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惊堂转眼看去,可见一个头戴斗笠身罩披风的高瘦人影,就出现在了雪丘之上,肩头扛着两头带有铁箍长棍,低头望向两人,由于光线原因,只能看到被月光照亮的下巴。
夜惊堂转头略微打量,觉得此人气势不俗,似乎已经有了天人合一的迹象,心中不免讶异,先行开口:
“阁下是何方神圣?”
雪丘之上,站的自然是曾经的天牝道海帮帮主田无量。
田无量放在北梁,算得上一地豪雄,靠在天牝道海外走私收过路费为生,最巅峰时帮众两千余人,已经有发展成江湖豪门的趋势。
但走黑道的江湖人物,注定不长久,天牝道门派挺多,其中有个钧天府,本来势力不如他,但随着当代府主阴士成上位,还位列十大宗师后,为了给朝廷表忠心,直接就拿他开刀当了投名状。
阴士成武艺高还善偏门左道,为人以狠辣著称,杀他一个海上路霸也不用讲究江湖道义,直接带着人登门,凿沉船只把所有人困于海岛,火攻加毒攻,仅是一夜之间,便把海帮两千余人剿杀殆尽。
田无量中了阴士成一掌坠海,虽然侥幸捡回了一条性命,但气脉受损,武艺也止步在了天人合一之前,和南朝的官玉甲一样,虽然天赋时间都不缺,但无论如何努力,也没法再跨越身体瑕疵这道天堑。
雪湖花是田无量东山再起报仇的唯一机会,所以近些年一直在荒原上游荡,今年花开后,便一直守着这一株雪湖花。
前些时日,有白枭营的人经过,田无量被那扑棱蛾子似的年轻人遛狗,没能全部灭口,本来还想遁去另找一株。
但让他意外的是,左贤王根本就没搭理他,甚至连白枭营搜寻雪湖花的探子,都不往这里走了,意思明显是让他拿了赶快滚。
田无量想想觉得也是,要收拾他,左贤王得派个大宗师过来才有十成把握,现在雪湖林那边水深火热,左贤王连家都顾不过来,哪有空闲人手来处理这么几朵花。
想到这里,田无量胆子自然大了起来,这些天都在耐心等着花开;虽然有两拨淘金的江湖人闯进来过,但瞧见地上的尸体,就心领神会走了。
眼看着花苞过不了几天就会开放,田无量本来还觉得此行无惊无险,但不曾想到今晚又闯来了一队男女。
田无量站在雪丘之上,仔细打量雪丘下的黑衣男女——穿着情侣装,衣服很干净,年纪都是二十左右,看起来像是不知江湖险恶,跑来凑热闹的江湖愣头青。
马非常好,鹰毛色也正,估计出自豪门大族,最好别轻易生事……
对于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看起来又有些背景的雏鸟,田无量也没客气,压着斗笠寒声道:
“滚。”
声音沙哑淡漠,带着让人不寒而粟的杀气。
东方离人摸不清此人深浅,但能看出是顶尖高手,闻言眉头轻蹙,又往夜惊堂背后靠了些。
夜惊堂见只有六朵花苞,其实也没有和江湖人抢这点救命药的心思,毕竟来找雪湖花的,很多都是他义父这样的失路之人,天材地宝本无主,应该遵循先到先得的规矩。
但听对方口气,似乎不像个江湖侠客,夜惊堂恰好在玉虚山闭完关后,一直没合适靶子试试拳脚,见此便回应道:
“我要是不呢?”
“……”
话不投机半句多。
田无量纵横海上半辈子,也不是头一次遇见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愣头青,当下也不多说,提着长棍走下雪丘。
嚓嚓嚓……
脚步声步步如山。
东方离人虽然武艺不高,但高手见得多,仅凭气势,就感觉此人恐怕和仇天合一档了,距离武魁也就半步之遥,当下心生谨慎,想再往夜惊堂背后挪一点,但……
人呢?
东方离人目光放在雪丘上的斗笠客身上,没察觉到任何异动,想往男朋友背后挪,却愕然发现面前空空如也,哪里还有人影!
大步前行的田无量,处于正对面,倒是看清了细节。
他刚走下不过三步,原本牵着缰绳的黑袍年轻人,身形便随风而动,好似被风吹了起来,没有带起任何波澜。
远看去,就如同一个大活人,瞬间变成了无实体的幽鬼,但速度又奇快,几乎是在他发觉不对瞬间,就已经飘到了雪丘侧面,进入了视野死角。
?!
田无量行走江湖一辈子,还是第一次遇见如此惊悚的场景,心底一沉暗道不妙,当即驻足双手持棍,全力扫向背后:
“呵——”
轰隆——
一棍出,雪丘上的积雪全数被掀起,带起了一道白色大浪。
田无量并没有感知到夜惊堂的位置,这一棍纯粹是凭借多年江湖经验瞎蒙的,毕竟视野看不到,那对方肯定是在背后,不可能真凭空消失。
而这一下显然也懵对了。
夜惊堂靠着超凡身法,无声无息隐入视野死角后,身形便暴起冲上雪丘,眨眼来到了田无量背后。
发现对方竟然反应过来,还做出了准确应对,夜惊堂眼底闪过惊讶,但也仅此而已。
嘭——
重棍横扫千军,在背后带出一声闷雷般的爆响。
田无量本能抽到东西,本来心底还涌现了些如释重负,但马上就化为了心如死灰!
