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花微怔,随即失笑:“善嫣姑娘说笑了,我那三脚猫的两下子,全仰仗那位夫人不设防,否则怕是近身都难,还是善嫣姑娘厉害。”
女萝又问:“非花姑娘可曾想过修仙?”
她真心诚意地发问,可非花的眼神却瞬间变得古怪,所幸两位妈妈离得都较远,不至于听见她们在说什么,许是不想让女萝陷入无望,非花轻声道:“不成的。”
女萝不解:“什么不成?”
“修仙。”
非花抿了下嘴,欲言又止,半晌,她再度对女萝说:“不成的。”
女萝不明白她为何如此笃定不成,随着祝妈妈走近,非花笑道:“既然如此,我便先回去了,待到善嫣姑娘的舞练好了,咱们艺苑再见。”
女萝心知她是不想被祝妈妈听见,也微笑点头:“多谢非花姑娘好意。”
回去的路上满妈妈把祝妈妈芳妈妈骂了又骂,随后再三叮嘱女萝一定要把握住机会,千万不能让那四位公子被非花跟斐斐勾了去,女萝看似认真在听,时不时还给予满妈妈回应,实则心神早不知飞到了哪儿去,左耳听右耳冒。
当车跳到女萝手边,触角晃动,女萝惊喜不已:“人找到了?”
华灯初上,不夜城再度迎来繁华喧嚣,人声鼎沸中,女萝换了夜行衣,再度离开风月楼,她有事情要办。
这样做很冲动,很危险,甚至白天刚刚来了四名年轻修者,一旦行踪被发现,很可能会暴露。
可那又怎样呢?她实在是忍不下这口气。
曾坚。
这个名字今日在女萝心中来来回回念了数十次,她忘不掉斐斐那疯狂愤怒的模样,也望不到雪白皮肉上怵目惊心的伤痕,她要杀了这人,那位夫人如此心爱自己的丈夫,以至于不敢谴责他,只敢来找斐斐撒气,想必看到丈夫尸体时会很开心,因为他将永不背叛。
有当车引路,女萝避开他人耳目,轻松潜入广寒阁,今日斐斐受伤,必然不会待客,女萝厌恶“恩客”这个词,僄客自以为花了钱便是对倡伎有恩,可若是没有他们,又哪里会有倡伎的存在?是僄客卑劣肮脏的欲望滋生了罪恶,他们全都该死。
广寒阁的后楼与风月楼不一样,斐斐性格霸道,不许旁人与自己分享,因此整栋后楼只住了她一人,见曾坚还在广寒阁,女萝缓缓凝聚藤刺,她得想个法子,又能杀了曾坚,又不会给斐斐带来麻烦,还得不让曾坚的妻子来闹事。
在广寒阁杀人绝对不成。
正在女萝思考要如何将曾坚引出时,一阵欢声笑语中,突然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惨叫,她心下一凛,飞身上了广寒阁后楼屋顶,悄悄揭开一片琉璃瓦往下看。
这正是斐斐的房间,白日里受伤大哭后又破口大骂的斐斐,此时却并没有在休息,她跪坐在地上,衣衫不整,自己也浑然不在乎,那只柔若无骨的手上,居然沾满鲜血!
曾坚一丝不挂的躺在地上,由于他是仰躺着,自然发现了屋顶有人,顿时目露乞求,嘴里也发出含糊的求救声,斐斐嫌烦,再度将手刺入曾坚一只眼眶,享受着他痛苦的神情,然后用力搅动,抓住眼球拽了好几下,终于连根拔起!
