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能看出这对父母和女儿之间的沟壑已深，但事已至此，生活终归是要继续的。
“我晓得。”崔家福说着用手搓了一把脸，努力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些：“其实今年开始，婷婷要比前些年懂事多了，应该是结婚了就发现了我和她妈的不容易了吧！”
“她其实常常回来陪我们，重阳节那两天她还特意回村来的，接着小达就出事了，她在得到消息后就又赶回了家里帮我们忙东忙西。”
嗯？
如果没记错的话，不管是崔家福妻子还是崔婷婷本人都说过她不怎么回伯安村的。
而且重阳节，不就是发现崔达尸体的那天？
罗婧瑶心下一惊，脸上的神情倒是没有太大的变化：“是吗？村里人在广场拜神那天，婷婷也在呀？怎么没看到她呢。”
崔家福完全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警察第一次上门找我的那天，我和婆娘没在家就是因为一大早要把她送回城里，据说是婆家出了点急事，她得回去看看。”
村民报警当天清晨才回的城里，也就表示案发当天人是在伯安村的。
“哦……”就在罗婧瑶脑子开始了飞速运转之时，休息室的门被人敲响了。
“罗小姐，麻烦您跟我过来签个字。”来人是潘畅。
随口应了一声，她站起了身，在崔家福的目送下出了休息室，并跟在潘畅的身后拐进了某个房间。
甫一进去，罗婧瑶就看到了一脸严肃的林嘉凡，对方正站在一面墙之前，那面墙上还镶嵌着一块巨大的单反玻璃。
直到瞧见了玻璃对面坐着的是崔家福妻子，她这才惊觉自己竟然被带到了审讯室旁边的观察室里。
“这么快就审完了？”罗婧瑶有些惊叹于男人的速度。
林嘉凡头都没回的‘嗯’了一声：“我和庞光只问了一句，她就承认了。”
“案发的时间、地点、使用的凶器都能对的上。”
按照何梅、也就是崔家福妻子的说法，案发当天崔达突然回了伯安村，在家没呆多久就出了门。她怕崔达又跑出去惹是生非，所以便悄悄的跟在了后面。
何梅也没想到会正好撞见崔达在后山侵犯周红，她急忙出面试图阻止，但崔达却铁了心的想要收拾周红，甚至还对自己的母亲动起了手。
当时的情况过于混乱，何梅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一心只想着把两个人分开，一时冲动就捡起了一块石头朝着崔达的脑袋砸了过去。
等到回过神，她和周红都被吓傻了。
最后周红为了感谢她，便主动提出了要替她顶罪。
罗婧瑶听完林嘉凡大致的叙述后，一双秀气的眉紧皱了在了一起，说不出哪里不对，总之感觉怪怪的。
“所以检验科在凶器上提取到了第二个人的DNA吗？”她问道。
点了点头，林嘉凡给予了肯定的答复：“的确有一处血迹不属于死者崔达，和何梅的DNA相符。”
这就证明崔家福的妻子的确是到过案发现场，再加上对方的供述，证据已经形成闭环，似乎就能结案了。
“那周红怎么说？”罗婧瑶又问。
“周红怎么说现在看来并不是那么的重要，她全程都是警察查到什么才交代什么，精明的很。”
林嘉凡早已看透了周红的本质，所以即使何梅撂了他也没打算去再审周红。不想再被一个涉案嫌疑人牵着鼻子走，那就势必要跳出对方所营造出来的怪圈去看问题。
闻言，罗婧瑶细细的回想了一下，好像还真是这么一回事儿。
最开始，警方在周家暖棚里发现了崔达的部分尸体，周红就承认是自己杀的人。
那之后，警方又查到了王胖子有很大的涉案嫌疑，周红就交代了对方曾经参与处理尸体。
现在，何梅认下了全部的罪行，估摸着周红那边肯定也会顺水推舟的赞同这一观点。
这案子查的，给罗婧瑶一种既顺利又不是很顺利的感觉，
就好像警方迄今为止所走过的路，全都在人家的预料之中似的。