只见陪伴他半辈子的重棍,携全力爆发之气劲,扫到了背后的黑影后,便瞬间骤停。
长棍如同抽击在扎入大地深处的铁桩上,田无量虎口瞬间被震裂,连同肺腑都在气劲反噬之下闷了一瞬。
而面前的黑影,右手抬起抓住长棍顶端,仅仅是衣袍在飘动,身形没有丝毫晃动,那张冷面阎罗般的脸庞,甚至还带着些许意外,意思像是——没看出来,还有点力道嘛……
?!
田无量瞧见此景,骇的可谓肝胆俱裂。
毕竟他纵横江湖一辈子,自信就算遇上阴士成等大宗师,全力一棍抽出去,对方也该尊重下避避,就算硬接,也不会很好受。
而对方的反应,却如同接住三岁小孩木棍般从容,这已经不能用体魄强横来形容了。
毕竟接住不难,要站住却难比登天,能毫无痕迹的卸力,以至于身体纹丝不动,至少也是内外都入了化境的巅峰枭雄。
田无量直接愣在了原地,第一时间以为撞上了左贤王,但对方年纪怎么看都二十左右,根本不像。
咚——
一声闷响后,雪丘上骤然死寂下来。
东方离人根本看不清夜惊堂的动作,只觉夜惊堂一消失,雪丘上就掀起汹涌气劲。
等她看清情况,雪丘上已经安静下来,只剩单手负后站在原地的夜惊堂,和背影看起来有些茫然无措的斗笠客。
夜惊堂接住没啥力道的一棍,因为实力碾压太多,确实没啥意思,见对方愣住了,也没再出手,转而松开长棍:
“这棍法声势如雷,看起来还有点意思。”
啪嗒~
田无量装上活神仙,往日枭雄气态全无,连棍子都不敢握,直接松手行礼,老脸上满是惶恐:
“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敢问大侠是?”
夜惊堂自然没回应,只是看向远处的雪湖花:
“你身体似乎有暗伤,找雪湖花是为了治伤?”
田无量摸不清对方身份,因为根本不是对手,还是老实回应:
“在下田无量,原本是天牝道海帮的当家,因为得罪了钧天府,被阴士成灭门,身体也受了暗伤,所以才来找此物……”
东方离人见此人意识到她属下的厉害了,又恢复了波澜不惊的气度,来到夜惊堂跟前:
“田无量……好像是二十多年前,在东海横行的海匪头子……”
田无量见这个气势不俗实力一般的女子,竟然听说过他,心底一沉,连忙解释:
“姑娘误会了,在下私运货物收贡钱为生,不算正道,但也谈不上海匪,我还打过不少海匪,不然没商船敢从海上过,我到哪里挣钱养两千张嘴?
“外面传言都是污蔑,阴士成想洗白上岸,天牝道的太守也想给朝廷表功,就合伙把我灭了,然后把屎盆子全扣在我头上,对燕京说剿灭了两千海匪,这是杀良冒功……”
东方离人坐镇黑衙,对南北江湖都了解,田无量就算说的是真话,那也和蒋札虎差不多,是搞走私收保护费的山大王,朝廷嫌远可以不管你,但真把你灭了,也是正儿八经的依法论处,怎么能算杀良冒功。
因为是北梁的事情,东方离人也没深究,转而询问:
“据记载,你坠入海中不知所踪,因为是匪首,北梁给定了个‘溺亡’,怎么还活着?”
田无量对此道:“我当年昏迷坠入海中,遇上了风暴大浪,本来死定了,但也不知怎么的,一觉醒来后,就飘到了一个海外孤岛上。
“那岛上有一颗树,结的有果子,本来我想吃,没想到那岛上还有人居住,把我打晕了,等醒来就回到了海边,伤也差不多好了。
“我被搭救,本来还想回去道谢,但从哪之后,再也没找到过那座岛……”
夜惊堂听见这番传奇故事,觉得有点骗小孩的意思,微微皱眉。
而东方离人则是日有所思道:
“海外孤岛……树……你莫不是找到了仙屿岛?”
夜惊堂转过头来,疑惑道:
“仙屿岛是什么地方?”
东方离人解释道:“传言始帝想求长生,派人去海外访仙,结果找到了一座岛,上面有颗神树,果子吃了能治愈万疾、长生不老。
“不过这传说比鸣龙图都玄乎,鸣龙图至少真有,那仙岛从来没人找到过。师尊说她以前还去过海外,但是无功而返……”
田无量点头道:“我也听过这传闻,但当时没多想,后来想去求证,但沧海茫茫,根本找不到……”
夜惊堂估计水儿去找那什么仙岛,是为了给钰虎治病。他想了想询问:
“你确定去过那座岛?”
田无量点头:“若是没去过,我如何在阴士成围剿下逃出生天?我估摸那地方应该就在雷公岛方圆千里之内……”
夜惊堂觉得这消息暂时也用不上,聆听片刻后,也没在多问,转而道:
“你是陈年旧伤,仅靠这几朵雪湖花,最多略微缓解,没法完全治愈。真想要,我可以给你,不过你得帮我办件儿事。”
田无量武艺虽高,但只是孤身一人一条命,还属于被北梁通缉的悍匪,确实不敢跑去西海都护府,只能在外围找野生花株,听见此言,他拱手道:
“大侠有何安排?”
“你功夫不错,寻常高手应该留不住,这几天去天琅湖,抢左贤王的押送队伍,真抢风险太大,你骚扰就行,最好把出城的队伍都吓回去。等此事结束后,你去黑石关找监军王宁,他自会给你。”
只骚扰不硬抢的话,田无量自然有把握全身而退,但他显然有点怀疑夜惊堂话语的真实性:
“这……”
夜惊堂也没过多解释:“若是不信,你也可以自行去抢夺,能不能活着走出雪原,看你本事。
“说实话以你的武艺,放在现在的天琅湖,连二流都排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