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怀想起之前看过的八卦，“有人说她改飞民航了，还有人说去年在街头看到过她，说她精神失常，四处流浪。不过如果她真是间谍的话，干完这种活应该会被灭口才对，反正不管怎么样，肯定下场都很惨，可惜了。”
诸怀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见对面的蠃鱼一直没说话，而且表情有点奇怪，于是问：“诶，你以前也是防空军的，你认识闻鲸吗？”
蠃鱼被诸怀问一愣，说不认识好像会显得很假，她眨眨眼，抬手又抿了一口酒，“不熟。”
第48章 梦中旧往事
防空军指挥部, 对外指令副官办公室，午后的阳光斜斜照在办公桌前的厚地毯上，光线中带着细碎的微尘，与办公桌上茶杯里飘出的热气混合在一起。
“你姐姐的事, 我也很遗憾。”坐在办公桌后面的人轻轻叹了口气, “但是你也知道, 这次的秘密拦截任务, 本来就不一定会成功的。”
她在办公桌前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 “要不是临阵把我换下来，也不会失败得这么难看。”
“亲属回避原则，这个是硬性规定。”那人语气有些无奈, “毕竟我们接到的命令是尽可能低调地完成拦截，有任何意外情况, 都必须立刻撤回，不让你去，是怕你到时候无视指令强行拦截，跟对方直面碰撞，会恶化当前的局势。”
那人说完, 抬手拿起杯子喝了一口茶，“前几天我不还是顶着压力，让你亲自去了一趟那里, 取来了分析残骸，只要是我能做的, 一定会为你争取的。”
“顾全大局，我明白。”她冷嗤一声, “但是现在这个局面，也没比你期望的要好多少吧？”
那人也没有否认, 只是沉重地点了点头，“确实，这次派出去的替补人选也很有问题，但是申报临阵换人的调度官已经背过处分了，你还把人打住院了，这影响也很不好。”
她捏了捏拳头，“只是住院而已，我已经很克制了。”
那人又轻轻叹了一声，“这事，就到此为止吧，打人的事，我给你压下去了，这次的秘密任务执行失误，有多方面原因，你也要理解，要是心里实在觉得不舒服，我可以再给你多批几天假，缓一缓。”
“不用了。”她抬手把一封文件放到了办公桌上，“我今天过来，是找你签调任书的。”
那人放下茶杯，皱了皱眉，打开文件来回看了又看，半天才说：“太空总署时空局？那种新成立的地方有什么好去的，弄不好哪天就原地解散了，为什么要去那里？”
“没有为什么，就是想换个环境，正好那里缺人。”
那人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让我考虑考虑吧。”
“我今天过来，是找你签字的，不是请你考虑的，流程都走到一半了。”
“你再有三个月就能升执行长了，这个节骨眼上却要走？打人的事我可以保你不留处分，绝对不会影响后面的升迁，你可不要一时冲动，因为这件事自毁前途。”
“不是冲动，我想好了。”
那人默默看了她一会儿，她也淡淡看了回去，办公室里一片沉寂，过了一会儿，那人才轻轻摇了摇头，伸手取过旁边笔筒里的签字笔，“你既然打定了主意，我也不好强留，只是我得提醒你一句，我可以同意，但后面还有好几道审批，你未必真走得了，要是没走成，对你以后影响也不好，而且，防空军不是离开了还能轻易回得来的地方，你得想清楚。”
“我知道，你签就是了。”
那人又叹了一声，才拧开笔帽在文书下面签了字，然后把文书放到旁边的扫描器下面，按下指纹识别，上传至指挥部行政中心云端。
这是防空军的老传统了，所有审批都必须同时走实体文书和云端的双重流程，她伸手接过扫描完的文书，站起身来，“我没别的事了，就先走了。”
说完她转身往外走去，却听到那人开口叫住她，“闻鲸，你可别后悔。”
她回头看了看办公桌后面那个年长女人，夕阳将她的身体勾勒成一幅剪影，因为背光所以看不清表情，她看了那影子一眼，没说什么，转身离开了这间办公室。
