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景瑶像坐滑梯一样顺着甬道疾落下去,天旋地转,速度飞快,灵魂都要出窍。
大约数十秒后,她臀部落地,发出了一声闷响——
“砰!”
游景瑶呜咽着蜷缩成一个球,在冰面上蠕动翻滚,神色痛苦到极点。
不对,好像没那么疼。
好像……演过了。
游景瑶颇为尴尬,佯装镇定地拍拍胸口,紧闭双眼,伸手摸了摸臀部下方。
只是这一摸,整个人当即原地石化。
软的?
不确定,再摸摸。
她再次试探地揉了揉,五指却陷入了一片软茸茸的绒毛中,瞬间心颤魂飞。
怎么还是……带毛的?
凝滞半息,游景瑶颤颤巍巍地抬起头来——
只见幽寒晦暗的冰晶宫内,无数根硕大狰狞地锁链从洞顶一直延伸到冰洞中央,紧紧束缚住一具白皙劲瘦的躯体。
那人生着一张远看也惊觉冷艳俊美的面孔,银发如瀑,垂至脚腕,九条银白带紫的狐尾从他身后倾泻而出,铺满了整个地面。
包括,她屁股下方的位置。
而此时那人正眯眼盯着她,双眸血红,眼底杀意毕现,几欲泄出。
第2章 冰晶宫
游景瑶心里咯噔一下。
她这是坐在了月尘卿的……尾巴上?!
游景瑶呼吸骤停,紧张地看向他。
眼前人被锁链悬捆在半空中,上半身几乎全都裸露了出来,身形清癯劲瘦,上面却布满了无数道狰狞红痕,触目惊心。
血色光晕在他周围如同地火一样燃烧着,一眼便知在受着不轻的痛苦,狐狸眼却紧紧地锁在她身上,似乎靠眼神就能杀死她这个不怀好意的闯入者。
泛着血色光晕的身躯,偏偏搭着一对冷若寒潭的双眸,极致的黑白对冲,叫人只看一眼心头就闷得不舒服。
游景瑶慌张地想站起来,想找个其他地方站着,可冰宫内的地面几乎全都被月尘卿的狐尾给霸占了,她根本没有落脚的地方,就算站起来,也依然只能站在他的尾巴上,像盘踞虬扎的树根上慢慢立起了一枚小蘑菇。
她才刚晃晃悠悠地直起身来,那人喉间即时溢出了一声隐忍的气音。
游景瑶被这么一声吓得赶紧又趴了下来,魂都要飞出去:
“你、你痛是吗?痛的话我就不站起来了,我趴着,趴着!”
她即时缓慢地匍匐了下来,姿势乖巧温顺,不忘抬眸观察他的反应。
那边没有回答,只是眉头皱得很紧,额上青筋毕现,冷汗顺着脸颊泠泠而下。
游景瑶咽了口口水。
半晌,她试探地拍了拍月尘卿的尾巴。
像安抚小朋友一样,她小心翼翼,满含节奏地轻拍着:“拍拍,拍拍,不痛,不痛。”
游景瑶手足无措,除了叠音安抚,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许久才记起来正事:“那个,我先自我介绍好嘛?我叫墨……”
系统尖锐地“滴”了一声。
游景瑶反应过来迅速改口,“我叫游景瑶,是犬族的一只小妖,今日是特地来给你疗伤的。”
月尘卿胸口大起大伏,目光锁在游景瑶身上,从上到下打量了她一遍,眼神讥诮无比。
忽地,他没了半分血色的薄唇竟然荡起一抹叫人痴迷的弧度。
他竟是在笑。
游景瑶一时间都没记住他说了什么,只记住了那一丝倾倒日月的笑意,脑海中将他的轮廓与书中的文字交融起来——
这便是他。
《青丘诗》的男主角,月尘卿。
他是如此风情万种,与书中描述半点不差,再狼狈的时候也能从容地露出十分有魅力的神情,不过游景瑶不敢让自己的视线多驻足半分,多看一眼,都是在结不该结的缘。
如今这个场面,分外考验临场反应的能力。
开局砸男主狐尾上,作为外族,私自闯入青丘,还撞破了尊上的秘密,万罪加身,游景瑶就算有一万条命都不够死的,如今只能拿出一万分的诚意,争取让他放下防备。
游景瑶深吸一口气,圆润的葡萄眼绽出平静真诚的光。
“月少主,我真的是来救你的。”她不卑不亢,只是稚气的音色冲淡了几分严肃,听着更像孩童一本正经的絮语。
月尘卿凤眸轻眯,那不屑一顾的眼神,就像天神像看着凡间一株毫无仙缘的小杂草,闹着要飞升成仙比肩白虹一样可笑。
他面上笑意更浓,含情目中荡着潋滟水光,像是恶鬼大开杀戒之前最后的一点温情,极具迷惑性。
见他不语,游景瑶抿抿唇,继续说道:“月少主,你一个人没办法压制正在爆发的炽毒,对不对?”她故意把“炽毒”两个字咬的很重,强调到一听就知道她想表达什么。
月尘卿听到“炽毒”一词脸色霎变,唇角弧度瞬时抚直了,眼中散漫俄顷凝成寒冰。
游景瑶见他反应不小,心中胆怯更甚,却不敢失了气场,继续趁热打铁:
“我不仅知道你中的是炽毒,还能给你压制,因为我身体里有一种叫‘冰藤’的元气,少主被炽毒困扰百年,想必比我更知道‘冰藤’是什么东西吧?”
