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名思义,桃树村是被桃林围绕起来的村庄,到了收获季节,村民们会在村外的道路两边摆起摊子,赚点银贝贴补家用,虽然这里是修仙界,可凡人仍旧只能过凡人的生活,修仙于他们似乎很近,又似乎很远。
女萝刚折下一枝桃花,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泣血啼哭:“阿香!你还我阿香……你还我阿香!”
听声音是个上了年纪的妇人,女萝随手将露出一颗脑袋的当车塞回去,这样大的螳螂,寻常人见了必然要害怕。
那老妇人哭喊过后,一个中年男子语气不耐:“阿香是我闺女,我是她亲爹!她的事儿,我做主,哪里轮得到你这老不死的说话!”
女萝走过两排桃树,瞧见村口第一条巷子那里,中年男人正要抬脚去踹抱着他小腿不让走的老妇人,她没有多想,抬手便以藤蔓将男子的腿缠住狠狠往后一扯,顾及对方是凡人才没有用力,饶是如此,中年男人还是如同一只断了线的风筝直直飞了出去,可怜路边有户人家刚堆好的草垛子,愣是叫他给砸散了。
走近了女萝才发现,这位老妇人腿脚不好,半边身子瘫在地上,衣服瞧着有好些日子没洗了,头发凌乱,满脸是泪,见者心酸。
女萝将男人甩飞后,有好心的村妇将老妇人扶起来,随即指责男人:“赵阳刚,你未免也太不是个东西了!阿香长这么大跟你有关系吗?你可别忘了,你早跟阿香她娘不是两口子了!阿香也是你自个不要的!”
名叫赵阳刚的中年男人龇牙咧嘴从地上爬起来,只觉浑身上下哪哪儿都疼,他都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当即破口大骂:“臭八婆我管教闺女关你什么事,有这时间多管闲事,赶紧回家带你男人去看看毛病,怪不得这么多年生不出个儿子!”
那好心村妇被气得浑身发抖,女萝眉头微蹙,一藤鞭抽了过去!
赵阳刚鬼叫一声,藤鞭抽在身上,衣服破烂不说,还损失大块好皮肉,他惊恐地看向女萝,女萝原本不想管闲事,却又无法视而不见,便问那好心村妇:“这位嫂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村妇认得女萝,毕竟她一口气把全部桃子给买了下来,她们才不用再留在路边摆摊,见女萝出手有神通,吓了一跳,“原来是位仙姑!”
说完她告状般指向赵阳刚,对女萝说:“这人叫赵阳刚,是离俺们桃树村二十里地的赵屯子的人,十多年前,他娶了俺们村的山桃,成了亲好些年,山桃就生了个闺女,叫阿香,这赵阳刚可不乐意了,最后山桃跟他过不下去,就和离带着阿香回了桃树村娘家,祖孙三人相依为命。”
另一个村妇狠狠朝赵阳刚啐了一口:“这脏心烂肺的狗东西!刚和离没一个月立马又续了弦,前两年山桃病死了,赵阳刚跑俺们桃树村来,说什么想闺女,我呸!谁信啊!”
赵阳刚想回嘴,又惧怕女萝,女萝先是将那位老婆婆扶起来,问道:“阿香人呢?”
“阿香可是个好姑娘,她姥姥十年前就瘫了,后来她娘重病,里里外外全靠阿香一个人忙活,我们这些邻居帮忙搭把手干点活,日子也能过,赵阳刚说他想闺女,放他的屁!谁不知道他那俩儿子都到了说媳妇的年纪,他家穷得叮当响,分明是想拿阿香换钱说儿媳妇呢!”
老阿婆不停地哭,她年纪大了,精神跟记忆都大不如前,只哭喊着要阿香,女萝见那赵阳刚的表情不对劲,隐约觉得他怕是不仅把女儿嫁了人那样简单。
但凡嫁人,不说八抬大轿十里红妆,也要彼此交换庚帖请个媒人帮忙说合,想到这里,她问:“阿香到底在哪里?”
“谁知道呢?”村妇越说越气,“前两天阿香人就不见了,赵阳刚说是带她去看婆家,结果今儿他却自己回来,说什么阿香远嫁了不想管她姥姥了,放屁!阿香可不是那种姑娘!她是她姥姥抱在怀里养大的,咋可能自己去享福,不要她姥姥?”