蠃鱼猛地一睁眼，清早的阳光照在她眼前的手臂上，她眨了眨眼睛，刚刚梦里的情景迅速从她脑中淡去，她清醒了片刻，坐起身来，靠着鸟窝床的床头软垫，转头看了看窗外的风景。
她这间卧室的窗子正对着山林，盛夏的清早时分，放眼望去一片翠绿满目，生机勃勃。
其实卧室里的窗子是有遮光帘的，但她喜欢每天被自然光唤醒的感觉，反正窗外只有树，所以她从来不拉窗帘。
她坐起来看着窗外出了会儿神，想了一些从前的事，这时房间内的家政辅助系统发现她醒了，轻柔说道：“蠃鱼，你的同伴英招在休闲厅询问你是否已醒来。”
她回过神来，“跟她说我就来。”
说完她起身下床洗漱，换了衣服走出套房，见英招正坐在软垫上，听她这边房门开了，回头对她说：“嫫川教授说时空穿梭中心昨天启航的探索队，传回了一些十分有价值的影像资料，问我想不想过去看看，咱们今天一起过去吧？你们还没去过呢。”
她话音刚落，诸怀也开门出来了，听到这句，说：“我看行，那个返航模拟，也没有天天高强度练的，今天咱们出去逛逛得了，放松一下，回来状态更好。”
蠃鱼想了想，还是说：“一天不开一回手会生，这样吧，一会儿再去模拟一场，然后十一点我们一起过去，怎么样？”
诸怀和英招都爽快答应了，三人在休闲厅里吃完早饭，一起往模拟器这边走来，还是由诸怀在控制室准备环境，蠃鱼和英招进时空舱，换了一个距离比昨天更远一些的坐标点，模拟了三轮，结束时正好距离十一点还有十五分钟。
英招早上给嫫川回消息时，说她们三个今天会一起过去，嫫川想着蠃鱼也会操作飞行器，就没到这边来接她们三个，而是跟媪慈和婠华先出发了。
蠃鱼三人在这边停机坪跟库管机器人要了一架小型飞行器，按照导航的位置，往西北方向飞去。
三人这一路上，饱览了西边的群山峻岭和大江大河，因为嫫川留言让她们不用着急赶过去，所以她们路上没有开高速模式，一路看着风景飞了一个多小时，才抵达时空穿梭中心。
她们在溶蚀盆地正中心的停机坪降落下来，听库管机器人介绍了一通先她们抵达的人都有谁，然后请她们跟着前来接引的机器人，往里走去。
三人走进前方的天然岩洞，蠃鱼和诸怀都是第一回 来，不禁新奇地四处瞧看，英招之前来过一回，就请前面的导引机器人，给她们介绍一下这里的情况。
“时空穿梭中心成立于三十五年前，当年首次进行了历史时空回溯观测，探索队前往一百年前的平行时空，确认了一些历史事件。自那以后，时空穿梭中心开始向更久远的平行时空进行开拓探索，每年有两次启航任务，最远曾抵达八千年前，探寻到了十七种植物的分支演化痕迹。后来，宇宙学家们发现平行时空之间存在一定的纠缠性，若探索历史时空操作不当，会影响各自的历史进程，经过反复确认和探讨，时空穿梭中心于十年前正式停止探索任务，仅保留了之前探索带回的资料分析工作。”
她们一面听导引机器人讲述着时空穿梭中心的历史，一面看着长廊侧面一间一间的历史时空展厅，门口都标记着时空所属年代和探索任务简介，包括动植物的物种分类溯源，世界各部的民族文化起源，以及全球地貌、气温和洋流变化等等。
走过这条长廊，她们在一个大厅门口停了下来，导引机器人抬手说道：“休闲厅到了。”
开门进去，果然里面已经有不少人在这里了，看到她们来，正站在厅中跟媪慈说话的嫫川，朝她们招了招手。
三人走过去跟众人打了招呼，嫫川笑道：“影像分析会议在下午，我们才在隔壁吃了饭，准备一会儿睡个午觉，你们另外叫些点心吧，中午要是不休息，也可以到外面展厅转转。”
自从她们来到这里，大部分时间都在机库里忙碌，要么是跟着嫫川外出，白天都没什么心思休息，嫫川也就以为她们没有这个习惯。
不过刚刚她们来的路上看到那些展厅门牌，比起午睡显然是那里更有吸引力一点，蠃鱼转头看了看诸怀和英招，对嫫川笑说：“刚刚来时就路过了那些展厅，正想着进去看看。”
蠃鱼刚说完，从三人背后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哟，这不是我那位三万年后的重孙吗？”
