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众人脸色都难看起来,二皇子这样做的目的无非一个——就是拉着所有人一起死。
但是某种程度上,顾首辅也并不是不能理解他的思维方式——现在突厥人的大部队已经进京,在场众人就算坐马车逃跑也不可能逃得掉了,自古被俘虏的皇帝和宗族都没有好下场,在梁长风看来,与其让皇室遭受羞辱,被突厥人像对待牲口一样牵着前去参拜他们的祖庙和神明,还不如死了干净。
从前朝开始,中原人与突厥人之间就有很深的矛盾,前朝的末代君主,曾经高高在上的皇帝,沦为俘虏后受尽凌辱,宫里的妃嫔、公主们更是因为受不了敌人的侮辱,在被押送到草原的路上纷纷自杀。
皇帝或许不会死,毕竟敌人还需要利用被俘虏的皇帝来彰显自己战胜大梁的成就,所以不会过分虐待梁永源,只是进行一定的监管,然而只要梁永源被活着俘虏,这就是一件会把大梁永远钉在史册上的耻辱。
即使如此,肯定也会有人想要继续活下去,在场的皇亲国戚养尊处优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去死?然而梁长风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皇室不想体面,那他就帮他们体面。
他让死士放火就是为了把所有人的退路都切断,也包括他自己的。
然而在场的人里,除了王公贵族,也有身份普通的宫女和太监,即使活下去将要面对的不知会是凌辱还是侥幸逃生,他们也有自己做出选择的权利。
如今二皇子把这些人的生路也全部掐死了,顾首辅在心里沉默地想,梁长风真的有这样做的资格吗……?
第84章
所有人都被他这股疯劲儿给吓住了,李折旋跟二皇子僵持不下,李春昼余光里看到简候站起来,像是打算趁乱离开,她立马想也不想地对二皇子遥遥喊道:“二爷!”
二皇子果然把目光移向了李春昼的脸上。
李春昼小心翼翼地移动到两人身边,抱住二皇子拿刀的胳膊,扬起一个讨好的笑脸,说:“我就跟二爷待在一起,哪里也不去,二爷放阿宝过去吧……”
“放他走……?”二皇子的声音慢条斯理,微微低头盯着她的眼睛,忽然挑起眉梢轻轻问:“春娘,你想要让我做的,究竟是放他走……还是放你走?”
李春昼不知道简候究竟告诉了二皇子多少事,只能勉强笑着说:“如果不能杀死简候的话,所有人都会死,二爷和我也会死……我正是因为不想让二爷死在我面前,所以才必须要杀了他。”
“……真的?”二皇子脸上神情玩味,像是把李春昼所有的心思都看透了一样,他故意拖长了音调,眼睁睁瞧着李春昼越来越紧张,然后才嘲弄地冷笑了一下。
李春昼看到他的神色以后,心情也慢慢不妙起来,梁长风现在知道的事绝对比她不希望的还要多。
梁长风眼里完全没有在场的其他人,一双颜色浅淡的眸子冰冷地盯住李春昼的眼睛,直白地对她质问道:“放他去杀了简候,然后呢?你们一起离开这个世界,双宿双飞?”