赵阳刚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反驳:“你才他娘的放屁!好好个俊俏大姑娘,凭啥要伺候这老不死的一辈子?她就是远嫁了!我给她说了个好婆家,人家连嫁妆都不用她掏,直接马车把人接走的!我看你就是嫉妒!”
女萝反手又给了他一鞭子,抽在他背上,顿时是皮开肉绽鲜血四溅,赵阳刚惨叫一声,几个义愤填膺的村妇也被女萝这凶狠的模样吓到,战战兢兢,心想这位仙姑买桃子时那叫一团和气,怎地发起火来叫人这样害怕?
“阿香在哪?”
赵阳刚又怕又恨,还嘴硬:“远嫁——”
话没说完,女萝用藤刺将他脚踝钉在地上,语气淡淡:“你撒一次谎,我就废你一条腿,腿废了还有手,所以你最好考虑清楚再回答我的问题。”
赵阳刚是个欺软怕硬之人,他对着老阿婆凶神恶煞,对着女萝却丝毫不敢嚣张,“我、我说的都是真的——啊!!!!”
“我可不是与你说笑。”女萝将藤刺拔出,随手擦了擦上面的血,又看向赵阳刚,“两条腿都废了,下一次,你猜我会刺中你哪个部位?”
她的视线落在他那腌臜玩意儿上,吓得赵阳刚立马说了实话:“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他们要买漂亮姑娘,我就把阿香卖给他们了!”
此言一出,周围一片哗然,这实在不像是“人”能说出的话,不过一想也是,阿香是由母亲怀胎所生,又由母亲与姥姥抚养长大,所谓的父亲根本没有任何存在意义,又怎会有什么父爱?
怎样的人会买漂亮姑娘?答案呼之欲出,若非是权贵,便是秦楼楚馆。
但权贵不会因为缺下人而随便买人回去,他们挑人会有专门的牙行,这赵阳刚当真是狠心,竟是不顾念一点父女情分。
由于老阿婆跟村民们都在,女萝不想在她们面前杀人,以免她们害怕,且这赵阳刚也轮不到她来杀。
她缓步走到老阿婆跟前,握住老人家满是泥巴污渍的手:“婆婆,你别担心,我去帮你把阿香找回来好不好?”
当车听了有点着急,在女萝怀中戳她,意思是你忘了你要去铸剑山了?
女萝自然没忘,可她去铸剑山不过是想为阿刃寻一把衬手的病气,再找方法淬炼藤蔓,早去晚去都一样,只是委屈阿刃要等一等,人命关天,一个姑娘的命,当然是比兵器重要。
好在她买了许多桃子,阿刃应当不会生她的气。
老阿婆说话有点不流畅,但她一听到孙女的名字立马激动无比,女萝温声哄她:“所以你要好好休息好好照顾自己,这样阿香才能放心,我保证,一定会让她平平安安的回来。”
虽然这位仙姑对赵阳刚下手狠辣,可买桃子时那样和气,与阿婆说话与无比温柔,村妇壮着胆子:“是啊是啊,阿婆,这位可是仙姑啊,她说送阿香回来,就肯定能做到,你可不能再这样折腾自己了。”
女萝取出一个小荷包,里头装了不少金贝,她给周围的村民每人分了两个,淳朴的村民见状,哪里肯收?女萝劝她们道:“你们收下吧,阿婆年岁大了,怕是需要你们这些邻居多多照看,在阿香回来之前,就麻烦你们了。”
众人又是不好意思又是兴奋,连连点头答应,女萝随即将赵阳刚捆成个粽子,问清楚了他家在哪,便先行与桃树村村民告别,临走前,她将那枝桃花留给了阿香姥姥,以生息缠绕,能保持香气不变,女萝告诉阿香姥姥,在这枝桃花枯萎之前,阿香一定会回到她身边。
赵屯子离桃树村二十里地,片刻间女萝便拎着赵阳刚进了他家门,这家里只有三个男人,并无女人踪迹,因为赵阳刚第二个媳妇也早早病死了,所以村子里都传言说赵阳刚克妻,导致他那俩儿子也娶媳妇难,他这才要卖女儿。
对此赵阳刚毫无悔改之意,在他看来妻子女儿都是自己的私人财产,他给了她精血才让她诞生,自然能做她的主。
女萝只觉这赵阳刚身上污秽不堪,随手把人丢到地上,赵家俩儿子瞧见她,第一时间居然不是关心他们的爹,而是一个接一个嫌弃起女萝来。
“爹,这种脸上那么大块疤的丑媳妇我可不要!我要长得俊的!”
