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应该是真的吧,当然,也有可能是替身一类的。毕竟这类天地灵物,算是天道的宠物,咱们不太能干涉。】
林曦雾低头与系统交涉,几句话的功夫,再抬头,那位女郎便不见踪影。她心中疑惑,却寻不到人,只能折返。
一路上,林曦雾都在思索,那位女郎很是面善,究竟像谁。她把和女郎年岁相似的人、乃至李夫人都想了一圈,愣是没有对上号的。
回到江边时,顾无琢正等着她。
金质玉相的青年安静地等待,他换下先前的白衣,白底中衣外,随意地穿着件青色长袍。外袍并无多余的大团图案,仅在袖口和衣摆出有云纹点缀。
他手中有一个油纸包,腕间悬有青绿色竹筒。在林曦雾连通手镯传音石的刹那,往她的方向走来。
他还没有走近,林曦雾便闻到股诱人的香味。她的目光黏在顾无琢如玉雕琢的手上,一时间没能移开。
“给。”顾无琢递过纸包。
林曦雾解开油纸,目光落在金灿灿的酥皮上,咽了两口唾沫。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将竹筒解下,一并交给林曦雾。
竹筒中盛有温热的豆浆,林曦雾拧开盖子,停下脚步递过去。明知他有神识引导,与常人无异,仍牵动他的袖角,带着他握住筒壁,防止散发香甜的豆浆撒出去。
“这个给你,我们一起吃。”她说,“下次我回请你。”
顾无琢似是想摇头,转念一想,含笑点头。由她领着自己,将竹筒送至唇旁。
抬起皓腕,倾斜竹筒,任清甜浆液流入口中。顾无琢下颚微扬,划出漂亮的曲线。
林曦雾盯着他看,好半天才转移视线,假装无事发生。
此后,两人又在江心待了几晚,依然没能见到所谓江蛟。
反倒是顾无琢在第三日的清晨,从袖中取出一张符纸,递给林曦雾。
“拿好它。”顾无琢轻声道。
他的指尖捏有另一张符纸,递出黄符后,将另一张灵符放入怀中,密切贴合。
林曦雾茫然接过符纸,在脑海中针对上面的符箓搜索一圈,没有寻到符合的图案。
“它是做什么用的?”林曦雾疑惑问。
“我说过,我识海受创。”顾无琢耐心解释,他知道林曦雾不了解此世的许多观念,因此说得很细,“受到邪气侵蚀后,灵体极容易失控。我怕到时伤你,便先将破魔符交与你做保险。”
“邪——”林曦雾仿佛第一次听见这个词,整个人都傻了,“顾无琢,你什么时候沾染的邪气?”
他没有立刻回答:“要是觉得我不对劲,即刻撕去符纸就好。”
林曦雾:“等等、等等,你说什么?”
她蹙紧眉头:“这张符会伤到你吗?”
