼神快速闪烁,唇线紧绷,很显然在考量比较各种可能的对策。
“亚伦的口信到了么?”艾格尼丝忽然侧眸。
尤丽佳被问得措手不及,慢了一拍才答:“我这就去找特蕾莎。”
相同构造的咒术和结界拥有相似的魔法波动,只要不在中途被|干扰,魔法波动会跨越长距离一直寻找可以互相感应的对象。因此,只要有合适的仪器和咒术配合,风或是水属性的元素魔法是最好的通信媒介。虽然还没到可以随时随地互相交谈的地步,但已经足以传递简单的文字讯息。这比书信要快捷数倍,但只有能够与元素精灵交流的人才能用这种方式传递讯息。
这也意味着艾格尼丝要倚仗神官或是希尔达这样的精灵剑士,才能第一时间与远在南方的亚伦互通有无。
才说到特蕾莎,神官本人就已经到了。自从正式开战以来,她就离开了庇护所,回到原本侍奉的主城神殿,同时承担着与前方暗中联络的职责。
“有亚伦大人的口信。”特蕾莎疾步走到艾格尼丝身侧,压低声音说道,“南边正是关键时刻,已经推进到了幽风山麓,”
不等神官说完,艾格尼丝就续道:“吉尔伯特外加边境守军会绊住伯恩哈德和西格蒙,荷尔施泰因腹地很安全。就算布鲁格斯遇袭也只会从卢瓦尔来。现在回拨人马也未必阻止得了卢瓦尔,还不如集中精力一举攻克索兰诺,毕竟卢瓦尔也只是顺势反叛,见情势不对就会重新考虑。况且,有布鲁格斯这个更近更好拿下的诱饵,卢瓦尔也不会舍近求远南下到边境去夹击。是这样么?”
特蕾莎愕然盯着她,半晌才点了点头:“大致……是这个意思。您--”
艾格尼丝宽和地笑了笑:“我足够了解自己的长兄。从他之前的行动不难判断他会怎么做。”
“那您--”
“亚伦要我撑多久?”
“亚伦大人请您给他一个月的时间。”
“麻烦转告他,我会尽力守住布鲁格斯一个月,再久我就无法保证了,”停顿数拍,艾格尼丝徐声说,“如果我做到了,我会向亚伦索取相应的报酬。这点他想必有心理准备了。”
如果没有足够的自信,亚伦不会主动搭起这么一场豪赌。
除了坚守阵地,艾格尼丝也没有别的选项。难道她要主动投降么?
然而,亚伦有他的野心和考量,艾格尼丝也有只能凭借这场赌局才有可能实现的愿望。
因为害怕落空因而不敢怀抱希望,因为无法忍受失去所以从一开始便推拒拥有,艾格尼丝曾经这样一路走来,依然留下了数不清的憾恨。也许正因为她渴望的是只有足够的权力和地位才能实现的自由,对于要将权位尽数作为赌注押上,她竟然没有一丝的犹豫或不舍。
况且为了应对这样的状况,布鲁格斯已经准备了很久。
艾格尼丝决定奉陪到底。
这是她个人的决定,也是公爵夫人艾格尼丝·海克瑟莱的决意。
令人敬畏的庞大魔法器械被推入布鲁格斯城门的同一天,主城近旁村庄的不少农户嗅到了风暴的气味,也推着小车、拉着牛马、又或是徒步,从另一侧的城门入内寻求堡垒的庇护。一旦有敌袭,遭殃的往往都是主城近旁的村落。它们会成为第一批劫掠对象。
宣战以来,停泊布鲁格斯的船舶逐日减少,满载油粮而来的最后一批提洛尔商船也在当晚扬帆离开。最后只剩下两艘失修老旧的战船。
响应布鲁格斯征兆赶来守城的北科林西亚骑士和领主陆陆续续来了一些。
风平浪静的五日过去,吊桥收起,城门紧闭。
而后是两日连绵冰冷的冬雨。
十九日,灰色的云朵在天际聚拢,海面浓雾蒸腾。
宛如鬼魅,静默的船队从雾气中现形,船身漆黑,暗黄色旗帜猎猎飞舞。
没有选择陆路进军,在卢瓦尔的默许之下,多奇亚战船穿过近海水域一路北上,以惊人的速度迫近布鲁格斯外港。
布鲁格斯守军似乎无意在海上交战,全力防守。多奇亚战船很快接二连三地突入内港,撞击结起锁链的栈桥,从船上跳下密密麻麻的人,冒着箭雨推着攻城车塔前进。
警钟与号角的长鸣与喊杀声一同撕裂黎明的寂静。
伴随着咻的嘶叫,刺目的白色光球从城墙之上坠落,错失主舰桅杆,掠过攻城塔,击中拴在栈桥上的旧战船。
敌船传来幸灾乐祸的欢呼,但下一刻,惨叫四起。
水面上炸开一轮红日。
被油布覆盖的船体放置的全是油桶,被投掷出的燃烧符石击中,顿时爆裂。
纯白的魔法火焰无法被海水浇灭,穿过流动的黑色烟涛,如颤动的游鱼从一艘船跳向旁边的下一艘。
顷刻之间,海面烧得一片通红。
第105章 II.
多奇亚的冬天算不上寒冷, 被风从山区带来的难捱湿气也被宫殿中燃烧的火炉驱散。取而代之,飘浮在索兰诺摄政宫中的是干燥而昂贵的香料气味--多奇亚与提洛尔同为海上商贸强国,常年争夺着在海对岸的帝国港口经商的特权。费迪南掌权以来,多奇亚在皇都艾斯纳压了提洛尔一头, 几乎垄断阿雷西亚流通的泰半香料货源。
侯爵擅于享乐, 也有底气挥霍。
正对花园的回廊结构颇有异国风情, 窗洞镂空, 不安置帘帷或玻璃, 却得益于垂落的一串串附魔铃铛,风雨不侵。
费迪南·特雷多快速沿着这条走廊来回踱步。他身形富态,步伐却十分矫健, 年轻他十多岁的心腹也要加快步子,才不至于已经掉转身的主君撞个正着。
“今天的信使还没到?”费迪南有些不耐, 不知道第几次问同一个问题。
如今反叛的南科林西亚领主尽数溃败, 残存的多奇亚主力已然退到幽风山脉后。身在索兰诺的侯爵每日都急切等待着信使快马传讯。神殿之间递送消息要比马匹更快,但是费迪南并不十分信任神官。尤其在他执意令次子抛下神职者身份之后, 身在索兰诺的鲁伯特和其他蓝血派神官也对侯爵颇有微词。
眼见着费迪南脸色越来越不好看,心腹惴惴不安起来。
这位侯爵性情反复无常, 和颜悦色时令人如沐春风,暴躁起来着实叫人魂飞魄散。他可不想当被臭骂甚至责罚的倒霉蛋。
幸而就在这时, 熟悉的急促脚步声响起。从北方来的信使到了。
费迪南倏地驻足, 也没回身, 直接问:“布鲁格斯那里怎么样?”
“如您所知, 第一批抵达的舰船被改造过的魔法攻城器损毁,损毁严重, 但另一半还在外港的船只及时抽身,逃过一劫。阿方索大人无碍, 已经重新整合部卒,将布鲁格斯港彻底封锁起来。伯恩哈德大人不日将会重新南下,从东侧阻截通往布鲁格斯的陆路,断掉后援。”
“西格蒙呢?”
“西格蒙大人会留一部分人继续骚扰南荷尔施泰因边境,让敌人无暇回护布鲁格斯。他本人和大部人马已经返回东境。”
费迪南冷哼一声:“老狐狸,但也算帮上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