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想方设法拒绝落实侧妃之名,而后竟对他不闻不问,每日自顾自地玩乐,从未主动来找过他,显得当初那一声声倾心爱慕十分虚伪。
不过月尘卿并不在意,他本就厌烦他人打扰,游景瑶在他偏殿里安生呆着不吵不闹本就是最好的。
这么多日来公务缠身,也是偶然想起来偏殿还住着这么只小犬妖,便随意踱过来看了看,谁知一开门便见她小脸红扑扑地站在门口,一见自己就露出这么欣喜的表情,还如此急切地说找了自己许久。
不知道又在玩什么把戏。
“少主,你这么晚了来找我有什么事呀?”
游景瑶见到月尘卿之后整个人就放松了许多,压在心头的危机烟消云散,眼底都荡出纯粹的喜意,看上去简直恨不得抱住他的手臂来回摇晃。
月尘卿一对琉璃眸敛在鸦羽似的长睫之下,毫无半点温度:“来看一眼。”
看一眼?
游景瑶挠了挠脑袋,就晃神了两秒,他竟然就拂袖转身要离开的模样。
“既然无事,本尊先走了。”月尘卿转身的剪影像结了一层盐霜,无情干脆。
“等等!”游景瑶迅捷地揪住他的衣角,将蓝紫色的袖袍扯得死紧,“那个……少主,你、你想不想和我一起待一会儿?”
月尘卿眼神点了点她揪着自己衣摆的那一块布料,随即眉眼缓缓升起一丝叫人捉摸不透的诡谲。
他侧身。
“半月来你从未去正殿寻过本尊,怎么今日……”
话语刻意留了一段白,游景瑶一下哑然收声。
是的,怪她。
之前一直顾着自己吃喝玩乐,没有好好履行墨瑶瑶狗皮膏药的人设,今日一见月尘卿却要往人家身上贴,确实显得奇怪。
前段时间上赶着粘人家,好不容易进了月尘卿的王宫,又忘记去维持好感,看来以后要不定时地在月尘卿面前刷刷脸才行,她心道。
游景瑶颤颤地松了手中他的衣袍,声音不自觉地放小了些,脸颊乖巧地垂了几分,带着讨好的意味说:
“上次为少主压制炽毒落了伤,今日才好全嘛,”她装模作样地揉了揉自己的丹田,又抬起眸将亮晶晶的眼珠对着他,“这不是刚刚伤愈就想着来找您了吗?”
月尘卿偏了偏下颌,瞥她一眼,轻飘飘地笑了一声,像黑水中浮沉的一片白羽。
有意思。
大女郎方才还同他说,游景瑶这几日在偏殿搭了一座硕大的花藤秋千,每日荡得咯咯笑,人要飞起来似的,叫侍女们整日捏着把汗在一旁护着。
玩得这么放肆,今天却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跟他说,伤才刚刚好全。
况且他早就在游景瑶筋脉断裂的第一天就给她用上了最好的药,青丘圣丹一颗一颗拍成气劲揉进了她的骨血,按理来说,三日就该完全痊愈了。
哪像她说得这么严重。
不过月尘卿无心揭穿,反正也无足轻重,要点破她反倒浪费口舌。
就在此时,不远处忽地传来一声钟鸣,悠远清长,在夜幕中荡起一圈圈余音的涟漪,激起一群稀稀拉拉的鸟儿往天上飞去。
是打更的声音。
这一声钟鸣敲得游景瑶心都颤了一下,只听得月尘卿开口道:
“已经二更了,何事明日再说。”
他潇洒地抽出游景瑶手中的袖袍,眼神都不屑在她脸上停留一瞬,背手转身悠长离去。
游景瑶在原地短暂地滞了一秒,立即追了上去:“少主!”
月尘卿眸光微微往身后侧了侧,见她竟然不管不顾追了上来,脚步缓了缓。
游景瑶像只讨巧的小猫跟在他身后,终于追上他之后拍了拍心口,打定主意要和他一起走似的,亦步亦趋,小身子摇摇晃晃地跟在后面。
月尘卿望着漆黑深沉的天幕,余光只分了一丁点给身后那个耷拉着耳朵的小犬妖。
“你要跟着本王回寝宫?”他问。
游景瑶一诧,探头看了看路线,月尘卿当真是往寝宫的方向走。
寝宫就寝宫吧,要呆满三小时,在哪儿都行。
“我就是想和少主多呆一会儿。”游景瑶敛着眸小小声地说,“就一会儿。”
“本尊要就寝了,”他不咸不淡地提醒道,“你这是要与我同榻共眠?”
这话生硬刺骨,却如同银针一下刺醒了游景瑶。
她现在才想到这一层。
进紫云榭第一天,大女郎就捧着金纸训卷告诉自己,若尊上需要侍寝,需亲自传牌方可宣妃子入殿伺候,从来没有妃子主动上门的道理,自己今天这样耍赖地要跟着他去寝宫,在注重仪制的青丘王宫是万分僭越之举。
虽然游景瑶根本就没往侍寝那个方向想,但在月尘卿眼里,她就是那个意思。
二更了还跟着他,不是求着侍寝,又是什么意思?
