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们创造出一个新的世界,你们再去转世为人,重新活一次,好不好?”
女萝话音刚落,光点们却像听不懂一般,仍旧往她这里来,它们融入女萝的身体,像无数水滴逐渐汇聚成海洋,暖洋洋的感觉充斥在四肢百骸,女萝根本无法阻止它们的这种行为。
随着光点们向她靠近,希夷之地的天空忽地咔嚓一声裂开了一条扭曲的缝隙,光点们于是加快了速度,女萝整个人都被光点包围,然后她感到一阵冷意,眼前忽地一黑,复又变亮……强烈的失重感来临,原来不知何时,她竟已挣脱锁链,从太阳里往大地坠落!
发生什么事了,刚才的一切难道是自己的幻觉吗?
“你在想什么!”
一声喝斥在耳边响起,女萝落到了坚硬的龙鳞上,是龙主接住了从天而降的她。女萝的脑子还有点发懵,她来不及跟龙主细说,扭头看向几乎已经可以宣告胜利的战场。
即便没有她,在面对有史以来最强的敌人时,同伴们依旧漂亮地赢了下来。
“龙主。”
女萝撑起身坐在龙主背上,“是发生了什么特殊的事情吗?”
本来想继续斥责她不知自救的龙主:“……吾等将不周山劈开了。”
女萝自行剜出最后一颗红痣那一刻,恰好也是众人齐心协力劈开不周山之时,希夷之地的灵魂光点融入她身体,和众人觉醒真我,同样是在一个时间。
“希夷之地?”
龙主沉吟着重复了一遍。
女萝连忙问道:“你听说过吗?”
龙主一边回忆,一边用尾巴狠狠扫开一位碍眼的神,“人死化鬼,鬼死为聻,聻最终会化作虚无,聚集这种虚无的地方,便被称为希夷之地,是一种不存在的‘存在’。”
无法到达,无法确认,因为它是“虚无”。
“你确定那是希夷之地么?”龙主问。
女萝紧紧抓着身下龙鳞免得被甩出去,“应该错不了,我现在……不知道为什么特别兴奋,状态也好得吓人。”
她将在希夷之地听见的声音,与融入身体的灵魂光点快速同龙主说了一遍,龙主听后若有所思,“若你所言非虚,那你见到的希夷之地,便应当是真的。”
自上古以来流传下的故事,个中真假早已不可考,没想到希夷之地竟当真存在,而且与传说不同,那竟是亡灵死后的归处。
一人一龙边快速对话,边穿梭于战场中,女萝甩出藤鞭,神被扫到后,竟如纸扎一般轻易散去了!
连龙主都惊叹于女萝自希夷之地获得的力量,她问道:“你突破了?”
女萝被她这么问才意识到自己的变化,在至我之境上,也的确存在更高的境界,而且是翻天覆地的变化,如同一脚跨入了造物者的门槛。
希夷之地是一种虚无,最高的境界亦如希夷之地一般,无我无相,混沌归一,归一为女。
灵,气,神,简,真,我,一。
“至一之境。”
眨眼间女萝便为这从未有人抵达过的境界定下了名字,她轻抚掌下冰凉的龙鳞,“修炼生息的顶点,就叫至一之境。”
龙主轻哼一声,“想必那希夷之地,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的。”
女萝先是点头,然后才想起来自己在龙主背上,点头她看不见:“那个声音说了,神一直在寻找希夷之地。”
比起神寻找希夷之地的事,龙主更在意“斗争还没有结束,真正的危险即将来临”这句话。
“吾实在想不出还有谁能凌驾于神明之上。”
大地开始回春,人间重新焕发生机,神族即将陨灭,毫无疑问她们是获得最终胜利的人,那希夷之地所说的“真正的危险”,又是指什么?
女萝用藤鞭卷住从一旁攻击而来的巨大手掌:“神之上,没有其它的存在了吗?”
若说有,曾经也是有的,但鬼只属于女神,如若还有真正的鬼存在,她为何会带来危险?
“我自觉已超越了神,此时我便是鬼,难道以我们现在的力量,还有抵挡不住的敌人吗?”
龙主回答不了女萝的问题,不可控的未知危险冲淡了即将胜利的喜悦,正在此时,濯霜的声音自远处传来,掷地有声:“阿萝!”