想也不想,就预备把灵符交还。
手被顾无琢握住,一点点压下去。
“邪气长久堆积,会消磨理智与意识。正所谓堵不如疏,我打算借处理钱府地脉的契机卸去些许。到那时,我会短暂失去意识,别让我伤到你。”
青年微微侧脸,漂亮的长眉似远山。
林曦雾听不下去,眉头紧锁。
【他识海中的邪气是怎么回事?】她询问系统。
《虚实》一书中,若修士被邪气缠身,和堕魔入邪道,几乎是同一个概念。修士堕魔的条件极为苛刻,要么是主动步入邪道,行阴毒之术,要么是强行脱出人界,进入忘川地府之类的场所。
一旦被污染,不仅要在搅烂血肉般的痛楚中煎熬,而且识海被频繁侵蚀,灵台处宛如由锁链捆绑,连维持清醒都困难。
经历此劫的修士,若是心性不够坚定,若是没能及时卸去邪气,只有两条路可走。
其一彻底丧失神智,做游魂般的行尸走肉。
其二不肯屈就,于最后一刻自绝而亡。
顾无琢这几日和她相处时,从没有过出格的举动,却偶尔会在说到一半时骤然住口,露出隐忍神情。他虽自称无事,其实是在极力忍耐眉心下三寸紫府处的剧痛么……
系统:【他的识海确实被污染,但宿主不用担心,暂时不会出太大的事。以邪气侵蚀灵台的进度,在他的死期之前,顾无琢不会走到彻底失去意识的地步。】
【适时地靠杀戮卸去邪气,的确是不错的手段,你不用担心。至于那些邪祟,本就是害人之物,死不足惜,他还算是做好事呢。】
林曦雾想知道的,才不是这些信息。她苦着脸,盯着符纸,和系统商量:【除去这种自损八百的方式,有别的更好的桥段吗?】
【他被邪气入侵多久了?换了旁的时候,也需要有人在旁边看顾,找准时机撕碎破魔符吗?】她继续问系统。
【那也不是,如果能让他寻到独处的空间,熬过失神的阶段,意识便会重新回笼。但钱府多小一块地,出门十数步便是其余人家,他能去哪儿躲避?】
林曦雾拧眉,不吱声。
她长久不说话,顾无琢以为她过不了心底的关卡,浅声道:“放心,虽然是破魔符,但我只是受些伤,强行回神而已,不会出大事。”
不行,不能受伤,一点伤都不能受。
林曦雾唇角绷紧,露出别扭且纠结的神情:“我……”
“阿雾。”她听到一声叹息。
冬阳之中,清润的声音低低回响。他站在一片灿金中,浅色衣衫轻轻摆动,长身玉立,犹如落入凡间的谪仙。
“你现在便如此纠结,到时,该如何下手?”
林曦雾噎了一下,硬是憋不出回应。
她又不能和顾无琢说,她压根没想杀他,仅仅是想熬到他出事身死的那日。只能把系统给她的信息二度梳理,摘了个主意出来。
【他那个时候,实力会上下浮动吗?】
【这个世界是没有黑化强三分的说法的,顾无琢就算彻底入魔,也只会比化神期的实力弱。】
“符纸给我,我收了。”脑海中灵光一现,林曦雾将符纸揉进掌心,复又收入储物囊中。
顾无琢微微松了口气,听林曦雾道:“你不是说过嘛,你送我的手镯,拦不住化神期的大能。要是我没来得及撕掉灵符,便被重创,那不就糟糕了。”
语气中带着几分埋怨,却不再提及拒收符纸之事,显然已欣然接受顾无琢的提案。
顾无琢低眉,言语间含着些许愧疚:“日后若有机会,我会送新的礼物给你。”
他浅声致歉,祭出张灵符,在黄符上描下符箓。细致去掉灵力中的阴煞,将自己的真气附着在符纸中,交给林曦雾。
他似是还想说些什么,转脸往上看,下颚微微扬起。
“钱小姐回来了。”顾无琢道。
此刻天刚蒙蒙亮,太阳出来没多久。少女坐在结构精巧的梭形法器上,神情凝重,迅速飞过江面。
“需要喊她下来吗?”顾无琢问。
林曦雾:“你稍等,我先清清嗓。”
钱洛清到来,意味着他们要回归钱府正事。林曦雾轻咳几声,正准备扯着嗓子喊人。
顾无琢祭出灵力,当空一划,拦住钱洛清。察觉到熟人发来的讯息,钱洛清按下流光梭,落入江面。她踏在法器上随浪而行,很快寻到林曦雾二人。