“林警官，你看起来不怎么相信何梅的供述，所以你在怀疑什么？”罗婧瑶收回了看向单反玻璃的视线，略微仰起头瞄了瞄男人那个冒了点青胡茬的下巴。
“别的方面，何梅交代的都能对的上，除了一点。”林嘉凡说到这，抬起手点了点自己的后脑勺：“我问她一共砸了崔达几下。”
“她一开始说一下，后面在我确认的时候改了口说两下，可能是发现我和庞光的表情不大对劲，她又表示案发当时只顾着害怕了，实在是记不清楚到底砸了几下。”
前后三次给出的答案都不一致，的确是值得怀疑。
分享完了自己这边的最新发现，林嘉凡垂了垂眼皮，没想到正好撞进了罗婧瑶那双美眸之中。
只不过她此时正在神游天外，眼神明显是失焦的状态。
“咳咳……”错开了目光，林嘉凡轻咳两声试图唤回身边之人的心神：“你呢？方才和崔家福在休息室里都聊了些什么？”
眨了眨因为发呆太久而有点干涩的眼，罗婧瑶忽然来了一句：“你知道崔家的暖棚快要动迁了吗？”
“好几十个暖棚哩！那得多少钱啊！”
？？？
先等等，这充满了羡慕的语气是怎么回事儿？！
第48章
林嘉凡黑眸微闪, 没应声。
罗婧瑶也没指望得到他的什么回应，继续自顾自的往下说着：“而且案发当天，崔婷婷就在伯安村, 结果第二天一早还没等广场上的拜神仪式开始呢, 她就被崔家夫妇送回了城里。”
“崔婷婷小时候没在父母身边长大，崔达却一直都被崔家福和何梅带在身边，所以姐弟之间的感情一直不大好。”
“我一直都觉得崔婷婷在崔达被杀这件事上的态度很奇怪，她好像很急, 急着结案、急着把崔达下葬、急着让此事赶紧了结。”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就说什么，听起来没啥章法。
不过林嘉凡却很敏锐的捕捉到了几个关键点，于是他一扬眉：“你怀疑是崔婷婷杀了崔达？”
罗婧瑶摊了摊手, 不说话便代表了默认。
大笔的钱等于杀人动机, 姐弟之间感情不和等于杀人决心, 案发第二天就匆忙离开等于杀人结果。
赞同的一点头, 林嘉凡分析道：“明明是杀了自己儿子的凶手, 却能让母亲宁愿承认杀人罪也要维护的, 只能是另一个孩子。”
“可是我们没证据呀, 就算是基于事实的推测, 将来在法庭上也不会被采纳。”罗婧瑶叹息。
如今想来，凶器上第二个人的血也是何梅故意而为之, 为的就是周红应付不了警方的这一天。
在整个案件中，崔婷婷的身影被完美的抹除了, 好像除了想办法让周红和何梅开口外，就没什么别的路可走了。
“不能打草惊蛇, 便只能引蛇出洞了。”林嘉凡意味深长的说完这句话, 便转头看向了单反玻璃另一边的女人：“虽然不知道崔家母女和周红之间到底达成了什么样的协议，但这世界上没有哪种关系是无坚不摧的, 只要找到她们中间的那条缝隙，轻轻一戳就会散的。”
过了没多久，罗婧瑶就从观察室里出了来，独自一人回到了休息室。
彼时崔家福还怔怔的坐在那把椅子上，看到她回来时眼底才稍微有了点光亮：“罗小姐，你这是要走了？”
“嗯，该签的字都已经签完了。”罗婧瑶应道，旋即疑惑的向走廊里瞟了两眼：“嫂子还没出来吗？”
“没……”男人脸色灰败。
这时，不远处响起了‘叮’的一声，下一秒崔婷婷就从电梯上下了来，大跨步的冲进了休息室。
“爸，咱们可以走了……我妈呢？”
环顾四周也没能在宽敞的休息室里看到何梅的身影，女人心头忽然升起了一股不好的预感，竖起眉毛厉声问道。
“你妈让警察叫走了，说是小达的案子还有些地方需要问一些问题。”崔家福像是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女儿反应这么大，懵懵的回答着。
“什么问题非要问她？这群做警察的还有没有人性啊？没看到我妈的身体都成了什么样了？怎么能经受的住这么折腾？”崔婷婷先是在原地转了两圈，最终还是没能忍住的往门外走去。
“我去找那个林警官！”