女萝抬眼望去,强大的剑修手握修罗重剑,身后是一轮巨大的真我之身,两人的目光穿越万物进行对视,濯霜大声道:“到你手刃仇敌的时候了!”
神君是肉眼可见的狼狈,他固然拥有比其它神明更强的力量,却也难敌如此之多的真我之身共同攻击,被撕咬的遍体鳞伤。但有一点,他和女萝之前的三个仇人很不同,那就是神君始终不曾流露出丁点心虚或不安。比起那些会发出痛呼与吼叫的神,神君简直像一座泥塑。
他没有情绪上的起伏,不怕不慌不逃,一门心思地想要灭世,除此之外,他不顾任何神的死活。
简直像个被输入指令没有思想的傀儡。
转瞬间,龙主已将女萝送至神君面前,神君的眼珠子僵硬地在眼眶里转了转,盯着龙主看了几眼,又往左去看手持重剑的剑修,再往右看义愤填膺却能觉醒真我之身的凡人们,最后,他将视线上移,看向了唯一一个维持着凡人身形的女萝。
无需神君开口,女萝便察觉他对自己的陌生,一开始她觉得神君认不出自己很正常,对她来说刻骨铭心的仇恨,于神君而言不值一提。在他漫长的永生之中,女萝只是成就大道的其中一个环节。
如今女萝进入生息的最高境界,便能一眼瞧出其中蹊跷。
“阿萝?”
见女萝没有动作,濯霜轻声提醒了一句。
方才见她从太阳中坠落,身体下坠时竟没有采取任何行动,险些将众人吓死,幸而龙主及时出手,这会儿怎么又在出神?
女萝化鞭为剑,向神君刺去,她已剜去最后一颗红痣,这一剑不止是复仇,更是她生而为人的证明!
血藤剑照着面门而来,神君竟不躲不闪,亦不见惶惑慌张,明明在最后一座不周山断裂时,他的眼里曾短暂流淌过怒火,当时他甚至停止了灭世的行为想要诛杀被钉在太阳中的女萝,可现在真的要面对彻头彻尾的失败了,他竟表现的异常平静。
宛若即将卷起狂风大浪的海面,看似平和的表象下,不知道究竟隐藏着什么。
但此时此刻,女萝已经不愿瞻前顾后,不管神君死后会如何,这一剑她都必须要刺入他的要害!
天空彻底放晴,太阳的光辉洒满人间,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地上横七竖八倒着数不清的神尸,女萝的最后一剑,昭示着不屈的灵魂挣脱了枷锁,重获新生,从前种种苦难,再不会发生在我们的后辈身上。
“噗嗤”一声,是血藤剑穿透皮肤刺入下腹的声音,剑尖直接将神君捅了个对穿,奇怪得是神君没有流血,他低下头去看伤口,忽然冲女萝咧开嘴角,露出弧度古怪的笑容。
转瞬间风云变色,天地之间短暂地陷入了数秒钟的黑暗,而后重新恢复光明,一地神尸犹存,但女萝却也面色惨白!
因为除了面前这具巨大的神君尸体,黑暗前还在她身边的同伴们全都消失不见了!
她愕然往云端下方看去,瞳孔刹那间紧缩,怎么会?
阿刃、濯霜、龙主、斐斐……所有她熟悉的不熟悉的,认识的不认识的同伴们,她们都倒在地上!
女萝将神君尸身中的剑拔出来,从云端往下跳,发生什么事了?那么短的时间,顶多够眨两下眼睛,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濯霜,濯霜!”
她用力摇晃濯霜,但濯霜双目紧闭,皮肤透着不正常的青白,呼吸全无。
女萝又去呼唤旁边的阿刃,阿刃同样没有给予任何回应。
整个天地间只剩下她一个生命,连空气与时间都开始停止流转,所有的一切全部死亡于今日,女萝的呼吸逐渐变得急促无比,血藤剑跌落,她茫然地站起身,望着四周数也数不尽的尸体。
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希夷之地的话再次回荡在耳边回荡:斗争还没有结束,真正的危险即将来临。
这是希夷之地的声音所说的“真正的危险”吗?
