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曦雾选了个舒服的姿势,重新坐回顾无琢的肩上,托起轻飘飘的脑袋,歪头看他。
正在此时,洛河生终于转醒。他又一次看到雪亮长剑时,浑身一哆嗦,立刻软在地上:“仙、仙长为何杀我?”
不愧是血浓于水,这架势,和洛雲尘一模一样。
“回答我的问题。”顾无琢寒声道。
威压铺开,话语出口,吓得对方肝胆俱裂。
“越轻轻,是谁?”
垂丝只会操纵修士的心智,并不会抹除他们的记忆。提到越轻轻,洛河生的眼底满是惧意。
“是……”
顾无琢见他不说,再度将剑横上他的脖子。
“回仙长,我也不知她是谁。她在十八年前找到我,点出我的独子流落民间,声称可以为我寻回,且能助玄机宗成为一代大宗。我看她所言皆为实情,遂与她合作。”
洛河生命悬一线,哪里还有什么不能说的:“玄机宗弟子体内的垂丝,乃是由俞仙子以法器封锁,据说来源于垂丝阁阁主,可培养一批一心为宗门、赤胆忠心的弟子。”
“十八年前……”林曦雾倒吸一口气,捏着手指算时间,“那时她才多大。”
“回仙灵,当时她就是个蹒跚学步的娃娃,由俞仙子领至宗门。她究竟是谁,我实在不知——”
洛河生不知道她的本体,对着小纸人连连磕头。
林曦雾略略思索,在顾无琢耳边道:“看起来,越轻轻本人体内当是另一个魂魄。魂体转移后,她无法再使用自己过去的力量,因此只能让俞老师代替她,用她预先留下的力量行事。”
“好,第二个问题。”顾无琢问,“九年前赤水之畔,尔等是如何偷袭乾元门的修士的?”
洛河生的眼睛睁大,惊恐地看向顾无琢,猜测他的身份。
白发的邪修讽刺地弯起嘴角:“看起来,推断没错,此事果然也与你们有关。谁帮你销毁玄机宗的痕迹?垂丝阁么?”
有如此实力者,修真界寥寥无几,与乾元门有关之人,只有那个曾有天才之名,在袭击中死里逃生的年轻修士。
“顾……”
横在他颈间的剑往里入三分,白发修士目色沉沉,瞳孔中满是杀意:“你的识海内只有一根垂丝,只会催动你的情绪。袭击之事,必然是你心甘情愿主动谋划。”
前往行宫之前,顾无琢与云朴、云月重新商议过先掌门遇害之事,两位长老对视一眼,你看我我看你,欲言又止。
最终,云月将他们收集到的线索递出,为玄机宗与垂丝阁的联系,添上最后一份证据链。
顾无琢一路来没有杀人,但不代表他会对此事的谋划者仁慈。放弃隐藏身份的一刻,他早就对洛河生动了杀心。
“若是不说,先断你左肩,再砍右腿。再不言……”
他的语调像是淬了毒,说到一半,蓦地停滞。
浪潮般在心底奔涌的怒火,硬生生卡在半道。
耳畔发丝被撩开,周围空气涌动,仿佛有人仰起脸,在他的耳廓处轻轻吹气。麻酥酥、痒丝丝,令人止不住分心。
“顾无琢,冷静些。”少女在他身侧低语,“小心站不稳。”
顾无琢没再说话,又将茫茫的剑柄握紧了些。冷静地挥手,剑气站在修士腿上,刹那间涌出一片殷红。
洛河生惨叫一声:“殷姑娘说,乾元门内弟子如芝兰玉树,若不及时加以遏制,必将后患无穷,威胁到大宗地位。我等便连同沈林檎,埋伏在赤水之畔。”
顾无琢问:“修士出行,应当有结界与符阵守护才对……”
他抵住前额,痛苦地轻抽一口气。
那份自从中毒后,便消失不见的的记忆,每次回想,都只有一片虚无。
小纸人顺着他的发带爬上去,力度恰当地给他按按头,缓解钝钝的抽痛。
“顾无琢,顾无琢……”她在他耳边喊他。
“我还好。”他缓了缓,低声回应。
“越姑娘说,交给她来做。”洛河生颤声道,“越姑娘还说……”
话说到一半,顾无琢骤然抽回茫茫,反手一击,拦住一柄飞来的长刃。
女修站在门口,捂着伤口,维持掷出武器的动作。
“我还有话要问。”顾无琢认出来者,语气还算平缓,“还能等些时候吗?”
“抱歉。”俞凤舞道,“她不让他再说下去,不过,洛宗主知道的,也只有那些。二位想了解别的,为何不直接去见她?”
顾无琢转眸看她,眸色渐声:“你的主人?”
他试探的意味很明显,俞凤舞站直身子,扬起手腕,露出细腕上的银镯。
银镯浸了九真草的汁液,透出浅金色,空气中浮有若隐若现的丝线,不知通向何处。
“如果我同去,您必不会失望。”她能说的,也只有这些,“但前提,是我得完成任务,杀人灭口。”
两名修为高深的大能安静对视,缩在角落中的修士像是发现机会,手脚并用,想趁空隙逃出生天。
顾无琢眼睛不眨,探手掐诀,遮住小纸人的视线,而后抬剑。
惨叫声隔着顾无琢凝结的真气传来,林曦雾被他包裹在手心,朦朦胧胧听不清楚。
“阿雾,你先回去。”解决洛河生后,顾无琢将纸人捧在手心,温声建议,“待会儿的场面可怕,我担心你受不了。”
“驳回。”林曦雾跳脚,“我又不是没见过死人。无论是乾元门下山替官府剿匪,还是遇到你之后,我也是看过不少打打杀杀的。”
就连爆炸,她都有幸看过一眼,心理素质早就锻炼起来了。
“别赶我走嘛。”她软硬兼施,“好郎君,让我陪着你。你要是体力不支,我还能把你搬回去呢。”
顾无琢急急忙忙松开长剑,任茫茫半空悬浮,双手合掌:“有人看着呢。”
说话间,双颊泛上薄红,他用手侧挡住脸,生怕被察觉失态。
俞凤舞:“……二位,结侣了?”
