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阵一成,江翻海倒,掀天揭地,连上古真神都在此阵之下形魂俱消,用来对付月尘卿绰绰有余。
捉住了四两拨千斤的杠杆,复仇曙光近在眼前。
赫连炀靠着天生的阵法天赋硬生生将七杀阵残卷补全,复原了这上古凶阵。
此阵强是强,只是布阵需要时间。
赫连炀修为不高,布阵耗时更长,七杀阵需要三天才能成型,他派出苏璇玑这个细作就是想要拖住月尘卿三天。
三天后,待七杀阵成形,整个蜃牢渊都会被阵法裹在其中。
到那时,月尘卿纵能通天入地,只要踏入此阵,就是死局。
第55章 记事簿
若说蜃牢渊这边还算得上打得火热, 那么紫云榭这头,简直冷清得有些不像话。
今日是苏璇玑伪装成狐后的第二日。
偏殿外,雪色覆压, 冷冷清清, 偏殿内却是一派暖色, 宝篆轻烟,燎出一缕缕桂花熏香。
妆奁前,苏璇玑落寞端坐, 指尖触摸着蝉兽面皮与自己本身皮肤那一道若有似无的分界线, 望着铜镜出神。
镜中女子生了一对黑葡萄似的杏子眼,秋眸剪水,稚气未脱, 目光流转间露光荡漾, 本该是年轻的少女神态,只是这片面皮罩在苏璇玑的面颊上,一对眼睛却好像无端失了光芒, 美则美矣,竟是怎么也掩不住目光下的疲惫与空洞。
这是弥补不了的落差。她什么都能伪装,能与仇敌礼数备至,言笑无缺,可唯独只有一种神态装不出——游景瑶的天真, 纯净,她演不出。
苏璇玑静静地描摹着镜中人的眉眼, 心中再一次思索,这张面孔的主人究竟是个怎样的女子, 究竟是什么人才可以在规制森然的青丘活得像只野蝴蝶,连面对她心中那轮高悬的月, 都能笑吟吟地抛去客套的自称,一口一个“我”和“你”叫得这样亲切。
就仿佛,月尘卿与她并不是玄界至尊与尊后,而是凡间世俗里的一对小夫妻,柴米油盐,无忧无虑,乐得自在。
可她呢?
自小在情报台打杂,稍稍长大了些就被送入谍楼,几十年间辗转在天眼、惊云阁、秘影楼等数个情报组织,为不同的主公效力,脸上的面具换了又换,吞下不知多少颗变声丹,在不同人物面前,作态千变万化,有时甚至要伪装成男人。
算算,一年到头,苏璇玑以真身示人的时日加起来,两只手就数得清。
这就是细作,是无依无靠的断根芦苇,随风摆的野草,自始至终都是孤独一人,没有靠山,没有倚仗,甚至没有个可靠的东家。
在谍楼的时候,前辈曾劝慰她,有时也不必多么羡慕那些地位崇高的角色,他们不一定有我们好过。
苏璇玑以前深信不疑,可是今天,她心中这没有依据的信仰就这么轻飘飘地被推翻。
的确,身居高位者大多深陷权斗,后妃要辅佐夫尊,也不会轻松到哪里去。月尘卿的狐后竟是例外,她身居高位,竟也能活得像个孩子,在月尘卿面前也不需要半分伪装,当真,好让她妒忌。
一道蛊惑的声音飘过脑海。
“若是能戴着这副面皮,与月尘卿长相厮守,你可愿意?”