他脸上的鲜血显得他脸色更加惨白,透着一股没有活人气息的冰冷,李春昼听出他的话里带着压抑的怒气,抿了抿嘴唇,没有立即否认,毕竟她自己一开始的想法确实是让李折旋吞噬掉管理员,然后他们两个一起逃出副本世界。
李春昼早已对这个副本世界感到厌倦,而且它实在太过落后,副本世界中能够让李折旋模仿学习的东西也太少。
但是那也只是这次轮回刚开始时她的想法而已,后来实在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李春昼就算想走,也要再重启一次副本,等所有重要的人都活过来,然后她才能放心地离开。
而实现这一切的前提,就是逼简候重启副本,或着直接吞噬简候身体里那个属于管理员的意识。
若是给了简候逃走、向主神系统报告的机会,这一切的难度就会大大提升,而且祂们能否容忍李折旋继续活下去还不能确定……
李春昼心里想的这一切,二皇子或许也知道,他只是不愿意放手,就像当年先皇后不愿意放开梁长风,不管他痛不痛苦,一定要牢牢地把他控制在自己手中一样,二皇子也不愿意对李春昼放手。
她是梁长风用真金白银养大的,衣食住行无不奢华,养尊处优,从小就享受着无忧无虑的生活,锦衣玉食,羽毛未丰,李春昼的性子养得与从前的他自己那么相像,又那么天真孱弱,二皇子怎么放得开手。
对于梁长风而言,李春昼没有离开自己独自存活的能力,她是最名贵的金丝雀,是他精雕细琢培养出来的艺术品,他可爱的小鸟雀……如今却要斩断跟自己之间的联系,不知天高地厚地飞走了。
而这一切——二皇子把饱含着厌恶的目光落在李折旋脸上——都是因为这个怪物。
梁长风的长剑忽然来势凶猛地挑开了李折旋手中的刀,在李折旋从地上捡起第二把刀之前,梁长风就面无表情地扬起胳膊,剑锋直直劈向李折旋的脖子。
李春昼瞳孔骤缩,不管不顾地上前,用力推开了梁长风指着李折旋的剑,用自己的身体挡在李折旋面前。
梁长风脸上闪过一瞬间怔愣的神色,脸色更加苍白了,他嘴角似笑非笑,语气里带着危险的意味,眯眼看向李春昼,轻声问:“春娘……他对你就这么重要?”
他对自己心里那股酸涩的痛苦视而不见,没等李春昼回答,就把目光再次投向李折旋,心道瞧瞧你身后这个怪物受宠若惊的模样,那张与寿昌别无二致的脸上还带着窃喜似的的笑意,真是……令人恶心。
事情到了如今的地步,李春昼果然再也伪装不下去,她脸上带着与梁长风相仿的冷漠,甚至是一种薄薄的憎恶,一字一顿地说:“没错,阿旋对我来说就是最重要的,比所有人,比你!比整个世界都重要!”
如果没有李折旋,李春昼不会有这一百多次轮回里的记忆,同样,她也永远挣脱不掉束缚着自己的东西,只能像只名贵的笼中鸟一样,循规蹈矩地过完这一生。
李折旋对于李春昼而言,确实比所有人都重要,因为只有他能让李春昼拥有掌握自己人生的能力,李折旋的存在就代表着李春昼自己的存在,不论是宓鸿宝还是梁长风,亦或者谷夌凡和徐雁曲,他们全都不如李折旋重要,因为李春昼爱谁都不会超过爱自己。
梁长风的脸色愈加难看,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李春昼因为愤怒反而更加鲜活的脸,他知道她不甘心,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李春昼从来没有甘心过。
李春昼这短暂的前半生里,一直像一株菟丝花一样攀附着二皇子生存,二皇子可以给她金钱,给她地位,只要取悦他,就可以得到自己渴望的俗世中的一切,就像二皇子只要顺从自己的身份,顺从自己控制欲极强的母亲,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得到天下的一切,多么划算的交易啊……然而这些全都不过是一种自我欺骗自我麻痹的说辞而已。
李春昼内心深处,其实始终是痛恨着这个摆布自己人生的男人的。
她拼尽一切,得到钱得到地位,就是为了得到尊严。在陷入轮回之前,李春昼觉得这世界上最好的事莫过于一直往上爬,得到金钱名利地位,不用像她从小到大见过的,那些可怜的姑娘们一样,籍籍无名地活在盛京城里阴暗的角落里。
所以她为了钱成为权贵的“玩具”,可是随着她的年纪渐渐增长,开始拥有自己的思想,她想要挣脱这一切的欲望也越来越强烈。