月尘卿额角青筋一跳,眸中闪动着震惊:“你……”
她是何人,竟然张口就吐出“炽毒”和“冰藤”这两个词?
整个青丘除了血亲,无人知晓自己受伤这件事。月尘卿瞒得好,这一百多年来都佯装无事,偏偏这半个月来炽毒爆发加剧,终是没瞒住,让关系最紧密的两位兄长和妹妹知道了自己身怀炽毒一事。
可是“冰藤”此物,月尘卿从来没让他人知晓,他自己也一知半解,只知道这是一种能短暂压制炽毒的气息。
这个无端闯进来的半妖少女,竟然全都知晓……
此人不简单!
月尘卿眼神骤狠,狐尾一翘,猛然将游景瑶整个横着卷了起来。
游景瑶瞬间紧闭双眼,浑身哆嗦,吓得头都要埋进颈间,再一睁眼,月尘卿的容颜已经近在咫尺。
她毫无防备地就这么撞进了他血色的双眸中。
这眉眼真乃妖孽,眼尾含着海棠揉成汁水一样的红韵,弯曲弧度恰到好处,仿佛上帝执笔时走神的一勾,赠与月尘卿一种谁也无法模仿的韵味。
无端含情的眼廓,偏偏眼皮又是极薄的,显得反倒凉薄无情,清绝慵懒,于是在含霜眉眼中又蘸了一笔浓郁的妩媚。
阴柔中冷硬,轻狂中幽玄。
就算是摄心吸魂为生的魅妖见了他,也要甘拜下风,自愧不如地钻到地底下去。
游景瑶脑袋里嗡嗡地响,如被摄魂,只痴痴地盯着他的眉眼看。
月尘卿也无丝毫回避的意味,定定地看着游景瑶。
他居高临下地将卷起的少女上下打量,目光凉淡,如同雪水浇淋的开锋冷刃,要生生将游景瑶的外皮剖开,看看她脑袋里、心脏里,究竟都藏着什么东西。
他目光首先点在她那一对犬耳上面。
犬妖,原来是这副模样。
少女头上顶着两只毛茸茸的耳朵,颜色雪白,耳朵芯芯生了一团浅黄的软毛,耳朵尖有些钝钝的,看上去颇有肉感。
他们狐族的耳朵向来纤薄,不会像犬族一样厚厚的,看上去很蠢。
月尘卿抬颌一哂,视线渐沉。
她穿着一身鹅黄色的衣裙,看上去有些旧了,裙摆洗的有些发皱,脚上蹬着的靴子沾了不少泥灰,狼狈不堪,潦倒至极。
最后他看向游景瑶失措的脸。
这小犬妖生了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那双眼睛亮得像琉璃珠子似的,正直勾勾又胆怯地盯着他,莫名给人一种很纯净很新鲜的感觉。
……也是奇怪,但凡是妖,身上多多少少都有几分精怪邪气,可这只小犬妖竟像颗初春露珠,周身漾着汩汩清纯,寻不出半点魅色。
月尘卿嘲弄地勾了勾唇角,神情不属。
游景瑶看月尘卿莫名其妙笑了,诧异地眨眨眼睛:“你……你笑什么?少主不相信我有冰藤元气?”
无有应答,只是圈着她身体的狐尾稍稍松了些,游景瑶终于感觉能呼吸上气儿来。
月尘卿的态度似乎缓和了一些,游景瑶看他鼻尖和额上满是忍痛所沁出的晶莹汗珠,心底短暂思索了两秒,冒出一个大胆的计划。
要是给他擦擦汗,会怎么样?
一股莫名的冲动袭上心头,游景瑶鼓起勇气捏了袖子,将手探向月尘卿的脸——
月尘卿果然如反射一般迅速躲开她的手,刚舒缓的眉宇转而又被狠戾盖过:
“做什么?”
“擦汗呀!”
游景瑶佯装被他一惊一乍的样子吓了一跳,歪歪脑袋,真挚地看着他的眼睛说:“你不知道你自己额头上出了多少汗吗?这里还是冰洞,出这么多汗还不擦干,会着凉感冒的,不知道吗?”
她讲话的语气甚至带着些责怪和训斥,像个色令辞正的小大人。月尘卿极其不解地看着她水润明亮的双眸,神色不自觉滞了滞。
游景瑶趁他神情一僵,迅速地拿自己的袖子给他快速抹去了额上的汗,动作有点儿粗鲁,月尘卿漂亮的五官都被牵扯得稍稍变了形。
她一边拭着他额前细腻的汗珠,一边嘀嘀咕咕说:“那么老大个人了,还狐族尊上呢,出汗了也不知道擦擦,这不是看见你双手被锁链捆着,我给你擦就好了嘛,别乱动。”
少女唠唠叨叨,呢喃细语,为他擦汗的样子全神贯注,目光灼灼,手下动作虽然半点说不上轻柔,但神情却是十分认真。
而且还一点不忌惮地直接用自己的袖子去擦,毫不在意这是他的汗水。
月尘卿竟然鬼使神差地没有再去躲。
反而静静地定在原地,被她攥着鹅黄的袖子抹去了汗水。
这是第一次有外人敢这么直接上手触碰他的脸,半点不忌讳他的身份,不惧怕他阴晴不定的性子。
他感到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