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那么修长宽大, 掌心的茧也薄得多,很陌生的手。
可不知怎么回事,她又想起卫朝荣了, 想起他第一次握住她的手。
大约是他们第二次打交道的时候吧, 他们先后误入一处上古遗迹,里面没什么宝物传承,倒是有一重又一重的机关和险境,把人折腾掉半条命。
他们压根不熟,之前只有一面之缘, 而且那第一面也算不上很愉快,迫于危机,不得不联手,可又谁也不信谁,虚与委蛇。
她那时因为初见时的印象, 对卫朝荣有些误解,以为他是觊觎她皮囊的色鬼, 对他既感兴趣, 又微感厌恶, 总是笑吟吟地拿言语撩拨他,心里却想着:他若是敢流露色心, 他就死定了。
卫朝荣接她的风言俏语总是很随意。
他真的很不像个仙修,曲砚浓从没见过哪个仙修像他一样,一本正经、神色平静地和女修调情,他的情话总是很直白露骨,她后来回想起那些话总是很好奇他在仙门时是什么样子。
也正因有最初的印象,她才无法理解他后来沉默寡言、只会反反复复说喜欢的模样。
她到现在还想不明白,为什么卫朝荣再也不说情话了?
——他喜欢她喜欢到甘愿为她去死,却忘了怎么说好听话吗?
在遗迹里,他们筋疲力竭,再怎么互相戒备,也只能相互扶持。
她力有不逮,从狭窄的通道跌向毒虫坑,心里暗道不妙,尽力凝起迟滞的魔气,一边要重新攀回通道,一边又警惕卫朝荣,怕他落井下石。
可她还没来得及思虑万千,手已经被人牢牢握住。
卫朝荣一把攥住她的手,用了很大力,攥得她的手也发疼,硬生生将她一口气拉回了通道,不知为什么,等她站稳了,他也没松开。
“舍不得我死啊?”她故意问他。
卫朝荣莫名皱紧眉头,低头看她,好像在看一个未解的难题。
她无端有点紧张。
实在没来由,她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怎么也想不明白。
“你是不是腿上有伤?”卫朝荣冷不丁问,“之前就被毒虫咬到了?”
曲砚浓一惊。
她走上通道之前确实被毒虫咬到了,所以才会稳不住身形跌下通道,在危机四伏的遗迹里受伤显然不是什么好事,她极力掩饰,尤其不敢让卫朝荣发现,就怕他心生歹意对她下手,一不小心就丢了命。
可她一路掩饰,还是被他看出来了。
卫朝荣盯着她看了半天。
“我不可能一直盯着你有没有掉下去。”他说得很冷淡,语气那么寒峭,可居然没有落井下石,沉默了片刻,张开双臂,“我最多只带你走完这段通道。”
曲砚浓微微睁大眼睛。
——卫朝荣果然对她有歪心思!这就要她投怀送抱了?
她在心里冷笑:他最好是规规矩矩的,不然她想杀人也是一念之间的事。
如果换个人,她大概不会接受,虽然她不怎么承认,但卫朝荣对她来说总是很特别。
曲砚浓搂住他的脖颈,双腿攀在他腰侧,挂在他身上。
这回轮到卫朝荣怔住。
“怎么?”曲砚浓问。
卫朝荣沉默了一会儿。
“没什么。”他说,“……我原本想的不是这样。”
曲砚浓呆了一下,想明白他的意思,原来他是打算一手搭在她背后、一手搭在她膝下的抱法。
是她太主动,和他贴个满怀,心口相依,连他胸腔里的有力跳动都感受得到。
“我就喜欢这么抱。”她故意伸手摩挲他的脸颊,指腹一圈圈地打旋,“你要是不喜欢,你可以背我啊。”
卫朝荣不可能答应。
任何有基本判断力的人都不会把后背留给一个魔修。
“美人在怀,我没什么不乐意的。”他沉默了片刻,语调沉冽,平平地说,“你愿意投怀送抱,我占了大便宜。”
曲砚浓觉得这人真挺怪的。
明明是他对她伸出援手,也没对她动手动脚占便宜,最后居然还说是他占了便宜,就算他是说好听话,那也一点不像个魔修,反倒有点像是古板的仙修。
可要说他像个仙修……哪有仙修随口能接她情话、刚见面两次就和她搂搂抱抱打情骂俏的?
就说她现在这样抱着他,换成固守清规的仙修,早该跳起来说她“魔修不知羞耻”了。
她越想越觉得他像个谜。
那一路上,卫朝荣抱着她走出通道,他来不及出手的时候,她就帮他补上,竟比先前配合得默契很多。
她不老实,一边出手,一边还故意拿言语撩拨他,头埋在他颈窝里,轻轻地笑,“卫道友,救命之恩,我怎么报答你?你教教我吧?”