诸怀眼角一抽，转过头看，果然是婠华，双手叉着腰，神气十足地看着她。
“呃……婠华你好。”当着这么多人，祖姥姥是叫不出口的，诸怀挠挠头，客套地问了声好。
婠华本来也不在意什么辈分称呼，刚刚不过是一句玩笑，见她认真跟自己问好，嘻嘻一笑，“上回你写给我的曲谱，我已经练会了，下次你来，我弹给你听。”
说完又听说她们准备去旁边展厅，婠华也说：“我上次来只逛了一点，你们现在去的话，我和你们一起。”
这时有侍应机器人走上来请她们三个点餐，她们各自选了点心饮品，然后跟嫫川和媪慈等人告了辞，和婠华一起走出休闲厅，往旁边的展厅来参观。
四个人走进右边第一个展厅时，除了仍旧负责带路做介绍的导引机器人外，她们身边还有个侍应机器人，头上顶着一个大托盘，上面摆满了点心和饮品，她们可以边吃边逛，后面还跟着一个清洁机器人，负责随时清理掉落的食物残渣。
这里的展厅是以主题来做分类的，第一间是植物厅，按照植物种类，摆放着本时空的植物标本，以及各个历史时空对应植物的影像采样和立体绘制图。
导引机器人介绍说，从前探索队曾尝试过携带植物回来，但总是会在时空隧道中化成灰烬，哪怕已经在历史时空制成了标本，只要存在可提取的DNA信息段，都会毫无例外地消失，所以最后只能保存影像资料和立体绘图。
蠃鱼听到这里默默点了点头，这是目前时空穿梭无法逾越的宇宙定律，所有活体，哪怕一片叶子，一管唾液，只要是带有可提取的生物信息，都会在前往未来的时空通道中化为灰烬，只有非生命体的物品不受影响，她就曾经从历史时空中带过一些瓷器和铜钱回到现代，现在存放在太空总署的展厅里。
她又想起之前听说时空局有另一个执行队曾尝试携带历史时空的人体基因采样回来，但也没能通过时空隧道。
那一次的采样，应该是为了用历史时空的基因来弥补现代加速缩短的v基因缺陷，但是实践证明这条路走不通。
她们看完时空植物展厅，又来到文化展厅，看了这个世界各部民族的发展历程，还有各自的语言发音和文字演变。
婠华和她的家人住在西大洲，于是给她们讲了西洲语言中部分词汇含义演变的趣闻，蠃鱼三人也给婠华讲了讲她们世界里的文字，有些字形含义在象形层面竟是相通的。
这两个跨越三万年的时空文明之间，总在某些地方存在着奇妙的关联，更让她们对人类文明的发展感到困惑起来。
从文化展厅出来后，她们又来到了自然展厅，参观了这个世界在八千年时间里的地貌发展，山河湖海的位置几经转换，也经历过类似冰河时期的气候巨变，才形成了她们现在脚下的这个模样。
四人刚参观完这几个展厅，导引机器人走上来提示道：“历史时空探索队的影像分析会议即将开始，请几位随我来。”
第49章 文明的轮回
她们在这边参观了两个半小时, 历史时空的主题展厅基本都逛完了，但是多重宇宙模型和时空舱展厅还没去。
婠华上次去了多重宇宙模型的展厅临摹写生，和她们说很值得一去，蠃鱼三人看会议时间到了, 于是约定等会议结束再回来继续参观。
四个人一起走出展厅, 来到外面长廊, 侍应机器人托盘上的点心和饮品都被她们扫荡一空, 所以出了展厅后, 侍应机器人和后面那个清洁机器人一起离开了，只由导引机器人带着她们去乘坐岩洞列车。
时空穿梭中心所在的这处岩洞是个东西走向的长条形构造，她们刚刚参观完的这个展厅, 和现在要去的会议厅，正好差不多是在岩洞的东西两头, 要是步行的话就有些太远了，所以导引机器人带她们来到一处列车站点。
她们站在岩壁边等了一会儿，很快一个小型悬浮列车在她们面前停了下来，原本这辆车的行驶高度大概在她们腰间，列车停下来后, 在自动打开车门的同时微微下沉了几分，让她们可以抬脚登上去，等四人都上车后, 列车又恢复了刚刚的高度，开始快速向前驶去。
这辆列车是两人并排座, 蠃鱼和英招坐在前排，诸怀和婠华坐在后排, 导引机器人则坐在车头外面，那里有一个它可以嵌合的位置, 使它和这辆悬浮列车融为一体，为车上的乘客提供导航和随途说明讲解。