二皇子从来不会限制李春昼去读书学习,甚至乐见其成,按照自己的方式教导她,带她长见识,见世面,然而正是因为如此,有时候李春昼甚至是恨他的,恨他为什么要教给自己这些东西,恨他允许自己生长出了自己的思想,而不是让她一直做一个漂亮简单的蠢货——那时候她还太小,太年轻,所以在过早的年纪提前出卖了自己的一生,也不知道清醒地活着是比糊涂过完一生更让人痛苦的事。
而如今,对于每一个曾经凌驾于她的意志之上的人,每一个把李春昼视为玩具的人,李春昼心里永远无法原谅他们,虽然可以一次次欺骗自己,但是她的内心深处依然深恶痛绝地厌恶着他们。
可是她依旧十年如一日地做着妓女,她是春华楼里开得稍微旺盛一朵的鲜花,不管情愿与否,还是要在二皇子面前摇尾乞怜,任由他把玩自己的人生。
这些种种都是长大成人后才能明白的痛苦,李春昼却没有办法释怀,梁长风若是实实在在地往她脸上扇巴掌那倒也还好,然而他只是给她很多很多上位者的偏爱,同时又把她当做一个没有思想的所有物,按着自己的心意随意地操纵她的人生,而这种细碎的痛苦,让李春昼既不能爱上他,又不能完完全全地恨着他,只能在二皇子手心里,扭曲又病态地挣扎,这一切的一切,都让李春昼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痛苦,她能做的只有尽可能地远离他。
梁长风看着李春昼脸上的愤怒,忽然觉得一切都毫无意义,他对于活下去的欲望本就淡薄,看着眼前李春昼下定决心的那张脸,更是觉得这世上的一切都这样让人扫兴。
梁长风作为皇子出生,从小享受着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生活,但是包裹在其中的却是一种虚荣之下的空虚感,先皇后的离开彻底断绝了梁长风找回自己的可能,他的人生像一场盛大的祭祀,鞭炮皮、红纸碎屑被风吹得洋洋洒洒,香灰屑闻久了也就不觉得呛鼻了,但是一切终将是要消失的,正月里风呜呜地吹,梁长风跪在大殿里,将香点燃,其实无所谓鬼神之论,却也仰起头来,演戏一样,面无表情地抬头望向不悲不喜的佛像。
盛京城里一直流传着梁长风弑母的流言,然而梁长风一生中最遗憾的事就是没有亲死杀死那个给予了自己生命,又带着自己的人生沉入坟墓的女人,但是此时此刻,看着李春昼那张倔强的脸,梁长风鬼使神差地觉得,自己好像有些了解母亲骗自己吃下云霄的肉时的心情了。
对于梁长风来说,他们之间最好的结局就是一起死在这里,再次一点的结局是跟李春昼一起,在这个没有未来的世界里一次次轮回下去,而唯一糟糕的结局,则是任由她跟李折旋离开这个世界,彻底甩开自己的掌控和保护。
一直在远处站着帮不上忙的丽丽用爪子抓住一柄短剑,费力地飞到半空中,大声喊道:“春娘!”
他从空中把剑扔向李春昼,李折旋接住剑,然后又被李春昼接过去,二皇子只是静静地看着,并没有抬手阻拦。
在场的不少人被飞在空中的丽丽短暂地吸引了视线,毕竟他们从来没有见过会说话的鸡,而琳琅一行人则立刻意识到这只鸡也是玩家。
梁长风垂眸望着李春昼的脸,静了好一会儿,他看着自己最引以为傲的作品,然后轻轻笑了一下,重新握紧了手中的剑,用剑尖指着李春昼,用一种李春昼看不懂的眼神,几乎带着几分缱绻似的说:“春娘……想要我放你走,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我死了。”
他在李春昼的身上重蹈自己的覆辙,李春昼痛恨二皇子掌控自己的人生,就像梁长风痛恨他的母亲,但是他依然要像先皇后一样,不顾她的意愿,把她牢牢绑在自己身边。
李春昼拿着剑的手微微颤抖起来,用力地咬着下唇,她对梁长风的感情不能简单地用爱或者恨来概括,这份感情里既有面对年长者的依恋,又有对上位者天然的厌恶和恐惧,李春昼知道这很荒诞,但是直到刀剑相向的这一刻,李春昼心里期待的仍是他会一如既往地为了自己而让步。
所以明明知道是自己先动手的,但是当李春昼看着梁长风手中直直指向自己的剑时,她心里依然浮起一股空落落的失望。二皇子从前所给予李春昼的偏爱,太过强势且面面俱到,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李春昼的各种缺点,也比任何人都更能包容她的任性。
同时他又用利用自己对李春昼的照顾把她牢牢掌握在手里。
李春昼说着自己不需要,但是又像青春期渴望挣脱年长者羽翼的孩子一样,当自己依赖的人收回了所有的照顾和偏爱,收回他们精心编织的美梦,李春昼又会觉得怅然若失。