可还没等她走出去几步呢，何梅所在的审讯室正对面的那扇门倏地打了开，紧接着庞光就带着周红走了出来。
二人目不斜视的从崔婷婷身边走过，径直上了电梯。
“什么情况啊？”崔婷婷更加的焦躁不安了，甚至把何梅的事儿都暂时抛在了脑后，不停的冲崔家福嚷嚷着：“周红怎么出来了？而且她还没戴手铐？！”
崔家福又哪里懂得这些，只能站在一边无助的看着自家女儿在原地转圈圈。
好在没两分钟，林嘉凡就现了身，崔婷婷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一般，一个箭步上前就拦住了他的去路。
“林警官！我刚刚看到你们的人把周红带走了，她不是杀人犯吗？杀人犯什么时候可以自由行动了？！”女人神情激动，开口就是质问。
林嘉凡被迫停下了脚步，面上有些不大高兴但还是耐着性子解释了：“第一，案子还没正式了结，周红尚且称不上是杀人犯。第二，随着警方调查的逐渐深入，案情也会随之千变万化，一开始看着有罪的未必就真的有罪。”
“崔小姐这是在质疑我们的办案方式？”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男人的气场过于强大，崔婷婷不自觉的瑟缩了一下，可嘴上仍是强硬：“她自己都承认了不是吗？我只是想提醒你们一下，不要放走了杀害我弟弟的凶手！”
“说到凶手，正好有一件事要知会您二位。”林嘉凡定定的看了崔家这对父女一眼，语气淡淡：“现在有证据表明，崔达被害的第一现场并不在周家的暖棚里，并且根据王胖子的交代，警方也成功找到了真正的案发现场。”
“通过对何梅的审讯，她已经承认了自己误杀崔达和非法处理尸体的犯罪事实，所以严格说起来，周红现在甚至不能算是嫌疑人，自然不会被限制人身自由。”
“什么？！”
“这不可能！”
崔家福和崔婷婷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两个人此时都是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
“何梅自己亲口供述的，笔录、签字都有，为什么不可能？”林嘉凡似笑非笑的斜睨了女人一眼。
崔婷婷登时就被这一眼看出了一身的冷汗，她不明白自己只是下楼去办了个认尸手续，事情怎么就忽然快进到这样了。
下意识的咽了一口唾沫，她力求镇定：“崔达是我妈的儿子！母亲怎么可能会杀儿子？！你们这些警察就不能讲讲道理吗？！”
“儿子弑父弑母，父母崩溃杀子，工作这么多年这种案例我见的多了，只能说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林嘉凡的俊脸上终于多了几丝不耐烦：“接下来我还有很多事要忙，你们二位就先回吧，有什么消息警方会及时通知二位的。”
说完，他就要从对方身边绕过去。
未曾想崔婷婷竟再次拦住了他的身前：“我要见我妈。”
“不好意思，根据规定，非特殊情况下，在案件侦办期内的嫌疑人不得接受探望，直系亲属也不行。”果断的拒绝了女人的请求，林嘉凡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只留下了对方在原地气的直跳脚，却也无可奈何。
崔婷婷就这么一直折腾到了第二天凌晨，最后才在崔家福的反复劝说下不甘心的离开了津市公安局，坐上了回伯安村的车。
为了不让别人起疑，罗婧瑶就像一开始说的那样，和崔家父女两个一起拼了一台出租车。
在天边刚透出了蒙蒙亮的时候，三人顺利返回到了伯安村。
“真是谢谢你了罗小姐，还麻烦你绕远特意把我们送到家。”
崔家的大门外，崔家福下了车后，点头哈腰的冲着出租车副驾驶上坐着的罗婧瑶表达了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