“仙长、林仙子,我回来了。”收起法器进入舱内,钱洛清的语气稍显沉重。
“我已将事情与师尊道明。师尊说,不日便将派人前来。他让我先回来看住阿母,仙府众人随后就到。让我暂时不要入府,先将此事报之人界官府,免得生出额外事端。”
经过三天时间,钱洛清已经镇定下来。她心里清楚,只有尽快解决事端,才能减轻对阿母的判罚,因此态度积极非常。
钱洛清从储物囊中翻出一面挂盘,展示给林曦雾看:“这是师尊所画的灵脉图,标有暗室之下的各类阵法,以及附着于阵中的妖物。”
灵脉图中漆黑一片,每一处都昭示着为祸人间的妖鬼。有人将整座府邸的楼上、地下,全部当做种植邪祟的沃土,埋入无数的魑魅魍魉、游魂恶煞。光是看着,便觉触目惊心。
“我想,那个和阿母联络,在她眼皮子底下利用灵脉培养邪灵之人,应该就是阿母经常和我提及的方姑娘。”钱洛清道,“我将此禀报师尊,那人究竟是谁,却不得而知。”
“我欲顺从阿母的计划,进入暗道解救女妖与钱壑。但倘若邪修察觉事态有异,解除控制邪灵的禁制,钱府上下数十余口人的性命恐怕难以保全。”
林曦雾听顾无琢说起过钱府的情况,有大致地想象。亲眼所见,依然眯起眼,心跳加快片刻。
她担忧地抬头,目光探寻地看向顾无琢,询问他是否当真如先前所言,能对付那么多凶煞。
他感知到她的目光,微微颔首。
林曦雾:“钱小姐,无需害怕,我师兄在这儿。他可是很厉害的。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什么邪修都只能拜服。”
她说得骄傲,仿佛能三两下除去虎视眈眈邪修的人不是顾无琢,而是她。
林曦雾说得太过笃定,钱洛清哪怕心中有疑问,狐疑也被她的笑容压下。
“那便如此说定了。”林曦雾道,她噙着轻快的笑,抬手轻拍钱洛清的肩头,“没关系的,有想问的,到那时在和夫人好好说说,也无妨。”
钱洛清紧咬牙关,沉默许久,道了声:“好。”
短暂交谈后,钱洛清起身预备离开。
“对了,钱小姐,我有一事相问。”林曦雾叫住她,“你可有听说过江蛟?”
已经是第三天了,江蛟的定位依然锁死在江底某处。如果不是系统出错,那条江蛟就是举世罕见的睡神。
“江蛟?”钱洛清止步,“我似乎听阿母说过,明盘江内有尾蛟龙,心善且热情,时常浮出江面,帮助游船。”
“只是她喜欢玩闹,而且还有分化躯壳的本事,时常会捏一个分身放到礁石上,忽悠心怀不轨之徒。”
“阿雾问这个作甚?”
林曦雾:“……没、没事。”
感情自己在这儿守了三晚,不过是被蛟龙耍得团团转。
由于系统先前给她打过预防针,申明它无法精准定位江蛟,林曦雾没办法朝它发火。她只能生自己的气,当初看到那位女郎时,怎么就不扑上去抱住大腿不放呢。
送走钱洛清后,林曦雾站在船头跺脚,盯着江心的某个位置,越想越生气,抄起脚边的蒜头,狠狠砸了过去。
大蒜幽幽沉入水中,似乎在嘲笑她。
林曦雾盯着蒜头,直到它完全沉默,才冷笑数声,灰溜溜地往舱内走:“顾无琢,我给你上药。”
几天下来,顾无琢手上的伤势明显有了改善。
顾无琢的皮肤本就色浅,加之常年不见阳光,双臂苍白如玉,仿佛能看见皮肤下细微的血管。
灵药滋润下,伤口上新的肌肤重新长出,覆盖原本的伤痕。但皮下印迹始终无法消去,黑气仿佛入骨,盘旋不去。
“怎么感觉,好得越来越慢了……”林曦雾拆下顾无琢的绷布,轻皱眉头。
看着像是痊愈无伤,但底下的黑气怎么看怎么奇怪,几日下来,也不曾有淡去的迹象。
近些日子,林曦雾上药的动作愈发得心应手,此刻捏着沾药的棉球,却不知该不该去擦拭表面完好的皮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