平时他们之间的矛盾没有爆发的时候,李春昼和梁长风共同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李春昼假装自己拥有自由,梁长风则假装自己给了她自由,所以他们的相处称得上和睦,但是当一切华美的袍子掀开,他们之间真实的关系其实早已摇摇欲坠。
李春昼必须再直接不过地面对自己曾经隐隐意识到,却始终不愿意面对的事实——梁长风给予她的所有爱,都是有别有用意的、交换性的、有条件的爱,当她不再是围着他转的小狗,梁长风随时可以把那些爱收回去,露出残忍的真面目。
他就像一条鳞片沙沙作响,色彩斑斓的蟒蛇,平时维持着自己美丽,蛊惑人心的外表,然而当李春昼尝试走出他所掌控的领地时,这条蟒蛇就会缓慢而无声地游动,带着一点怜爱温情的错觉,把她绞杀在自己怀抱里。
望着梁长风蛇一样冰冷的视线,李春昼的呼吸逐渐急促起来。
“啊——”
她闭上眼睛大叫一声,借着呐喊时爆发的力气,把手中的短剑送了出去——腿部主动发力,后髋部迅速向下拧转,从而带动腰部,腰部再将力量传导至胸部,胸部将力量传导至肩部从而带动手臂,这套动作几乎发生在电光火石间,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地把从下至上的力量顺了出去。
几乎就在同时,李折旋向着不远处的简候扑过去。
李春昼在一百二十次轮回里也尝试学过武功,然而每当轮回重新开始,她辛苦锻炼出来的身体就会变回原样,所以李春昼渐渐的也就放弃了这个选择,她也没有指望自己这一下能把梁长风怎么样,只要能拖延一点时间,让李折旋去解决简候就够了。
然而让李春昼没有想到的是,梁长风根本没有躲开她手中的短剑,甚至是迎着利刃撞过来。
当小半把剑捅入梁长风身体的那一瞬间,李春昼的脸色如粉刷过的墙面般苍白。
原本还在冷静旁观的顾首辅一瞬间瞳孔骤缩,快步朝着他们走过来,一些王公贵族也犹犹豫豫地打算上前,齐乐远不假思索地大喊道:“想离开副本的话就拦下他们!拦下这些NPC!”
现在的场面太慌乱了,大多数玩家根本来不及思索这只鸡说的话究竟是真是假,而齐乐远玩家的身份为他的话增添了一份天然的可信度,所以几名玩家都开始阻拦向李春昼和梁长风靠近的人。
“对不起,”李春昼颤抖地说,“对不起……”
李春昼怔怔地看着二皇子肚子上逐渐蔓延开的血迹,眼眶里渐渐盈满了泪,梁长风反而笑起来。
“怎么了?”二皇子的声调都变了,不知道是因为痛苦还是别的,“刀都捅进来了,这时候你倒害怕了?哭什么……?”
夏日斑斓的光影穿梭于绿叶之间,如梦似幻,光怪陆离,李春昼觉得耳边的蝉鸣好像十年如一日地无休止响着,吵得她头晕目眩,只有汗涔涔的掌心还在提醒她,面前必须面对的事实。
梁长风却没有想那么多,他只是专注地看着自己面前一头乱发毛绒绒的李春昼,她像个突然意识到自己闯了祸一样的孩子一样,茫然无措地愣在了那里,好像无法接受刚刚发生的事。
她那么稚嫩,那么天真,让梁长风联想起春天时新生的枝桠,蒙着雨的花骨朵,他伸着胳膊来勾人,抓住李春昼的脖子跟她交换了一个满是血腥味的吻,梁长风不在意插在自己肚子上的刀,甚至觉得还不够。
李春昼脸上的眼泪扑簌簌地划过脸颊,滚烫的热流涌向喉咙,她连忙伸手擦拭脸上的泪水,可是眼泪还是不停地留下来,终于,李春昼放声痛哭,她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之间的关系为什么非得走到如今面目全非的局面。
而梁长风没有眼泪,那些滚烫的血,沿着剑身凹槽流淌出来,滴落在地上,汇成了他的眼泪。
梁长风把李春昼拉到自己怀里,让她把头枕在自己肩上,一如从前地轻轻拍着她单薄瘦弱的后背,动作温柔到不可思议,他把自己曾在先皇后身上感受到那股的爱意,全部托付在轻拍着李春昼后背的手上。
梁长风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在繁花绽放的春日,自己坐在凉亭里,从阴影里看着李春昼在花园里赤着脚跑来跑去,她大声欢笑,脸上带着鲜活的喜悦,于是他脸上也无意识地露出一个微笑。
这个微笑无关情爱,只是因为李春昼在阳光下笑得很灿烂,梁长风心里便涌起一股因为把什么脆弱而渺小的东西拢在手心而产生的温热的爱意,所以那时梁长风也不自觉地扬起了嘴角。
那段时光对他们而言好像真的很遥远了,也是梁长风一生中少有的,能够摆脱先皇后带给他的阴翳的时光。
“春娘……”梁长风的声音已经开始断断续续,他像是在问李春昼,又像是在问自己:“你真的分得清……什么是恨,什么……是爱吗?”