女萝看着他那招风耳三角眼地包天,没有说话。
“个子太高又不会打扮,我也不要!”
另一位身高虽只到女萝肩膀比侏儒好不到哪里去,自信心却是一流。
当车属实是忍耐不住,它从女萝怀中跳出来,给这俩丑货一人来了一拳,它本体虽是普通螳螂,却天生强悍,又吞吃了金翅螳螂与许多御兽门精心驯养出的厉害昆虫,不仅通人性,妖力也十分高强,赵阳刚俩儿子一人吃了一记螳螂拳,差点儿心脏都被掏出来。
赵阳刚怕死,更怕儿子出事,他素日也攒不下什么钱,稍微赚了两个子儿,不是买酒就是去僄,半点家底不剩。
女萝问他:“关于买走阿香的人,你还记得多少?事无巨细,我全都要知道。”
赵阳刚已领教过她的厉害,可他只顾着卖闺女拿钱,其他的早忘光了,女萝可不听他辩解,想得起来要想,想不起来,她有的是法子“帮”他回忆。
不是想要说儿媳妇,生儿子传宗接代么?女萝天生聪慧,看过一次的剑招都能学会,何况阉人?
她手起剑落,赵大没了那根儿,尚且没反应过来,赵阳刚亲眼所见,简直如同死了亲爹惨叫出声!
女萝问他:“现在想起来多少了?”
赵阳刚又是哭又是求饶,“不记得了,真的不记得了!仙姑饶了我吧,仙姑饶了我吧!”
此时他面上见不着丝毫凶恶贪婪,鼻涕一把泪一把,瞧着还有几分可怜,女萝却无法给予他丝毫同情,因为看着赵阳刚这样哭,她便忍不住要想,名叫阿香的姑娘被亲生父亲卖掉时,是否也曾这般哭泣着请求他放过?
又是一剑,赵二也成了太监,赵家院子里哭叫声响彻云霄,女萝嫌刺耳,用藤蔓堵住了他们的嘴,“我再问你最后一次,想不想得起来?”
“乐!乐!”
女萝问:“什么?”
“车上!他们的车上刻着这个字!还有佛像!”
刻字,佛像?女萝觉得赵阳刚满口胡诌,可对方表情又不似撒谎,她又问:“你还识字?”
“幼时读过几天私塾,认了两个字,仙姑、仙姑求你饶了我们吧仙姑!”
许久没有说话的日月大明镜在她耳畔轻声提醒:“他说的应该是欢喜佛。”
女萝读书颇多,自然知晓欢喜佛是什么,她在人间界的母亲吕夫人信佛,惟独女萝不信,她生来便对佛道两家毫无好感,听到赵阳刚的话,立马便觉得这不是什么正经地方,“你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吗?”
“不夜城。”
于是女萝问赵阳刚:“你知道不夜城吗?”
赵阳刚一脸茫然:“什么?小的不知……”
再问下去也没用了,女萝原本要走,忽地停下脚步,然后当车飞到她怀中,前肢攥着一个土蓝色布袋子,里头装的正是赵阳刚卖女儿的钱,一个活生生的姑娘,就值这几颗金贝。
“要不了多久,阿香会亲自回来讨债,你且等着吧。”
说完她不再浪费时间,再不回去,疾风她们必然要急坏了。
剩下赵家父子瘫的瘫废的废,平日这父子几个人缘又差,谁管他们死活?
回去的路上,日月大明镜向女萝讲述了“不夜城”的存在。
修仙界城池众多,但不夜城很是特殊,它不像其他城池需要挂靠在各大门派名下才能保证安全与利益,不夜城完全独立,是极乐之城,是销魂窟。
“不夜城与铸剑山在完全相反的两个方向,你确定要因为一个普通的凡人女子更改自己的计划么?”
