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她就还跪着祈愿她所谓的神圣的所在,念诵着什么。
幕阳看他们打算挖坑把贞虚埋了,活活的埋在铁砂和符纸底下,
可是她,完全没有对任何人有害啊,她怎么就成了众人要毁灭的人?
幕阳看着被人群簇拥着的里君大人,他微笑的很慈祥,手里还抚摸着桃子大的一个小罄,那姿态仿佛他才是一方神圣引领着百姓们。
屏山镇不大,但只能尊崇他这位里君大人,至于别的,那都是妖孽怪物。
夜里子时,幕阳一身黑衣从里君家后院刨开一条缝隙,他打算偷来那个他看到的被里君攥在手里的小罄。
那可是他目睹过属于贞虚的所有,现在成了里君的掠夺,他拿到就不觉得感到羞耻吗?
精致华丽的内院庭廊阁楼,宴生看见一排舞女装饰的里间,那位屏山镇的里君大人正与人对弈,是在歌舞中对弈。
他那副平日瞻望未来又兼具掌握一方百姓的稳重神色,到了此刻,他又成了附身畏缩的犬儒,一局对弈结束,他为对方斟酒,那酒壶里装了很稀有的大月国佳酿。
“你这次为我们困住一个怪物,就你说的先头让屏山镇土地异动为沙漠化的怪物吧,就看那怪物的来历不就明摆着吗?沙漠国的女子,谁会信她是什么女修行者!”
“这还是多亏了您的开示啊!“里君又命一绝色女子奉酒。而他递上一盒珍稀物给对方:“圣上那里,到时还请多多美言几句啊!”
“一定!这个很好说的……就说是你从百姓们那里领取牛羊供奉,得以感动天地才降下来甘霖的。”
屏山镇里君停顿了下,随后又感谢再感谢地言语了很多,他催促对方多为他请示救援的库银,那可都是大内的发放,他此刻还计算着如何中饱私囊,然后在京都置办私宅,好用来支应宫里的关系。
被讨好的这一方似乎略显为难,屏山镇里君即可软语:“这都是才刚恢复没多久,百姓们日子还不算顺遂,您就多担待着点!”
他随后将一块宫里赏赐的和田玉珏悄悄地塞到对方手里。那人终于被动摇了:“成吧,我会给陛下禀告这事儿,发放库银还是能的。”
“您这就是莫大的善举了!”
这时候的幕阳从这后墙的缝隙中一入,他的脖子就好像不再是属于他自个的,冰冷的脏腑如寒霜填满了。
弥漫暗黑之物的这个空间里,已经不是人类的所在,贞虚却不是暗黑那一类的。
没有看到后半夜的曙光,幕阳就离开了人世间,也不存在于屏山镇了。
存在的只有一位双臂齐整失去的男子,穿着泛旧衣衫,神色冷漠不似人间客的身影。
在众人眼里的文儒男幕阳,别说他失去双臂是多么突兀,只是这里没手臂的人也不奇怪,可他那一双眼从来不看任何人,更别说和谁说话了。谁喊他的名字无数次,他都不应声。
不幸的是,自从贞虚被活埋之后,屏山镇也并没有就此安然无恙,张七娘莫名就在布坊里走着走着死了,开南北菜酒楼的吴老板死了,是先被瞎了眼睛然后五脏六肺被掏空了挂在竹子林里,从此以后镇上人心惶惶,个个都怕下一个是他们自个。
文儒男子幕阳则是更像着了魔一样,他学着女修道者贞虚的样子,跪地,匍匐,两手举高念诵着悲切又无奈的经文,没有月亮的子夜里安静地提刀捉活人为祸。他将那些人的肚腹内脏都倒出来,然后数落一遍,咒骂他们有眼无珠,也笑他们五脏六肺是肉做的怎么就没有人性呢?
