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乐远在空中飞了两圈,没地方去,又站到李春昼肩上了。
李春昼嘴上嫌弃,身子却站了起来,看了一眼杆子上的鹦鹉,发现鹦鹉脚上被绑了条细细的链子,怪不得今天这么老实,没往别的地方跑。
李春昼解开它脚上的链子,打算放走它,撒手之前摸着它华丽的羽毛喃喃道:“走吧,以后可别回来了。”
鹦鹉不知道听懂没有,只是拿那双圆圆的小眼睛盯着她。
李春昼扬起手,做了一个“飞”的动作,鹦鹉展翅飞向天空,吐出一句读音标准清晰的“告辞,告辞!”
李春昼:?
她扭头看向自己肩上的齐乐远,一副疑信参半的神色,犹豫着问:“刚刚……它是不是说话了?”
齐乐远也用一双小眼睛看着李春昼,问:“要不要把它捉回来揍一顿?我现在飞应该还能赶上。”
李春昼忽然笑起来,望着鹦鹉的背影,轻轻说:“……算了。”
她又蹲下来逗猫,低下头时,脖颈上透出浅浅的,青色的血管,纤细美丽却又脆弱至极,李折旋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那股火烧一般的饥饿感又来了。
他低头看着李春昼脆弱的脖颈,只觉得胸腔里那颗心脏在一下下跳动,然而属于祂的心脏却不在祂自己的身体里,对于完整本能的渴望像是心魔一样,一遍遍在李折旋耳边蛊惑他:“吃了她,吞噬她,就可以和她难分彼此地融为一体了……”
李折旋突然把脑袋用力地向着身边的墙面上撞去。
因为被剥离了太多意识,他现在的状态极不稳定,这些源自本能的想法便像是沸水中气泡一样源源不断地冒上来。
李春昼注意到他这边的动静,对李折旋招了招手,然后拿出帕子替他把头上流下的血液一样的东西擦干净。
“阿旋,你难受吗?”李春昼问他,然后没等李折旋回答就拔下头上的簪子,熟练地挑破手腕上的结痂,面不改色地把伤口递给李折旋。
李折旋低下头,乖巧地舔舐她手腕上的伤口,舔走血液,又轻轻舔了舔裸露在外的血肉,李春昼手腕上的伤口一如既往开始愈合,只是与第一次时的愈合速度相比慢了很多。
李折旋和李春昼的生命力是可以共享的,当他把自己的生命力让渡给李春昼时,李春昼身体上的一切创伤就会慢慢痊愈。
在这次轮回里,李折旋第一次帮李春昼治疗伤口时,他自身的生命力还很强,中间不过十多天,现在却已经到了自顾不暇的境地。
看着李春昼手上那个迟迟没有恢复完好的伤口,李折旋好像有点难过,结结巴巴地叽咕了几个含糊不清的字眼。
李春昼耐心地看着他。
人类的大脑约有一千亿个神经元,每个神经元又与一万多个神经元连接,这使得人类的脑子极为复杂,在祂与那孩子融合之前,李折旋的头就被成年男人打破了。
李春昼捡到他时,看到他头上可怖的伤口,还以为他活不了几天了,但是李折旋的伤却奇迹般地好了,只是比寻常孩子笨一点,李春昼猜测那道伤口很可能影响到了李折旋说话的能力,所以他很多时候都不能很好地表达自己。
也正因此,不管李折旋的话说得多么混乱缓慢,她从来不会催促或者责怪他。
李春昼垂下头,看着李折旋的眼睛认真听他说话,她一边抱着他拍背,一边轻声说:“没关系,阿旋很快就会恢复了。”
李折旋仰起头看着李春昼恬静的侧脸,不论是否能够拥抱、接吻、以及其他所有的亲密举动,只要能够感受到春娘正在自己身边,就让李折旋感到幸福。
他们住在同一个地方,一起睡觉,一起吃饭,一起被困在轮回里,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让李折旋无比幸福的事——如果他能够明白幸福的定义的话。
李折旋脸上露出一个练习过千百遍之后,熟练到让人觉得诡异的笑容,他慢吞吞地说:“春娘……我永远……只看着你……”
李春昼注视着他,也轻轻微笑起来。
***
晚上李春昼在灶房里点火烧水,豆粉可以直接吃,但是没烧过的水,李春昼却不敢直接喝。
她从来没有自己亲自干过这种烧火的事,因此尽管沾了一身的灰,仍旧烧得津津有味,乐呵呵地往火堆里扔树枝。
齐乐远一边用喙帮忙叼柴火,一边进行场外指导:“春娘,不要长时间直接烤火,你后背是凉的,身体一边热一边凉,很容易热感冒。”
他抬头打量了一下周围,站在一面墙前面说:“咱们把火移到这边吧,这样你在火堆和墙中间,火堆辐射墙上的热量再传递到背部,身体两边热量均匀就不会感冒了。”
“丽丽你会的好多哦……”李春昼有点意外。
“那是!野外生存小意思了,我还会处理尸……”齐乐远说到一半,好像突然意识到不该在小姑娘面前说这些,默默闭了嘴。
李春昼拿着根着火的树枝走过来,问:“那一堆火怎么办呢……?”