因为是由导引机器人来控制方位速度的，所以这辆列车没有驾驶位，四个乘客座都是宽大舒适的全包软垫，上方是通体透明顶，行驶的过程中，她们往后靠着背垫，可以看到顶上岩洞内各种光怪陆离的岩石。
岩洞内的照明，都是用的这个世界常见的隐形折射灯带，将外面的日光引进来，并没有别的彩灯装饰。
她们这一路看着头顶那些岩石，时而如群山倒挂，时而如水流凝固，更有些分岔路口，中间立着的岩石大柱，周身是一圈圈层层叠叠的岩片，像某种奇特的植物开着枝叶。
大约是因为时间不算紧迫，加上她们都是第一次在这里乘坐岩洞列车，所以行驶速度并不快，车头的导引机器人还颇有闲情逸致地给她们介绍着各种岩石的形成原理，并不忘提醒她们观看一些造型特别的景观岩石，有的形状像动物，有的像人。
过了十分钟左右，列车在终点站停了下来，“各位，会议厅到了。”导引机器人说完这句话，先从车头跳了下来，转身来到后面等她们下车。
四人下车后，又跟着导引机器人转过一道岩壁，才看到会议厅的大门，她们进屋时众人已经各自落座了，嫫川看到她们来了，伸手招呼她们过去坐，又见婠华也跟着一起，嫫川笑问她：“你今天起得也早，跟着我们跑来跑去，累不累？要是觉得这里坐着没意思，也可以到旁边休闲厅里去玩儿。”
婠华眼睛亮亮的，“我不累，我想留在这里参加会议。”
这里的会议，都没有十分严格的保密和准入规则，一般是相关人员一起商讨了会议时间和地点，确认好会议内容和大致的参与人数，并对外公示，如果有人感兴趣，可以提前声明旁听或者远程参与。
这种相对开放的议事模式，主要是为了避免形成某个固定群体的信息垄断，所以原则上，任何人都可以参加这场会议。
坐在另一侧的媪慈笑着搂过婠华，让她坐在自己身边，“她要参加，就让她参加，小孩子家想法独特，说不定能给我们提供些新思路。”
婠华认真点了点头，端正坐好，蠃鱼三人也在嫫川旁边坐了下来，这时又有侍应机器人前来给众人座位边送上果品饮料。
等会议厅内渐渐坐满了人，时间也指到了下午三点，距离昨天时空探索队出发，正好过去了整整二十四个小时。
媞然走到前面讲台上，宣布今天的会议正式开始，然后向众人公布了探索队传回来的六段影像资料。
嫫川抬眼看向会议厅正中间的投影，前面两段影像她看过，正是昨晚媞然发给她的那两段，沙漠中的悬轨高速路，以及那个三只脚的奇怪大鸟。
后面的影像是今天新传回来的，清晰度明显比最开始那两段要高一些。
第三段影像是一个平原地带的人工建筑，整体风格看上去比较贴近自然环境，若不是仔细辨别，还真有点难以察觉。
这段影像最后拉进细看，还能发现建筑周围有些聚集的人类，似乎是正在进行某种集会。
第四段影像初看时人们以为又是一只大鸟，但当距离拉进后，大家才看出那是一架人造飞行器，看飞行的姿势，属于一种仿生设计。
等到第五段和第六段影像，才又出现了造型奇特的动物，一个是地面上的虎斑白头马，长着一条红色的尾巴，正在飞快奔跑，另一个是在云层中翻涌的大型飞行物，身上有鳞，背生双翅，四肢尖利巨爪，脸似鳄鱼，飞行的姿态好似腾云驾雾一般。
蠃鱼三人看到后来，嘴都快合不上了，尤其最后一段影像，这身姿，这模样，这好像是传说中的龙啊？
三人里面，要数英招对《山海经》最为熟悉，她看完轻声说：“三只脚的大鸟是瞿如，白头虎斑红尾马是鹿蜀，最后那个，是应龙。山海经中的异兽，确实曾经真实存在过。”
六段影像播放完，会议厅中的人们先是沉默了片刻，然后爆发出热烈的探讨声，讲台上的媞然也没有出言打断众人，只是任由大家议论着。
过了一会儿，台上的媞然才轻轻敲了敲静音磬，待大家渐渐停止讨论，她才清清嗓子说道：“这六段影像来自距今一万年前，从影像中可以明显看到人类高等文明的痕迹，以及我们这个时空并不存在的异兽。初步来看，自然生态和人类文明可能存在某种规律性循环。”
今天这六段影像，对会议厅内众人来说冲击力也不小，简直不亚于当初在江边看到三万年后直播的那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