女萝不敢置信地望着下面这一幕,她所受到的冲击绝不亚于当初在御兽门的黑铁屋里发现疾风,这时斐斐咯咯娇笑出声,她把玩着手里的眼球,百无聊赖地看向曾坚,嘴里抱怨着:“你妻子今日来寻我,还打了我一巴掌,我心中不快,原本没打算这么早就杀了你的,可我真的太生气了。”
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她就是易怒爱哭,她也不知道生得如此稚嫩的自己为何能够一跃成为头牌,但她讨厌男人看她的眼神,下流又恶心,让她很想把他们的眼珠挖出来。
女萝现在明白了之前发现的那具男尸为何眼眶伤痕参差不齐,因为斐斐不用工具,就是用手去挖,现在女萝不懂的是,曾坚怎么说也是修者,斐斐是通过什么方法令曾坚失去抵抗能力?
斐斐一边开心的笑,一边将曾坚另一颗眼珠也挖了出来,曾坚疼得几要昏死,斐斐却不许他晕,“我要你看着我,就像你喜欢我看着你那样。”
曾坚最爱她幼女般的外表,他也好,那些匍匐在斐斐脚下的爱慕者也好,他们的眼神都一样令她恶心,可斐斐发现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当他们只能躺在地上任她鱼肉时,那种色欲、下流的目光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恐惧。
她喜欢这种恐惧,她迷恋男人们畏惧自己的这种眼神,所以她愈发沉迷,无法控制自己的愤怒。
女萝就这样默默地看着,直到斐斐把曾坚丢到一边不管不问。随后,斐斐打了个呵欠爬上床睡觉,并没有挖走曾坚的心脏,但就让这人躺在地上也不行,万一芳妈妈来了该怎么办?
正在女萝准备悄悄进入房内帮斐斐把人处理干净时,房门响了,她迅速将瓦片遮住大半,只余一条细缝,进来了个身材无比魁梧的男人,他弯腰把曾坚扛在了肩上,片刻后又端着水盆布巾回来,将地上的血迹擦干净,然后膝行到斐斐床前,虔诚地亲吻她还染着血的手指,又一一给她清理。
“啪”的一声,是斐斐给了他一个耳光,男人沉默地跪在床前,斐斐对他连踢带打叫他滚,他却像条狗一般硬是要亲她抱她,直到斐斐已睡意全无,她恶狠狠地瞪着对方:“我挨了打,你没有做到你的承诺,曾坚该死,这次交易不算!别碰我!滚!给我滚!再敢用这种眼神看我就把你的眼珠挖出来!”
男人这才停下动作,他默默地起身转头,女萝才瞧清楚他的脸。
她见过这人,是广寒阁专门为斐斐抬轿子的龟奴,似乎是叫严黑,白日里斐斐挨打,这人便跟随在芳妈妈身边,由于身材比阿刃还要高大,女萝对他挺有印象。
斐斐把人赶走后,呆呆地在床上坐着,然后突然嚎啕大哭起来,她的哭声在充斥着琴音与欢笑的不夜城是这样渺小而轻微,令原本想要跟踪严黑的女萝不忍离去。
当车抬起前肢碰了碰女萝的手背,随后振翅而去,女萝深吸一口气,将瓦片盖好,下到窗户处抬手轻敲,斐斐情绪一上来便不会自控,仍旧哭个不停,女萝只好将窗户打开,飞身进去。
斐斐被这动静惊到,还以为是白天那老妖婆来杀自己,一扭头发现是女萝,顿时瞪大眼睛,泪珠在睫毛上微微颤动,看起来可爱又可怜,“你、你怎么在这儿?……你这是什么打扮?”
女萝反手将窗户关上,“你在哭什么?”
斐斐吸了吸鼻子:“我才没有哭,你少胡说。”
“白日里还说愿意跟我好,怎么现在连我的问题都不愿回答?难道是在骗我?”女萝边说边向斐斐走近,“若是这样,我可去找非花了。”
“不行!”斐斐大叫,“不许说话不算话!”
女萝坐到床上,用手指给她擦眼泪,斐斐皱着小脸嫌弃:“你的手好粗糙……一点都不细嫩,风月楼的妈妈对你不好吗?”