卫朝荣一路有点沉默。
他没怎么搭她的话,只是偶尔接茬,冷静自持,镇定得很。
她觉得很无趣,可在这无趣又危险的遗迹里,再无趣的撩拨也成了调剂,于是就心不在焉,有一茬没一茬地说着话。
直到他们走出通道,她以为一切到这里就结束了。
可卫朝荣将她放下,却没松手。
他蓦然伸出手,抬起她的脸颊,狠狠地吻了下来。
镇冥关内,曲砚浓回握住眼前人的手,心神却飘到千年前的那个吻。
直到很多年后,即使他们有过数不清的共同回忆,她还是会想起那天,在幽暗无人的古迹中,他毫无预兆地吻了她。
唇与唇相贴、心腔依偎心腔的那一刻,她脑海里一片空白。
那是一个很生涩又很凶蛮的吻。
他不管不顾地撬开她的唇齿,把她搂得很紧很紧,像他的刀锋一样不容挣脱,很贪婪,不知餍足,但又算不上粗暴,只是强硬。
卫朝荣一路上都不怎么作声,很少搭腔,神情一直是平淡冷凝的,好像心如止水,根本没有受到她撩拨的影响,让她怀疑她先前的揣测都是错的,也许他压根就对她没有一点兴趣,而且也根本没有欲望——这还是个魔修吗?
直到他突兀而强硬地吻她,她才霍然想明白:原来他一直在忍。
说来也很奇怪,她一直在心里默默地想,如果他敢越雷池,她就让他看看他的命有没有他想的那么硬,可真等到他越过雷池,不知餍足地吻了她,她竟好像忘了自己之前怎么想的,什么也没做。
在将决未决时,她已放任他的放肆。
等到她面颊绯红,气喘吁吁,他的唇才离去,他低头捧着她的脸颊,离得很近很近,他紊乱的气息热热地拂过她的面颊。
“不用报答。”他声音低沉寒峭,有点沙哑,又好像有点冷静下来了,“现在我们两清了。”
她茫然地想了一刹才明白:原来他是在回答她之前问的“救命之恩怎么报答”。
——可她只是说说,根本没想报答他!
魔修、报恩?他自己听听这两个词放在一起合适吗?
他们魔修不就该和“恩将仇报”“忘恩负义”“狼心狗肺”永远捆在一起吗?
亏了,亏大了。
她微妙地凝滞了片刻,把这一切都归结为她初涉风月没有经验,于是心气平了,故意叹了口气,“我还以为你真不动心,没想到你藏得这么辛苦。”
卫朝荣很快速地看了她两眼。
“动不动心要看对谁,如果是你,我当然会心猿意马。”他语调平平地说着,字句间没有一点起伏,“你只要看我一眼,我就会心动。”
曲砚浓半个字也不相信。
甜言蜜语是好听,可谁会说给第二次见面的人?太好听就假了。
但他爱说漂亮话,她又觉得很有意思,听听也不妨,反正她心里清楚是假的就行了。
“你这么说,我可是会当真的。”她笑吟吟地说着俏皮话,倏然牵住他的手,“那你就对我多心动一点,以后做梦都梦到我,一百年、一千年也忘不掉我。”
魔女的撩拨总是天马行空、羚羊挂角,她自己也不知道要他对她爱成那样干什么,反正他也不可能真到那一步,她就是随口说说谁也不上心的调情话。
记忆里,卫朝荣像是缄默了片刻。
“你想的是挺远的。”他好像有点无语,想不出怎么接话,沉默了好一会儿,“先等我活到那一天再说吧。”
寻常修士可活不到一千年,尤其是魔修,他们只争朝夕,因为都知道没有未来。
她听了他的话也不恼,反倒被逗笑了,“那你就努力活到那时候吧。”
他竟然也答得很上心:“会的。”
——但他没有。
曲砚浓倏然回过神,默然望着那双紧握着她的、陌生的手。
她无声地叹息,微微用力,将漆黑面具后的人拉了上来。
那人借着她的力,三两步登上残缺的甬道,不作声地站在她面前,沉默地凝望。
这一瞬间,她克制不住地想起卫朝荣。
很多次,他就这么默不作声地望着她,如果她不出声,他能一直默默地看下去,也不知道究竟在看什么。
她在这全然陌生的身影上找到了他的影子,这一千年她从未从任何人身上找到如此相似的感觉,她不会认错的那种感觉——万一他真的是卫朝荣呢?
万一呢?
她总要看一眼!
曲砚浓蓦然抬手,将面前那碍眼的漆黑面具一把摘了下来。
第21章 镇冥关(八)
面具落下, 露出一张呆滞的脸。
不是卫朝荣。
这是一张眉清目秀的脸,朝气昂扬,有股年轻人特有的意气风发, 无惧无畏,很能博得旁人的好感。
然而在这张清秀朝气的脸庞上, 竟生长着一道道纵横交错的黑色纹路,犹如虺虿攀附在面颊上, 细看去,诡异可怖。
曲砚浓攥着面具,挑了一下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