至于原先就在贞虚身边的侍女,其实也已经随着她单独贸然去救她主子时,被里君手下的人拿住了,迫害致死之后她也就自然和宴生结伴而居,随着彼此的相互影响对所有人进行杀剐。白天,她扮作幕阳的女人,看起来像是照顾他失去双臂的生活缺陷那般,形影不离又无微不至。
屏山镇有怪物吃人这事儿宣扬出去几百里,屏山镇里君大人站在内院别致华丽的楼阁中,他开始惧怕他身边人会死去,他那费劲人力财力征选来的绝世美人滕妾,还有他聪颖还在成长的儿女一双,这都是他一生的追求,绝对不能有个闪失啊。
他慌乱之下高价悬赏那些方士进驻他家,他甚至请了南海的黄金身菩萨,那菩萨面目凶恶据说非寻常神魔能抵挡。
这还不够,因为他的家很大,然后他行事喜欢多方布局,他怕这南海菩萨降服不住了到时候又没替换的,于是寻到了梨花的师父大叔,就这样,梨花带着小怪物来到了屏山镇。
**
梨花让小怪物阿芍也一起进入她的意识中,她们就这样知晓了屏山镇发生的所有,等她们抽离这些印象时,已经是在文儒男幕阳的家里坐着了。
“女修行者贞虚也太倒霉了吧!”阿芍拽着梨花的衣袖,随后又松开了:“幕阳真的让人同情!……呜……嘤嘤,怎么能这么做啊?屏山镇的人们好坏啊!”
她忽然想起来那块亮晶晶的石头是属于幕阳的,她凝神思索着看向梨花:“幕阳啥时候死的?”
“嗯,就在他彻底察觉里君大人的秘密以后,他被索了魂成了精。”梨花也明白,这样的变化对于幕阳这样的文儒男来说,有些快,也有些蹊跷。
但这不是那夜幕阳将她引诱到庵堂的理由吗?
幕阳是为那物所拦截,当下生无可恋了,又想着为贞虚做点什么。
“呃!屏山镇我们是留还是走啊?”小怪物阿芍听到这里就不敢逗留了。
“屏山镇的百姓们这是自作孽,我们还能说什么呢?”梨花在暮色来临之前背着包袱,牵则会小怪物阿芍的手走出镇子,晓行夜宿回到了京都。
那破墙后面的山寺内院,大叔面带期盼地站在门口,他今天并没有穿戴那么细致,甚至袍角开了线头,耷拉着领口,一看见她们没带好心情地垂头,他先打开门让她们进去。
“有个人无辜变成了怪物呢!”梨花心里带有不甘愿地说着,放下包袱在桌子上。
大叔先不接她的话茬,就扫一眼包袱缝隙露出来的衣裳:“好衣裳也不穿,留着给我,我也穿不下呀!”
小怪物阿芍倒是少有的给给笑起来:“她说留着以备不时之需的。”
梨花脸上没有一丝快乐,也没有因为结束了一些事而放松。
大叔眼睛看着她,做到床沿上,打开藤编萝里一个针线包低头去缝他的外袍。
“每个人,无论是谁,来到这世上都是有命数的……何况他后来还是作恶多端了,这是天意弄人。”大叔熟练的穿针引线就把那松开的线头给弄好,随后将长袍挂到简易的衣橱那儿。
梨花也到脸盆架子那里开始洗脸梳头,小怪物阿芍主动为她打水递手巾。
她每次从外面回来,师父大叔规定必须洗手梳头,更换衣裳,说这样才算是从原来的事儿上脱离了。
“师父您说,那个幕阳,就他们文儒的一个男子,您说他会变成厉鬼转生在畜生道吗?”
“这个,很不确定呢,他的心中念想还在的,成妖成怪物或者成精,甚至是他想成为的什么物儿都是有可能的。”
梨花说话间看着阿芍,阿芍会意,她转过走廊到顶头属于她的单独小屋去歇息了。
她明白她和她有些不一样,虽然她和外面这位仙气隐藏的大叔对她很友好,但她必须学会和他们相处的规矩。
“你这次没遇上什么意外的奇特事物吧?”大叔穿着他自己缝制的布鞋,用小泥炉子煮着茶叶,不时抬头微微扫一眼梨花。
“就是有些人,他竟然死后拥有那亮晶晶的石头,就连阿芍都感到奇怪呢。”
“成精成怪都是有意外的,这种情况我也遇到过,但那事情很复杂,牵扯到的人很多,还是京都重臣。”大叔煮好了茶,用竹夹子仔细地夹了颗糖块进去,分着两个茶盅递给梨花一个:“就是常人幻化成精了,我没继续追查下去,因为我那日头发有些乱,发簪坏了就没继续……”
第19章 罄声幽怨【11】
梨花真拿她师父没办法,他就那么讲究仪态,尽管粗茶淡饭,甚至她小时候师父为了照顾她就吃一顿饭。他也能把她一个奶娃娃和他拾掇的干净又利落,但,那些事儿都是梨花根据她的成长记忆揣测和链接的,五岁以前的事儿他记不得。
要说大概,也是她能推算出来她是奶娃娃时候,她的大叔也才刚满十七岁而已。
想到大叔的少年时候,她接着对他说;“你知道吗,每次我接了事儿赶过去处理的关键时候,都会半路杀出来那个该死的暗黑修道者,就他们那标志性亮金红石镶嵌的宝刀,你说他每次都非常残忍地用一把铁锹刨走精怪们的玄珠呢。”
大叔似乎不以为然,也是知道这样的人存在,他淡漠地应着梨花:“嗯,暗黑那一路的,他们怎么了?”