滔天疲惫压上心头,如同海浪扑岸,苏璇玑将这荒谬的想法倏然掐灭。
多年细作经历,已将她一身硬骨磨了个尽,苏璇玑何尝没想过一辈子戴着这副面具待在月尘卿身边。只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谁给她钱,她这辈子就得为谁效力。
如今赫连炀出钱买了她的命,她的丹田里还卧着那只夺命的驭魂蛊,主公在那头勾勾手指,她就要魂消玉殒,没有半点争辩的余地。
这样朝不保夕的她,拿什么去争取活命之外的其他东西。爱情?没有什么比这更奢侈。
苏璇玑自嘲垂眼,触摸脸颊的手指堪堪收回,起身出去。
时值年暮,到了清算一年事务的时候。
新年近在眼前,紫云榭上上下下忙得不可开交。苏璇玑身披雪绒锦氅,拨开珠帘踏出门槛,便见着外头侍女来来往往,端着簸箕成行成列地走动着,瞧着便很是热闹。
瞧见苏璇玑走出来,酒寻赶紧拍拍身上尘灰,撑开把纸伞小步奔过来:“娘娘,您要去哪儿?奴婢跟您去,别淋着雪受凉了。”
苏璇玑缓缓将瞳仁转向酒寻。
这似乎是狐后身边最得意的小侍女之一,行事妥帖,却又带着些隐隐约约的活泼气劲。人说奴像主子,从酒寻身上也可见一斑。
“我想见见尊上。”苏璇玑道。
酒寻没多想就应了声“好”,半秒不出,又回过神来急忙改口:“娘娘,尊上这几日忙着处理公务,现在估计在议事厅与左右相大人商谈事宜呢。”
苏璇玑了然:“那本宫去书房等他。”
酒寻低头应声,毕恭毕敬撑着伞,扶着苏璇玑的手去了书房。
在狐后住进偏殿之前,月尘卿的书房原本是一处谁也靠近不得的地方,堪比禁地,连洒扫侍女都得向月尘卿提前报备,才得在暗卫眼皮子底下进去打扫,一刻钟之内必须打扫干净退出来,停留多一分钟都不允。
虽说月尘卿的书房都是青丘机密,但极其重要的都会锁进秘匣中,再用术法封印,摆在桌上的都是无关轻重的东西,因而游景瑶可以随意进出。
于是关于书房便多了项不成文的规定,除了月尘卿之外,只有狐后能随意进出,谁也不得阻拦。
苏璇玑抬手推开碧玺镂空檀木门。
他的书房窗明几净,鸡翅木桌角堪堪立着一只花瓶,瓶口斜插着一束花,只有两种颜色,紫的鸢尾,黄的桂枝,参差错落拼在一起。
苏璇玑一滞,她还从没见过这样的搭配。
先不论紫色与黄色相冲,鸢尾与桂枝完全是两种格格不入的花材,硬是插在一起,好似在打架。
连她这个细作都晓得一点花道,负责瓶供的奴婢连这点基本的知识都不懂得?
苏璇玑没来由地生出几分微嗔,本能要上手去整理瓶中花材,捻掉一些横生枝叶,抬手之时,却忽然望见自己袖口处绣了一圈小巧俏丽的桂叶纹样。
她愣愣抬眼,念及寝宫内也是满当当的桂花熏香,这才注意到狐后竟然如此喜爱桂花,几乎到了痴迷的地步。
桂花若代表游景瑶,那么……
苏璇玑在书房内左右看了看,果然瞧见书房角落那几扇屏风中,鸢尾开了个漫山遍野。
她哑了声,一瞬感到难以名状,低头瞧瞧那“乱七八糟”的花材,鸢尾没皮没脸地勾缠着桂花枝,桂枝的叶子毫不留情地拍在鸢尾脸上,像是在你一拳我一掌地嬉闹。
只是单纯地望着这束花,苏璇玑竟能在脑海中补全月尘卿与游景瑶相处的日常,生气勃勃,活色生香,每日都过得有声有色。
苏璇玑收回了要整理花材的手。
书房内只有她一人,此刻,作为一个细作,她竟然丧失了半点再去翻箱倒柜寻找信息的念头,心头只有滔天的疲惫,将她裹得透不过气。
静默伫立许久,苏璇玑终于迈了迈步子,坐在方桌旁一张雕螭六方凳上。
月尘卿的书桌略微凌乱,想来应该是今早翻找什么东西之后没来得及整理,折子堆在一起,书简又推到一边,中间一沓细宣散了满桌。
