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商家的人。
“夫人。”
闯进的人,步伐不紧不慢,事先用脚步声告知了对方,不算突然惊吓,而复古的三角套西装上,马甲挂着的钟表链在走动间微微摇晃,也有让强者早已察觉的声响。
可是,那人始终没有留意。
一直侧眸瞧着亭边池塘,不规则性喂鱼。
她在走神。
确确实实,没有关注这边的动静,也没被那边的嘈杂所扰,但又被让人忍不住窥探猜疑的某些事所挂心,连侧脸宛若画卷线条勾勒的华丽轮廓都比往常多了几分优柔的情态。
商朔流不得不开口,并且告诉自己这不是他有意打扰对方,而是,单纯站在原地看她,更像是一种凝视的冒犯。
谈瑟回神了,但没偏头瞧他。
捏着鱼饵的手指顿了顿。
从动态转为静态。
一瞬寂静。
垂眸而抿唇。
旁人才真切确定她的脸色跟神态确确实实不太正常。
比昨日更苍白虚弱,但不一样。
人是生命性动物。
有些动物受伤流血,但依旧让人感觉到强大而旺盛的生命力,那是因为它还在抗争,还在活动,还在专注,还留有旺盛的诉求。
这个人,现在,更像是一滩正在被放干的池水,正在伤,正在被吸走心力,连看人的眼神都是淡淡飘忽的。
也透着几分不爱费心在这在他人身上的灰丧。
“说你的来意。”她说。
商朔流再混账,也是披着上流虚伪皮囊气质的混蛋,表面功夫还是要的,本来还有意规避,但听到这人凉薄沙哑的声音,半点不如她昨日……对司马倦知这些人的谈笑柔和,不由目光抬落。
一刹,他有一种在雾重看人的感觉。
她侧靠着四方亭廊柱,长腿微撇在美人靠外侧,上下搭垂着,足下勾着细跟黑红的简款高跟鞋。
雾面但有水银高于水体密度垂感的银灰长裙,在亭子的遮光避影下,晦涩而内敛,微波浪长发懒懒搭着肩头。
腕上,耳坠,指节也有了华贵佳丽喜欢的珠化点缀。
美玉,黑氪,强大金属质感。
在雾里静谧。
今日无战事,不妨妆点色而降世俗。
商朔流一时失语,老半晌没说话。
商作贾的房间,腥气中,尸体还在原地,因为死得太惨,血肉模糊,得配合调查。
也没人在乎他的尊严体面。
这个案子怎么解决才是最重要的。
在这些繁杂中,女领导跟苏家话事人以及到场的几个对举办以及维护有些职权牵扯的重要人物有过这样的对话。
“今早才通知,家属来了吗?”
“没见到,但来了。”
“没见到,你怎么知道她来了?还不如一开始就不通知了吧,反正……呵呵呵。”
“不需要见到,有些人,你会从很多人的言行举止中知道她来了。”
“……”
司马倦知看向说话的人,未反驳,只是看向外面东庭方向。
谈瑟没有喊人,只是继续看着池面,看着下面的鱼抢食。
商朔流自己回神了,“夫人认为商作贾被杀,这件事如何?”
问题就很奇怪。
谈瑟:“你,准确点问。”
商朔流:“您作何感想,是为此伤心了吗?”
谈瑟终于瞧他。
她一开始就知道这人来意,倒没想过他这样不着调的开局,“你,是在一大早攻击我吗?”
她被恶心到了?
商朔流眉宇舒展,“我只是以为……您是在为他分心走神,难过,才会显得这么憔悴。”
“是我误会。”
谈瑟不好提自己是为私事心情不悦,也的确身体欠佳。
因为死了人,又被通知来一下,基于原主跟谈家的事,她又不愿意因为自己的私情而干扰最初的允诺,所以来了。
既然是公开场合,她有自己的体面,所以会打点自身。
苍白虚弱却是难掩的事实。
也不必要解释。
“你若当真,若这不是误会,也不算什么大事,不必要占你的来意,你这么说,显得在跟我邀功。”
商朔流眉宇一顿,盯着谈瑟。
谈瑟懒懒喂鱼。
好像话里也没其他意思。
但她确实是这个意思。
商朔流:“很快会调查出现场有多重暗杀手段,几乎是在昨晚,差不多的时刻,多方同时动手,杀了我们的亲人。”
“不敢邀功。”
谈瑟:“是吗?差点要夸你了。”
因为腿足够长,下面往常斜抵,抵着的力度微有松弛,上面搭着的因为思绪起伏而有的没的微敲地面。
避开目光免得持续关注她脸颊或者身体其他处而冒犯的他不可避免瞧见这种动静。
不得不再次移开目光去池塘。
看着吃饵料的鱼。
“所以夫人觉得这件事是好事吗?”
“对今天而言,不太算,对长久而言,也不算。”
商朔流:“需要这个身份?”
谈瑟:“这世上所有活着的人,总是需要一个身份的,何况这个身份也会是我行驶某些行为以达目的的合理所在。”
商朔流:“也许有其他更好的身份,您是否愿意接纳?”
谈瑟:“比如?”
商朔流:“他是我商家的子孙后代,既我商家人,那么,夫人你自然也是我商家人。”
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其实从池塘扩增跳扫过这偌大东庭的别处。
亭子在池塘边,附近回廊阁楼何止两三处。
都有人。
观望着,安静着。
像是被吊着但不敢妄动的追逐者。
她是不是对此习以为常?
而这些人都对他刚刚说的话有了动荡。
稳不住了吧。
有人想要过来,但被拉住了。
谈瑟眉眼没半点波澜,问:“不是驱逐出去了吗?”
商朔流:“自他死的那一刻,又收回来了,不对,是自夫人您愿意慷慨宽厚饶恕一些旧事后,他可以还是商家人。”
“商家,愿意为成为夫人您的陪伴而做出这样的努力。”
屋檐下,牙臻白都震惊了,但被牙臻仕拉着,没法大喊大叫,但他的表情跟眼神还是很直观:我滴妈,这什么发展?商作贾的死难道是?
谈瑟:“这是你一天半夜做出的决定?”
商朔流:“不,是昨天看到夫人第一眼。”
下面的话没说。
但附近的人都能替谈瑟补全下面的内容:就想刀了商作贾。
苏青绾也想起自己昨天在阁楼阳台远望瞧见那边动荡,后来那商作贾高喊的那一句,边上的商朔流其实是转头朝他笑的。
朝这个占着名分但早已无名无实的二叔笑得金贵而礼貌。
那会,就已经想好了如何杀他了吧。
可怕的是——有这种想法的也不止他一个。
他大抵也知道这点。
也没想过能瞒着谈瑟,甚至,他在某种意义上的确是在邀功。
“不伤尊严吗?我以为你们这一代,多多少少有点被权力滋养出的傲气。”
“并不会。”
商朔流:“顺应局势跟内心,骄傲也得俯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