“就是很残忍,不人道。”梨花很难消磨掉那人刮下精怪的脏腑,拨开肠管搜查玄珠的惨烈,若非亲眼所见,她想不到玄门修道者怎地这样行事。她喝了大叔递给她的茶:“这手段不像是降伏精怪,这比世间所有人都残忍嘛。”
大叔很小就单独生活,他父母丢下他还给了成长任务的,他经历的世故是人间所有人的好几倍之多。
然而梨花还是个历练中的孩子,他不能告诉他太多,那就让他继续历练,放胆让她去经历,就是最好的教导。
他走出去看了看,走廊尽头的屋子里,阿芍已经疲惫地睡着了。
返到茶居室,他懒洋洋单手撑着脸,就那样斜靠在脱了色的杨木长塌:“歇会儿,还是换上衣裳,整理好你的仪态,带上阿芍去城里看看吧,有些事儿,我说起来很累,不如你们去走一走的好。”
也就歇息了一个完整的黑夜,到了第二天的上午,大叔关上门自己还在睡,梨花就明白该是时候下山了。
她要是不下山就没什么吃的,因为大叔没留给她银子。
京都的上午是喧哗热闹的,达官贵人们的华丽马车走在道中央,布衣商贩挑着担子倚着街两旁忙碌,艳丽媚俗的少妇女子们在年幼婢女相伴下步履款款,梨花阿芍在她们中间是很容易被忽略的质朴存在。
城隍庙外的石壁旁围了不少人,不住地议论什么。阿芍个小,身形灵活直接钻着人缝隙间,后面还有梨花被拽着走着,她因为矜持还不得不低头,她也阻止不了小怪物的年少调皮。
她们靠近石壁望向那一纸公文,上面写:“京都的护城中郎将裴仁贤因串通外郡乡绅图谋库银,据大理寺卿彻底查询之后得知库银以及宫中部分珍藏物的流失,其中百万官银在那乡绅府中,该绅与裴仁贤意图栽赃于隗皇后,天理昭昭,罪责难逃,今从其宅搜出稀世珍宝一百多件归为内务省封存,并将其人宅内绝世美人赐婚与太子,其余无论男女发配三千里。”
小怪物阿芍不明白,为何那么多人都要发配那么远,单单他的美人要赐婚给太子。她偷偷问梨花:“这待遇会不会不公平?”
梨花慌忙将她拽出来这是非之地,到了一棵大树后面的无人处,点着她额头:“这种事,你一个小丫头就别问别想了,非你我理解的事儿多了去了!”
这世间事,有些时候,多想一件不想干的令人费解的,那等于浪费心神。
至于小怪物,她想的是,人类的思想真的很难理解个完整阿。
这时候,满街的熟食香味撩拨的梨花肠子都痒了,她该出手挣些银子把饭吃了。她瞄准一个很文气的青年,打算上前去主动为其看相,然后说两句吉祥话,对方做生意的,应该会给她个赏钱的。
正在此时,那街旁行走的少妇女子们忽然慌张疾步,那摆摊摸骨的盲人在其徒弟帮助下退后,带着脸谱一下一下变换的艺人猴似的蹲在地上,因为他避不开了就等着马车直接从他身上过去。然而那盲人摸骨师父闪避不及,他的徒弟和他都被马蹄子踩翻了,那马蹄子是铁掌呢。
可他们敢怒不敢言,驾车的人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地,他那车是精铁包了松木,他驾车似乎也没有迂回的习惯,踩着人家凉粉担子半人高的竹筐了。
他走的急,他的车轮直接碾过那竹筐,将里面分装好的荞麦粉和面皮芫荽花生碎粒,统统洒出来红绿黑白狼藉一片。摆摊的人把身子背过去不敢看这里,车里的人掀开车帘对着车夫呵斥他加快。
前面街旁走路的女人无论多么艳丽媚俗,摆摊的不管多么花俏别致又美味,都是被撞毁被擦伤。
而那架马车和它的主人以及车夫,都是盔甲半罩脸,车里刚才往外看的那人,眉宇间的显示是一个武人的气态。
他的车离开后,街道两旁,人们纷纷指责他离去的方向,骂的骂,哭的哭。刚才被弄的竹筐里分装好的凉粉一片狼藉的那人,这时候转身开始收拾起来,他动作很麻利,不一会儿就恢复了原来的整洁。
只是,地面的各种颜色还是没有清理干净,是那些汤汁调料,有人过来递给他一个拖布,他收拾着。梨花阿芍也跟着帮忙搬竹筐,看着这人拿出折叠凳子,迅速支撑好了一个木板和两把长凳当桌子。
一穿着艳丽的妇人,踮着脚尖左右摇晃着脑袋,手捏着帕子笑对梨花:“吼!小女子,不是大姐说你啊,你这时候在这里帮手,你会继续遭逢厄运的喔……”
梨花感到不解地拧眉,她看着艳丽十分又妖娆到漫溢的妇人:“阿你知道刚才那急驰而去的马车,里面究竟何人?”