她神态轻松,甚至有闲心微笑出声。
林曦雾被她一提,也觉得不太好意思。二人齐刷刷噤声,算是默认。
“恭喜,祝二位地久天长,同心两不疑。”俞凤舞笑道。
女修朝顾无琢行礼,恢复严肃神态,飞身而出。泛金的银手镯于月光之下,发出清冷的光华。
“顾无琢,越轻轻在三里外。”俞凤舞走后,林曦雾也恢复正经。
“真的要直接面对越轻轻吗?她现在实力不济只是猜测,万一俞老师说出的话也是被控制,她刻意引诱你前去……”
“越轻轻,很信任俞凤舞。”顾无琢开口道。
“虽然不知何故,但哪怕俞凤舞差点儿用血饮刃让她功亏一篑,她也一如既往地信任她,不然……”
顾无琢低头,示意林曦雾去看周遭弟子:“像那些弟子一样,剥离意识,变作听她指示的傀儡不好么。非要保留俞凤舞的意识,让她陪在身边。”
“我已叫时梧闻通知苍陵仙府,仙府博学,又有前例,必知该如何处理此事。”他收回目光,不再去看七扭八歪被绑在地上,满脸震怒的修士们。
“至于俞凤舞……”顾无琢眸光略沉,“阿雾,她应当是在寻死。”
林曦雾呼吸微滞:“我们拦不住吗?”
她还抱了点希望,小声问。
问话之时,荒地平原上,被修士簇拥的少女以映入眼帘。
越轻轻站在玄机宗的高阶修士的包围中,正抬手拦下俞凤舞。她的脸上有几分凝重,似是在忍耐铺天盖地的不适。
周遭树木稀疏,皎洁月光撒落,映得两名女修的轮廓泛白。越轻轻仰头,眯起眼,询问道:
“小凤凰,你打不过他吗?还是,不想打?”
她问完话,并不急着要答案。抬手一指,素白指尖点向身至半空的修士,刹那间,刀光剑影闪作一片。
顾无琢抽剑,剑光所到之处,冰冷的寒意铺开。
出手的修士有的是金丹,有的是元婴。《虚实》一书整个故事中,几乎所有的修士的修为皆停在元婴以下,整整百年,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人突破化神,更无一人顺利飞升。
但数百人同时上前,哪怕是顾无琢,也不能如入无人之境。他翻手展露锋芒,下一瞬,已割开近身修士的咽喉。
鲜血飞出,溅在夜幕上。
顾无琢一手握剑,另一手护着小纸人,不让她被灵力震荡波及,小心翼翼地维持她的温度。
林曦雾一声不吭,钻进顾无琢的外袍领口内藏好,不给他添麻烦。
她现在是纸人,却依然能感知周围温度。顾无琢的肌肤是冰冰凉的,伴随灵力灌入手中仙剑,他身上的温度越来越低。颈侧在杀戮中浮起层薄汗,于月下反射湿冷的清光。
林曦雾缩在顾无琢的上衣里,露出半颗小脑袋,感知周围的一切。
人群之中飞出一点光华,下一瞬,美姿容的艳丽女修持刀而上。
这一次,她用了全力,周身修为节节攀升,顷刻间破了元婴,还在往上走。
难怪越轻轻会对俞凤舞的态度抱有怀疑,同样是化神境,她不可能节节败退。
林曦雾记得顾无琢的那句:“她在寻死。”
两名修士兵刃相交时,林曦雾一直在思索那句话。
她在想俞凤舞此前说过的话,取过的药,那枚属于垂丝阁的手环,以及联结手环的丝线。
林曦雾猛地意识到什么,她一眨不眨,盯着俞凤舞看。
女修似是来了兴致,随意地出招。单打独斗,她应当能和顾无琢打平,但己方人多势众,让她一点点地占据上风。她倒也不急,只是在与顾无琢的对剑时,流露出几丝欣赏。
顾无琢架开俞凤舞的刀,几步朝越轻轻冲去。
少女露出严肃神情,随手拉过傻站在一边的洛雲尘,直接拿气运之子当肉盾抵挡:“雲尘哥哥救我,他好可怕。”
洛雲尘像是被催眠,也不见害怕。他双手一张,挡在越轻轻身前。
虽然非常不合时宜,当林曦雾看到顾无琢两道剑气都被莫名其妙飞来的鸟兽挡下,竟没心没肺地笑出声来。
“我有话要问你。”顾无琢没再试图杀洛雲尘,御起结界挡下身后的攻击,“为何要对乾元门下手。”
越轻轻抓着洛雲尘不肯放,听到问话,抬眸看了看他:“你知道了?”
她“啧”了一声:“我分明让小凤凰看家,结果她居然把你放进去,真是翻天。”
“你问我为什么?”她眼前一亮,露出了俏皮的笑容,“我要是说好玩,你会生气吗?”
话没说完,“啪”一声,左脸被狠狠扇了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