可是为什么?女萝已经完全无法思考了,她的大脑此时混乱一片,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方才还并肩作战,正要一起庆祝胜利的同伴们,简直心如刀绞,理智直接丧失,除了颤抖,还是颤抖。
女萝想起与阿刃的初遇,想起与斐斐她们的相识,想起濯霜曾帮助自己走出的死局,想起大荒之海,想起蓬莱,想起归墟,想起一路走来的所有。
处于鼎盛状态的身体不知为何站不稳,踉跄了好几下,她望着不能再回应自己的朋友们,呼吸愈发急促,喉咙像是被石头堵住,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阿弥陀佛。”
一声佛号于空旷的天地间响起,女萝动作极慢地转过头,看向由远及近逐渐清晰的人影。
是曾经身为天命之子的寂雪。
他目露慈悲,充满悲悯地望着已经逝去的生命们,发出一声轻叹,他问女萝:“这是你反抗命运后,所想看到的结局么?”
女萝已强行按捺住全部情绪,实际上她想发疯想大叫想将神尸挫骨扬灰,但在看见寂雪的那一刻,她逼着自己冷静下来,然后死死盯着寂雪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你是谁?”
听了这话,寂雪竟露出一抹堪称欣慰的笑。
他向女萝展开臂膀,用慈爱的目光注视着她。
——
“我是你的父亲。”
“我心爱的孩子。”
第188章
之前被杀死的仇人立马复活并告诉她其实她们曾经是兄妹而非妻夫, 女萝大概也不会有这么惊讶。
她匪夷所思地望着寂雪,活似他是发癫的疯子,否则怎么说得出这种小孩都骗不过的话?
“寂雪”失笑,“你不相信?”
女萝冷冷道:“我为何要信一只秃驴的话。”
“寂雪”朝她伸出手, 女萝立刻持剑横挡, 如果对方是真正的寂雪, 他修为必然弱于已进入生息顶点的女萝,因此靠近不能,可“寂雪”的手却穿过了她的藤剑,在距离女萝眉心仅有半寸处停止,只要他想,他可以随时碰到她。
眉心忽地传来一阵刺痛, “寂雪”温声道:“我是你的父亲, 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而后他问女萝:“难道已过四生, 你从未思考过,为何人人都有父母, 独你没有?”
说没有却也不恰当,比如同休明涉生活的第四世,女萝是有家人的, 只是家人更像是一个模糊的存在, 她心中知晓自己有,却记不得家人的长相及温情,因此她并不曾拥有过母爱或父爱,也很少去想这些。
“那又如何?”
女萝往后退去,避免“寂雪”太过靠近自己, 突然出现的“父亲”令她直觉无比危险,希夷之地的声音迄今犹在脑海中回荡, 她被欺骗、被愚弄、被加害时,“父亲”如同不存在一般,眼下胜利将至,命运的枷锁被打破时,“父亲”忽然就又活了。
“回答我,你究竟是谁。”
“寂雪”的目光令女萝如鲠在喉,他像在看一个同长辈闹脾气的孩童那样凝视她,满是慈爱柔和的视线非但没有让女萝动容,反倒叫她心烦意乱。不知为何,女萝不愿同“寂雪”对视,他那双眼睛如同旋涡能够吞噬一切。
“这具身体的主人又在何处?”
女萝的问题接二连三,“寂雪”失笑:“你希望我先回答哪一个呢?”
他的手仍旧维持着方才的姿势,女萝的避之唯恐不及并未令“寂雪”恼怒,他缓缓收起指尖,右手抬起,食指轻点太阳穴:“父亲暂时借用一下孩子的身体,不算过分吧?”
他将寂雪也称为“孩子”,女萝嘲讽道:“那你可真是位好父亲,眼睁睁瞧着同为汝子的两人结下孽缘。”
“阿萝。”
“寂雪”语气亲昵地唤了女萝一声,“此刻你的心中,是否迷茫不堪,想要知道所有真相?”
女萝看他这番矫揉造作故弄玄虚的态度便厌烦,直接持剑刺来,与其说她此刻迷茫不堪,不如说痛苦难当,她必须逼迫自己冷静,才能无视周围倒下的挚友与同伴,因此当真没有耐心来听一个秃驴大放厥词,只想让他将嘴巴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