女人拿帕子或许是她展示风情的,她手背兜起来准备转成一个伞状,但是她的帕子被汗水沾湿了直接掉落,她索性也没在意地笑笑:“呃,那位呀,他是京都的护城黄门中郎家的少将军,他要是把我们踏了就踏了,谁让我们是百姓呢。当然,如果让他多看我一眼,我情愿站在这里一个时辰不洗脸,因为我装扮了整整三个时辰呢,就是为了今日一睹少将军……”
这艳丽妇人还继续说着,梨花阿芍已经在卖凉粉的摊子上坐下来,那人端给她们一人一碗荞麦粉说是不要钱。
这还是因为阿芍在关键的时候帮这人卖出去十份凉粉外带,他一高兴就请了她们。
她们吃完了抹干嘴角道谢完,继续站在街角的树下看着人群来去穿梭,这艳丽妇人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又到了她们身旁说:“你看这卖凉粉的张阿伯膝下独独一个掌上明珠,稀罕的就跟他们头顶镶嵌的珍珠似的,如今年方二八,媒人争着给说人家,他们两大人给相中了合适的,看到没,就是他摆摊身后的福记酒楼的少掌柜!”
艳丽妇人甩着她的帕子只给梨花看,那里正是福记的少东家就在里面打算盘,刚就是他递给张阿伯一个地拖,人一看就是朴实勤劳很会持家的男人,对人很和气,眼神也笃定。
这少东家让他店里的伙计又给张阿伯切了些配料,并帮着做了些凉粉拿出来摆上,张阿伯是拘谨不怎么善于言辞的人,他只有眼神带动他接连的憨笑。
“他们之间也算是就快是一家人了吧?”梨花问艳丽妇人。
这妇人有些同情心地赞叹:“他们是合适的姻缘哪,但要不是黄门少将军,呃就是刚才马车疾驰乱踩人的那位,这就是真的好事啊!”
这类事情,这又是男女之间好资源被掠的事件。
民间这种事儿多了去了,日日都有听闻,自打梨花记事儿起就听了不下百十件了,来去不就是那几种样式?
“少将军行事独特,你说他也没做啥大的坏事,可这样让城里的百姓们还是头疼啊!也就是那一日,他行走在这儿,继续乱踢街道边上的小贩担子,这张阿伯的女儿立定当场斥骂他,哎!这也就是姻缘哪,少将军即可对其一见钟情表示要娶回去当他的将军夫人,可你说这张阿伯的闺女多逊哪,还不领情不愿意……”
这妇人手帕里不知撒了啥香粉,熏的梨花受不住差点打喷嚏。而她又为了好看,衣裳穿的薄薄的抹胸外罩长直缀,梨花看着她就觉得冷嗖嗖不敢多往她身上瞅。
这女人到了一定的年纪就这么拼,非得大三月里穿夏装啊?
“门第不相当,两人不合适,也许就是不愿意的缘由呗。”梨花为了获得更多的情报,就继续拉开话匣子问艳丽妇人。
艳丽妇人衣服看笑话的嘴脸:“也是,她有自知之明,但咱们的少将军不死心哪!人家文武双全征战四方,就连咱们京都内城都是人家守护的,颜面大的很,我要是少将军我也是会来寻几次开心,逗几次这张阿伯的闺女,就为个心里痛快。”
阿芍听了这妇人的话,觉得特逗趣,她也加入进来:“究竟是何缘由,让张阿伯一个卖凉粉的闺女都看不上少将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