对于日月大明镜的询问,女萝只回答:“我也是普通的凡人女子。”
摄魂铃酸溜溜道:“真搞不懂你脑子里在想什么,总是为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四处奔波,先是救一头妖兽,如今又是个凡女,你是不是忘了,你刚毁了御兽门,在宣弋城掀起那样大的风浪,青云宗肯定会得到消息,我说你不会忘了自己还在被追捕中吧?”
女萝:“要你管。”
摄魂铃:……
她真的很区别对待,和日月大明镜说话便温温和和,一到它这儿便夹枪带棍,也不知究竟哪里惹了她。
由于在桃树村耽误了时辰,女萝比原本预期的时间晚了一炷香,阿刃跟疾风自是不会生气,九霄就不好说了,原本看见女萝回来,它高兴地迈着四条小短腿扑楞着翅膀朝她跑,跑到半路忽地想起她说话不算话,先前在宣弋城说是去看看,却一走好些天,今儿又是如此。
气得直接倒地不起,拿屁股对着女萝。
疾风慵懒地看着女萝,尾巴微微摇晃,意思是你自己哄去吧,幼崽气性就是大,它可不想管。
女萝把九霄抱起来,拿出一串桃木珠,这是桃树村村民自己做的,卖得很便宜,她觉着挺好看,便买了几串回来,挂在了九霄的脖子上。
先前挂的小瓶子因雷祖平安归来已被收起,九霄会生气,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安全感不够,强大的母亲会被捉走,疾风虽厉害,到底还不够熟悉,阿刃又不会哄人,惟独女萝温柔慈爱,它离开母亲,自然最依赖她。
粉嘟嘟的肉垫贴到女萝两颊,九霄认认真真奶声奶气朝她叫了两声,大致意思是:下次不许骗人。
说好一个时辰回来,可以早,但绝不可以晚。
女萝一边喂它吃桃子,一边向阿刃跟疾风说了自己想绕道先去不夜城找阿香的事。
阿刃听了没什么表情,反正阿萝去哪她就去哪,疾风同样没意见,女萝又跟阿刃道歉,原本说好的,去铸剑山给阿刃挑适合的兵器来着。
阿刃捧着个桃子咔嚓咔嚓啃,她不挑食,脆桃软桃都喜欢,“不气。”
女萝有些不好意思,说着要去铸剑山,途中却一而再再而三有突发情况,细细想来,实在是有些不妥。
于是她保证:“等找了阿香回去,绝对去铸剑山,再发生任何事,都不改变目的地。”
大家不约而同看她一眼,而后继续吃自己的桃子,不信不信,根本不信,若是再遇到什么可怜人,她必然还要帮忙。
修仙界没有整体地图,即便有那也都是各大门派的宝贝,不会轻易给人,不过当车顺手牵羊,从御兽门拿了不少好东西,其中便有一张修仙界地图。
但这地图太过模糊,也就标了几大门派及重要城池所在之处,上头还有许多空白,也不知都是些什么地方,其中铸剑山在东方,不夜城则处于修仙界的中心位置,也不算完全相反,顶多是在路上多花些时间罢了。
修仙界比人间界要大上十数倍,地图上显然不是全貌,有时女萝觉得,即便是修者,对他们身处的这个世界,所了解与感知的也并非全部,可惜日月大明镜无法解答她的疑惑,全凭她自己摸索猜测。
青云宗的符咒中有一种叫做遁地符,可以用来赶路,也能达到逃跑之用,使用符咒后能最远能够遁地千里,端看画符的人修为如何,濯霜的乾坤袋中便有几张,女萝理论知识都有,但她并不需要画符,她认为修者之所以要用到符咒,是因为他们本身修为不够,才得寄托符纸。
清灵之气虽可作为修仙根基,却有些狭隘,仿佛受到了某种限制,而生息不是。
九霄抱着女萝给它缝的布老虎又啃又咬又踢又抓,正玩得开心,忽然看见眼前的阿萝不见了!
它一愣,布老虎从嘴里掉下来,被一直悄悄打量的疾风用尾巴勾走。
这布老虎,真的那么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