李春昼只是怔怔地看着梁长风搭在自己肩上的侧脸,用带着哭腔的声音问:“你会死吗?我不想要你死……”
“你不是……想要自由吗?”梁长风牵引着她的手,握住插在自己腹部的短剑,用力拔出来,他的脸色愈发没有血色,喘息着说:“要杀死我,这一剑还不够……”
梁长风帮她把剑尖抵在自己心脏的位置,声音愈发虚弱了,但是眼睛里却带着一股癫狂愉悦的笑意,说:“你要是下不了手,就得跟我一起……永远死在这里了,春娘……”
他在自己人生中的最后一刻,所能告诉李春昼的最后一件事,就是用自己的生命证明——不管那些把她当做玩具的人多么高高在上,多么遥不可攀,他们也不过是一个个凡人而已。
梁长风搭在李春昼肩上的脑袋越来越重,他清清楚楚地感受到生机从自己身体里一点点流逝,却蓦然轻轻笑了一下,“春娘……动手。”
李春昼被困在人生长河中的这一段里很久了,她始终在这一个月里原地徘徊着,身边的人来来去去,有人早早地离开,有人始终陪伴在她身边,直到此时此刻,曾经禁锢着她人生的死胡同无限地蜿蜒向前,道路两边闪烁的萤火全都在鼓动着她往前走。
很多看起来困难的事情,其实只需要一次稀里糊涂的开始,于是李春昼重新用颤抖的双手握住刀。①
而在她拿起刀的那一刻,她与梁长风的相似度便到达了巅峰,两份青涩的痛苦跨过时光一点点重叠,李春昼将要对二皇子做的事,就是梁长风当年没能对先皇后做的事。
她不知道自己往梁长风身体里捅了多少刀,只记得自己机械麻木地不断抽出刀,也许是四次,也许是十次……她记不清楚了,只是直视着梁长风的眼睛,颤抖着一遍遍重复:“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被困在这里……我要往前走……”
李春昼说着说着,眼泪再一次流了满脸,她克制不住地想起死去的谷夌凡、池红、宓鸿宝,她被那么多人托举着走到今天,已经不可能再回头往后走,如今这条路上,又要多一份梁长风生命的重量。
所以,为了我崭新的人生,请你去死吧。
梁长风嘴角溢出因为内脏破裂,从而顺着食道、呼吸道溢出来的鲜血,但是他仍然笑着,疲惫地闭上眼睛,用微弱的声音在李春昼耳边说:“你的自由就是我的自由。”
至此,梁长风通过拉着梁永源一起为整个大梁陪葬,实现了现实意义上的“弑父”,通过李春昼亲手杀死自己,实现了精神意义上的“弑母”,最终完成了自己偏执疯狂的一生。
李春昼觉得一切好像都变得昏昏沉沉了,所有的意识,所有的思想,所有的爱,都变成了没有形状、汩汨流逝的血液,她早已支撑不住梁长风失去意识的身体,任由他倒在地上。
李春昼亲眼看着他的呼吸从平缓到急促再到无力,目击了自己亲手缔造的死亡以后,李春昼始终没有办法平息自己因抽泣而颤抖的胸膛。
世界上的生与死交织相连,如同一张巨大无比的河流,首尾相扣,点点生命犹如水珠般在其中循环往复,永无休止地重复着,支离破碎,喧嚣不止。
她用颤抖的手,从血沫间挑拣零碎的肉块,浓烈的血腥味让她一阵阵恶心,但是李春昼仍然把肉块塞进嘴里,掐着自己的喉咙,强迫自己把来自梁长风身体的小碎肉块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