说着,还把女萝的手给扒拉下来,抱在手中左看右看。
经过一段时间的磨茧子与药浴浸泡,女萝的手比来不夜城之前娇嫩得多,但跟宣王后时期没法比,跟斐斐也没法比,她勤于练剑,从不松懈,因此手上的茧子磨掉了还会再长,细小的伤口虽然好得快,却从来不曾彻底消失。
这绝不是一个养尊处优风花雪月的花魁之手。
女萝摸摸小姑娘的头:“都说了咱俩要很要好,我自然想多看看你,现在我跟你分享我的秘密,你不要告诉其他人,好不好?”
斐斐缺乏安全感,也缺乏对他人的信任,听见女萝愿意告诉自己秘密,立马点头,“好!”
当她得知女萝潜入不夜城是为了找妹妹时,整个人都抑郁起来,分外不开心转身背对女萝:“是我福薄,才没有你这样的好姐姐,既然你有妹妹,还跟我好做什么!”
女萝捏她耳朵:“我还没说完,作为交换,你是不是该告诉我你的秘密了?”
“……我没有秘密。”
女萝想了想:“那我问你,你为何不喜欢非花姑娘,还总是针对人家?”
斐斐打死不承认:“我才没有,我都跟你说了,她不是好人,她坏得很!你若要与她好,就别来找我了,我也不想理你。”
见她不肯说,女萝也不逼问,斐斐这才嘟哝:“总之,你离她远一些最好,她那人瞧着温柔和善,实则比谁都冷酷绝情,她不在乎任何人。”
女萝知道不能逼得太紧,于是给斐斐讲故事哄她睡觉,斐斐听着听着,精神终于逐渐放松,她有预感女萝会离开,因此死死抓着她的手,像溺水之人握紧浮木,片刻不肯松开,倘若女萝停下,昏昏欲睡的她会立刻睁开眼睛。
她知道的,想要见面有多难,见了面也不能说贴心话,因为妈妈们不允许,她们彼此竞争,是对手,是敌人,却不能是朋友和姐妹。
要是松开了手,下一回再见到这人,不知要过多久。
不过最终斐斐还是沉沉睡去,女萝静静地望着她熟睡的模样,纯真的面容没有烦恼没有愤怒,更没有痛苦——她不想再看见这个女孩失控的模样了。
女萝抚了抚斐斐的脸,此时当车已回,她给斐斐把被子盖好,留了一只分身螳螂,避免再有男人进来骚扰,随后从窗户离开,在当车的带领下找到了被严黑丢弃的尸体。
看样子,每回都是斐斐折磨过人后,由严黑给予致命一击,但奇怪的是,曾坚的心脏没被挖走。
女萝不大明白,之前死的人跟斐斐有关吗?如果有,那应当也是严黑负责善后,可这一次严黑却没有挖心,是心血来潮?
圣僧说的,陨落在不夜城的天鹤山少主,会不会也跟斐斐有关?如果是这样,决不能让那四人查到斐斐身上。
女萝检查了曾坚胸膛的伤,严黑杀人用的是不知道是什么武器,伤口形状很特殊,一眼就能辨认,于是女萝手起刀落,将曾坚心脏挖出,并且留下一个极为圆润的伤口。
做完这一切后,她突然愣住了。
除却严黑,除却她,还有另外的神秘人,在为斐斐遮掩。
第49章
会是谁?
女萝带着这个疑问回到了风月楼, 阿刃正坐在窗边等她,女萝将窗户关上:“怎么了?是有什么事情要跟我说吗?”
能让满脑子除了吃就是睡的阿刃露出这种忧心忡忡的表情,绝不简单。
阿刃先是拽住女萝的衣袖,然后指了指隔间, 那是红菱住的地方, 女萝心想, 难道是红菱出了什么事?
过去一看,红菱正在发呆,女萝在她面前晃了晃手,她如梦初醒,“干啥?”
“身体不舒服吗?”