齐乐远已经在原地趴下了,闭着眼睛说:“没事儿,一会儿就自己灭了。”
李折旋跟下午时比起来又长高了一些,正蹲在李春昼附近帮忙递柴火,他干起活来沉默不言,只是乌黑的眼睛里跳跃着火堆的光,看上去很可爱。
火堆周围一片寂静,天空笼罩着深邃的蓝黑色,星星点点如同闪烁的珠子,洒落在无边的夜幕之上,微风徐徐吹拂,带着些许清凉,轻轻拂过李春昼的脸庞,橙红色的火焰在夜幕中跳动着,燃烧出温暖的光芒,照亮了周围的一切。
在这种寂静的环境下,一丁点声音都会显得格外大,因此当李春昼的肚子发出“咕噜噜”的声音时,李春昼不好意思地把脸靠在了自己膝盖上。
虽然春华楼里仍然有食物,但是李春昼实在是吃不下去,她的胃口已经被十多年的各种精细饭菜养刁了,顶多强迫自己多吃几口随便垫垫肚子,所以到了晚上,李春昼的肚子难免不受控制地饿起来。
齐乐远淡定地站起来,“等我会儿嗷!”
在李春昼目不转睛的注视下,齐乐远起身下了一个鸡蛋。
“朝辞白帝彩云间,别的没有我儿鲜,”齐乐远把鸡蛋拱给李春昼,举重若轻地说:“吃吧,大馋丫头。”
李春昼脸上的神色可以称得上精彩,默默拿了个碗,把鸡蛋打进去,然后放火堆里慢慢烤,刚放进去就忍不住小声嘀咕:“能熟吗……?”
齐乐远也凑头过来,“我觉得应该没问题……”
两个人正小声说着话,忽然听到小院外有重物落地的声音。
李春昼立马看向李折旋,李折旋抬起头来,乌黑的眼睛望着远方,慢吞吞地说:“是……宓鸿……宝。”
李春昼警惕的神色一下子松下来,捡了根燃着的树枝,就朝着外面激动地跑去。
宓鸿宝看上去比十来天之前高了很多,大概是因为在战场上饿瘦了。他一张俊脸上多了不少伤痕,好像出去一趟忽然长大了一样。
宓鸿宝看到李春昼,眼睛一亮,一如从前,李春昼正是看到他脸上的神情才觉得他还是阿宝。
宓鸿宝穿着一身深色布衣跑过来,用力地拥抱住李春昼,紧到她觉得自己好像快要不能呼吸。
李春昼脸颊蹭着他肩膀处粗糙的布料,心里复杂的感觉一时之间有些难以言明。
宓鸿宝毕竟是北定候独子,母亲又是公主,这样粗糙的料子放在之前给小世子擦手都不配,如今他却穿得好像习惯了一样。
李春昼捧着他的脸问:“阿宝,你怎么回来了,前线到底怎么样了?”
宓鸿宝的脸色暗淡下来,“祖父重伤,二十万的军队死伤了打扮,不知道为什么,突厥人手里居然有大梁的布防图……剩下的大部队正在拼死抵抗,侦察部队说突厥人有几只装备充足的骑兵绕后进了盛京,我便带人连忙赶了回来。”
李春昼抿了抿唇,如今皇宫被围,掌握着大梁实际权力的大半官员和皇室宗亲都被困在了里面,若是没有人里应外合,突厥人根本不可能来得这么巧。
然而她嘴上却对宓鸿宝安慰道:“你别担心,顾将军已经带着二皇子的私兵去救人了。”
“没用的,他们已经劫持了皇宫里的人,顾首辅也在里面,顾将军不可能选择硬攻,再者我来的时候已经被突厥人看到了……”
李春昼心里隐隐有了种不好的预感,果然,宓鸿宝接着就说:“他们给顾将军的条件就是拿我去换人。”
宓家世世代代驻守边疆,宓家与突厥人之间血海深仇不是轻而易举就能消弭的,除非其中一方被彻底赶尽杀绝,在世界上再也没有延续下去的血脉,这股仇恨才有消失的可能。
他的话说到这里,李春昼已经明白了其中的未尽之意,她急忙说:“正是因为这样,你绝对不能去!阿宝,你……你明白吗?”