她的双颊窜上两朵火烧云,难堪得几乎要钻进地里去,急忙摆手解释:“少主,我真的没有那个意思,你、你肯定也没有那个意思,我就是……”
游景瑶咬着后槽牙,逼着自己吐出违心之语:“太想你了。”
月尘卿的侧颜微微绷紧,颌骨的线条更为凌厉明晰。他也没有再应答,更没有驱赶她,而是迈开步子继续往寝宫的方向走。
两人一路上沉默无言,月色如水,照得游廊之下的湖面漾起鱼鳞似的幽幽波光。
游景瑶脑袋嗡嗡的,讨巧猫儿一样跟在他身后,直到跟着月尘卿进了寝宫的门槛,思绪依然乱得像麻。
她不是来侍寝的。
可是如果不是侍寝,她要怎么和月尘卿共处一室。
游景瑶现在还没有想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月尘卿进了宫门便径直踱到里屋,几位面色温和的男侍者立即迎上来为其更衣。
游景瑶转过身去不敢看,缩在几块开满鸢尾的琉璃屏风后面,怯生生地捂着眼睛,生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簌簌地,是衣料从他身上滑落,又穿上新的衣裳的声音。
丝绸划过他的躯体,轻柔地亲吻着他的每一寸肌肤,游景瑶捂着发烫的脸蛋,脑海中不合时宜地浮现出冰晶洞内他赤着上身的场景。
肤色白皙,冰肌玉骨,触目惊心的血痕却缀了满身。
像是一件上好的羊脂白玉艺术品无端被刀刃划开几个口子,破碎凄美,令人心颤。
那样强大的视觉冲击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屋内点上了味道清雅的安神香,清清淡淡,她闻得出那是雪松混着冷檀的气味,还有一丁点幽幽的花香。
男侍者很快退了出来,退至游景瑶藏身的屏风处时纷纷恭敬地朝她行礼:“给娘娘请安。”随即一个个儒雅地走出了宫门,面不改色。
游景瑶真恨不得化身小鼹鼠钻进地里去,她这样畏畏缩缩躲起来的模样哪点像高贵的青丘侧夫人,那群侍者也不知道当如何看她。
过了几息,她才敢从屏风后面探出脑袋去看月尘卿。
他长身玉立,人已经换上了一身月白的寝服,襟口胜雪,透着新鲜露水似的莹润,方才还挽得规整的如瀑银丝现在已全部散了下来,几缕出落额前,略微遮住了眉眼,让他本就迷离的凤眸蒙上了一层雾气,更显幽深难测。
银发,白衣,一身纨素。
这还是游景瑶第一次见他穿上素色衣服的模样,与他平日里浓艳糜丽的穿着大相径庭,有一种别样的说不清的惊艳,显得愈发唇红齿白,像雪地上洇湿晕开的一滴鲜血,偏生让人心悸。
月尘卿目光越过屏风扫她一眼,长指微动,将额前的银丝轻轻拨开。
“不是要与本尊待一会儿?”他尾音倦惰,两指点了点床沿,“过来吧。”
第17章 同榻
游景瑶心里猛地“咯噔”一声,心跳忽然变得极快。
月尘卿总是在字里行间散发出不容违逆的尊者威势,令她夺了舍一般迈起双腿,鬼使神差、步履虚浮地往月尘卿的方向走去。
游景瑶浑浑噩噩,脑海中闪过种种意味不明的图像。
怎么办。
怎么办。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她是丝毫不敢想。
任务正处在进行的状态,能看到进度条如今还未完成到一半。
可她已经想要逃了。
月尘卿看着游景瑶不情不愿地缓缓走过来,不耐地轻阖了下眼皮,似乎不想再与她拖延时间,自己先卧在了榻上,睡在了靠里的地方。
游景瑶看他已迅速闭上眼睛,被子一盖就睡过去的样子,木然地张了张嘴。
事情的走向……是这样的吗?
还有,月尘卿怎么对同床共枕这件事接受得这么快,眼睛一闭就睡过去啦?
她脑袋嗡嗡地响,耳鸣到几乎听不见环境中的任何杂音,机械地掀开一半锦被坐到了榻上,然后又以一种僵硬的姿势躺了下来。
一张榻不大,两人却分别卧在最两边,之间隔着一道长长的分界线,泾渭分明,割裂如同楚河汉界。
游景瑶紧闭着眼,难忍地虚握住两只拳头。
奇怪,明明不是第一次共眠,她为何会这么紧张。
明明在冰晶洞时,枕着月尘卿的狐尾都可以睡得那样安心,为何只是躺在一张榻上就紧绷成这样?
枕着狐尾,难道比同床共枕还要亲密吗?
鼻尖萦绕着清凉安神的香息,游景瑶却半点平静不下来,全部心神都不由自主地汇聚在身边的那个人。
她索性紧紧地闭上双眼装死,可是就算双眸紧闭,脑海中仍然纷乱如麻,心头无数想法刚冒出芽来又被生生掐断。
况且由于太过紧张,游景瑶的眼球突突地跳动着,很不舒服。
呼吸凝了几秒,她终是小心翼翼地睁开眼,往左边轻瞟了瞟。
身边那人竟然已经睡着了。
游景瑶还是第一次目睹月尘卿的睡颜——在冰洞之时,她总是最早睡着,最晚醒来,因此今天她才发现,原来月尘卿睡觉的姿势这样规整。
他睡着的模样安静地出奇,玄色被子平平整整地阖在锁骨下方,双手交合覆于小腹,如同在封印中沉睡的谪仙,含霜履雪,玉骨透香。
少了清醒时的冷锐,多了几分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