“我好得很。”红菱小声嘀咕,“没病没痛活蹦乱跳。”
“那怎么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连阿刃都为你担心。”
红菱听了, 欲言又止, 她挣扎半天, 最终还是小声对女萝说:“姑娘,你知道吗?那个云湛……我瞧见他悄悄摸进琼芳屋子里去了, 到现在都没出来。”
云湛是满妈妈给女萝准备的钿郎,不过女萝对他没有兴趣,连话都没说过几句, 平日便是让云湛待在他自个儿的房间, 听红菱说云湛进了琼芳屋子,女萝并不生气:“去就去吧,若是能让琼芳喜欢,也算他有点价值。”
“可他是你的人啊,琼芳怎么能抢?她总爱跟你别苗头, 连钿郎都要抢,未免欺人太甚!”
红菱就是气这个, 她发现这件事时整个人都是傻的,一时间都不知该说是琼芳有病还是云湛犯贱,但让她去告密,她又有点犹豫,只有头牌姑娘才配养钿郎,琼芳虽是高等倡,却并没有这个资格,妈妈最厌恶有人逾矩,若是被满妈妈知道,琼芳必定要迎来一顿好打。
“怎么就欺人太甚了,横竖我又不喜欢云湛,琼芳喜欢,拿去也就是了,别让妈妈知道就成。”
说完,女萝捏了把红菱的脸:“你啊,有这闲工夫,咱勤奋一点练功可以吗?”
红菱不高兴地把她的手扒拉下来:“知道了知道了。”
琼芳跟云湛的事女萝并不反对,但若是连红菱都能发现,那早晚瞒不过满妈妈。
次日,女萝便请了琼芳过来说话,她不能直截了当对琼芳说你跟云湛的事情我知道,琼芳本就对她敌意十足,怕会以为她是在威胁,所以女萝想要委婉提点一下。
琼芳心不甘情不愿,她对女萝全无好感,只知道有这个人在,自己永远别想迎来出头之日,因此态度很差:“你找我做什么?”
“前几日我在艺苑,与非花姑娘斐斐姑娘共同练习……”
话没说完,便已被琼芳打断,她不敢置信地问女萝:“你这是在跟我炫耀么?抢了我的东西,还敢这样大言不惭地在我面前显摆?”
红菱的拳头握得是嘎吱嘎吱响,恨不得上去给琼芳来一拳,女萝语气温和:“你不要激动,我还没说完。”
“哼!”
“我的舞跳得不是很好,非花与斐斐两位姑娘告诉我说,若是想练好舞蹈,可以向琼芳姑娘请教,琼芳姑娘的舞姿乃是一绝,不知琼芳姑娘可愿意教我?”
红菱:……那两位姑娘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
琼芳:“……你,找我教你?!”
她怀疑女萝的脑子有问题,她们俩是敌对关系,她凭什么认为自己会教她?
“不让你白教。”女萝微笑,取出一个荷包放到桌上,朝琼芳推了推,琼芳狐疑地捡起荷包,心里还想着这么小的荷包能装几个金贝她才看不上——结果里头不是金贝,居然是灵贝!
她震惊不已,女萝含笑问道:“这样可以吗?你教我一次,我就付你一个灵贝。”
红菱总觉得这操作异常熟悉,好像自己就是这样被骗的。
琼芳内心无比挣扎,一方面她讨厌横空出世抢走自己一切的女萝,另一方面她又狠狠地心动,一次一个灵贝!一个灵贝抵得上一百个金贝!
最终,她还是为了这一个灵贝折腰,答应教女萝跳舞,不过却是鸡蛋里面挑骨头,嫌弃这嫌弃那,又端起一副老师架子,女萝也不生气,不仅将所有的教导照本全收,还亲自为琼芳烹茶,这令一直很讨厌她的琼芳生出一种古怪的想法:这人似乎还挺讨人喜欢。
红菱可心疼坏了,灵贝啊!她这辈子还是头一回见灵贝呢!越想越悲伤,越想越难过,直到女萝给了她一个,她才开心起来。
“你怎么不跟她说啊,现在又是送钱又是赔笑,你俩究竟谁是头牌?”
女萝失笑:“要是一打照面就说,她岂不是更加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