“食君之禄,必当分君之忧。”宓鸿宝说出这话时好像很平静,但是李春昼却能感觉到他抱着自己的手在微微地抖着。
“傻子……傻子!”李春昼见他迟迟没有答应自己,心里明白他已经做出自己的选择了,她忽然愤怒地扯住宓鸿宝的衣领,眼眶里闪过泪光,问:“既然你非要去送死,为什么还要来见我?!你就……就非要让我一起难过?”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里已经带了疲惫和悲哀。
“阿宝,不去好不好……?”李春昼失神地拉住他的衣服,用力到指节微微发白,“我们私奔,逃跑,什么都好!只要你不去送死……”
看着她几乎要伤心欲绝的模样,宓鸿宝好像一时之间失去了所有言语。他的眼泪比李春昼更先落下来,一张俊朗的脸很快就被泪水浸湿了,李春昼抬手擦着他脸上的泪,却仍旧像是怎么擦都擦不干净似的。
宓鸿宝的声音哭得断断续续,“不是的,我不是故意让你难过……呜春娘,我不想死……呜……我真的不想死……我好舍不得你,我想……我想跟你成亲,想跟你生小孩,想跟你白头偕老……可是……”
可是皇上不仅是他的君主,也是他的舅舅,就连宓鸿宝的母亲也被困在皇宫里,他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血亲死在敌人手中。
不管长得多高,看上去长进了多少,宓鸿宝到底还是孩子,嘴上说着告别,心里想的却还是希望自己心爱的人能记得自己。
他才十五岁,真真正正的十五岁,却不得不在这样年轻的年纪面对死亡。
宓鸿宝在李春昼面前,哭得好像情绪彻底崩溃了一样,他所有的伪装都强撑不下去,变成了可怜兮兮的狼狈模样,他也好想直接逃走,但是他不能,所以唯一能做的事只剩多看李春昼两眼。
宓鸿宝心里知道他这一趟本就不该来,就算来了,也应该让李春昼早点忘记自己,可是说漂亮话容易,违背着本心去做实在是太难了……除去父母亲人以外,李春昼是这个世界上宓鸿宝最亲近的人。
不管在外人面前怎么逞强怎么勇敢,怎样义无反顾地去做自己必须做的事,到了李春昼面前,宓鸿宝就只剩下了眼泪,他好想问你会忘记我吗?会一直记得我吗?如果我真的死了,你还会不会在某天想起我?
这些说得出的,说不出的话,全都化作了眼泪,替他奔涌出口。
李春昼沉默了会儿,擦干他脸上的眼泪,把脸轻轻地贴在他的肩上,“阿宝,你能不能抱我一下?”
宓鸿宝吸了吸鼻子,用力地将李春昼拥进自己怀里。
只是这么抱了她一下,宓鸿宝脸上的泪就浸透了李春昼肩膀处的衣裳,哭成了这样,说着不想死的话,但是宓鸿宝却始终没有改变这个赴死的决定。
所有崩溃的情绪压缩到极点后,凝聚成了他不回头往前走的意志,当一个人不可动摇地选择了一条路,并坚定地往前走的时候,他身上就具备了某些迷人的东西。①
李折旋沿着李春昼的视线看向宓鸿宝的脸。
李春昼拉起他的手看了看,上面她咬伤的伤口已经结痂,唯有那条绑在宓鸿宝手腕上的鲜红发带的颜色仍旧亮眼,李春昼忽然说:“你想去就去吧阿宝,我留不住你,天底下谁也留不住你,不管你做什么样的选择,我都支持你,哪怕你半途而废跑回来,我也在这里等你。”
二是长相厮守,一是给你自由。②
刹那间,宓鸿宝的泪水扑簌簌地流下脸颊,他连忙伸手擦拭,眼泪还是不停地流。终于,他双手掩面,放声痛哭。
李春昼没掉眼泪,她的泪腺好像和她的情感一起,在一次次分离中逐渐干涸了,撑着李春昼继续走下去的,只剩下了重启副本的执念。
……
宓鸿宝把眼泪全部擦干了才离开小院,还是要面子的臭屁小孩。
深夜中他的背影和十多天前柳树下的背影重合,笔直的脊梁像拔开的刀鞘,永远是盛京城里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第81章
宓鸿宝走后,李春昼摸了摸李折旋的脑袋,轻声说:“去吧,跟上他……如果阿宝死了以后,就把他……‘吃掉’。”
李折旋沉默地点点头,循着宓鸿宝离开的方向面无表情地跟过去。
李春昼则抱着丽丽走回小院里,碗里的鸡蛋被烤得已经有点糊了,李春昼挑着能吃的部分味同嚼蜡地吃了两口。
“真的要让李折旋吃掉他的脑子吗?会不会太残忍了……?”齐乐远想想之前那些玩家脑子被取走的画面,感觉有些不适,更重要的是,他觉得李春昼和宓鸿宝之间多多少少应该是有点感情在的,所以不明白李春昼为什么要对宓鸿宝做这种事,仅仅就是为了帮李折旋快点恢复吗……?
李春昼低头看丽丽一眼,感受着丽丽身上比自己体温更高一些的温度,摇了摇头,说:“不是吃掉他的脑子,是‘吃掉’他整个人,或者说,借阿宝的身体用一用,如果非要有一个理由的话……就当是为了能够顺利杀死简候吧。”
齐乐远没明白李春昼的意思,睁大了眼睛看着她。
李春昼继续道:“阿旋现在的身体是由意识构成的,只是拟态成人类的样子而已,同时祂可以吞噬任何没有依附物的意识,也可以操控所有失去意识的身体。”
“没有依附物的意识……?”
“就是人死以后,逐渐离开身体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