苏璇玑静静望着,在满桌密折和散页中,瞧见下方好像垫了个什么本子,不像是公文的包材。
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将那陷在纸张中的薄本抽了出来。
本子封面并无什么特殊之处,看上去,就是极为简单的随身簿子而已,甚至有些朴实,与满桌金丝折笺颇有几分格格不入。可苏璇玑捧着它,心脏忽然莫名跳得厉害。
指尖捻着薄本,颤抖着翻开了第一页。
“回到紫云榭的第一日。”
“七日闭关,从霰雪峰领回来只小犬妖,安置在偏殿了。”
犬妖?苏璇玑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这第一句就叫她浑身血液有倒流的趋势。
她脑袋转了好几个轮回,才不得不接受狐后有可能是犬族这件事。
如果真是,那这消息瞒得实在太密不透风了,别说外界没有半点风声,连专门收集密辛谍报的苏璇玑都不知晓。
她心头滚过一团火流,将本子拿近了些,接着往下看。
“她要一座带花的大秋千,明日去善花司要些新鲜花材。”为了加深记忆似的,还在下面划了好几道,墨痕凌厉干练。
再往下。
“小犬妖约本尊去晴方湖饮什么下午茶,不太想去。还叫我穿什么素净衣服,不想穿。”
“但她要做瑞雪裹……”此处停顿,墨痕一点一点,像是一边思忖,一边踌躇地轻点着笔尖,一行小黑点过去,又见着下半句:“去就去一次。也无妨。”
紧接着下一页,他的字迹龙飞凤舞起来了,张牙舞爪地,全然不像前头那样隽秀:
“游景瑶居然骗本尊,不来也就罢了,竟和三弟在一起围炉煮茶,气煞我也。”最后一个字笔迹叉得快要飞出去了,苏璇玑看着看着,莫名咯笑了声。
“明日泛舟。”这里折了个角。
下面又是龙飞凤舞的张狂字迹:“本尊今日特地用了桂花味道的梳头水,为何她扯着三弟同舟?!早知不来。”
每次看到这样失控的字体苏璇玑都忍不住发笑,接着翻阅,后头全是这样潦草的大笔走书:
“她要大哥三弟的香囊,不要我的,气。”
不知是不是太过愤怒,竟是连这个“气”字都写错了,胡乱用斜线划掉,重新工工整整写下四个字:“气煞我也!”
小小一本簿子,苏璇玑见得最多的就是“气煞我也”四个字,后头还复现了许许多多次,偶尔也会有那么几行写得工工整整的小字,似乎写的时候心情很愉快:
“今日她喊我名字,好听。但被右相听到了,本尊颜面尽失,下次定不许她这么无礼。”
“送了她一把小弓,本尊亲自刻的‘瑶’字,她竟说那字丑。不过学射箭的时候很听话,一下午过去已能箭箭中靶,猎场上可自保。”
“她要三弟的噬心狼,不要我给的四星魔蝠。”这行字笔锋都勾不起来了,各个字像垂着脑袋似的,没有半点精气神。
这一页之后,几个硕大无比的字迹映入眼帘:
“要成亲了!”
“今日本尊试穿婚服,不让她看见,当日见着才惊艳。这婚服做得蛮漂亮。”
“怎么还有二十八个半时辰?”
“她试妆不让本尊瞧,生闷气。难道是之前本尊试婚服也没让她看,在与本尊赌气?”
“急。烦。”
之后的内容甚至连不成一段话,都是细细碎碎的字词,拼不在一块儿,看着像是大婚前夕那一夜,心急如焚的月尘卿对着这本小簿子胡乱涂鸦而成,即使满页都是意义不明的图案,苏璇玑竟然也能从中看出满满的期待与喜悦,似乎自己就是那个急切的新郎,迫切想要牵到心爱之人的柔夷。
她唇边勾着抹笑,顺着这一连串的字符期待地往后看,翻开下一页,映入眼帘的,却是四个冰冷的黑字:
“她逃婚了。”
第56章 驭魂蛊
苏璇玑神色一滞。
逃婚?
狐后……什么时候逃过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