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淮宁居士颔首:“此次意外来得突然, 若你被玄天宗借机抓住也太冤了。”
扬启道:“她既寻到此处,想来已经怀疑上此地,我还是另寻一处躲藏,免得拖累你。”
“我倒不怕拖累, 不过这里已经被注意到确实不甚安全, 你另寻个隐蔽处更好,只是。”淮宁居士朝外张望一番:“此时人多眼杂, 你还是再在我这儿留一阵, 等人少的时候再行动吧?”
扬启思索一番, “那就再叨扰一阵。”
“你我之间,何必说这些。”
过了两日, 赛舟盛事比出结果,淮宁居士扔出一尾成年男子手掌长、腹部有一道细细金线的红鲤,被上方得胜者眼疾手快抓住。
人群欢呼一阵,湖面最热闹的时期过去了。
当晚趁着夜色无人之际,扬启悄然从石门中出去,他感应一番确定周遭无人,便一个猛子扎开,顺着水流眨眼间奔向远处。
就在他即将彻底从这片水域消失时,大片水藻从天而降形成巨网朝他扑去。
扬启神色大变,张嘴喷出一口水球,水球威力极大,一下子将铺开的藻网破开一个口子,但藻类数量太多绵延不绝,刚破开的口子立刻被后续的藻补上。
他看出这藻网的不同,只能转身朝后退去,藻网却一路紧随其后,死死咬着他。
扬启被追急了,扬声喊道:“是哪路道友,不要藏头露尾!”
藻类只管朝他扑去,扬启虽四处逃窜一时没被网住,但行动范围不断被缩小,待被逼得坠到湖底挣扎后,又有无数水生植被从湖底生出,自四面八方而来,像包粽子似的把扬启给包裹起来。
眼看着扬启被各种叶子裹住并朝着某个方向被拽去时,不远处的石门打开,淮宁居士从里边一跃而出。
“何人行鬼魅之事?!”他大喝一句,而后毫不犹豫举着一把法器冲过来要划开扬启表层的植被。
扬启提醒道:“小心,这些植被古怪得很!”
淮宁居士自然十分警惕戒备,但还是一个不慎就被从湖底突然钻出来的水草缠住脚脖子。
但他沉着冷静,也不知怎么动的,脚晃动一下便金蝉脱壳直接从水草中挣脱了出来。
“咦?”一个轻微的声音响起。
而后四面八方的水流被控制着朝淮宁居士压去,淮宁居士先还不觉得什么:“居然在淮宁湖中与我比控水?!”
且不说水族天生善水控水,他在这湖中居住这么多年对这里每一处都了如指掌,就差直接炼化这整个湖泊了。
但这份自信很快遭到打击,淮宁居士神识刚探过去就被直接碾压,他面色大变:“重水?!”
周围四面与湖泊融入的一般无二的水墙居然是由沉重无比连神识探查都会被吸纳进去的玄天重水组成。
扬启立刻道:“你快跑!”
淮宁居士当然也想跑,只是刚有所行动,就被一个更加强大的神识给锁定住,而后重水飞快收紧范围,像水牢一样将他牢牢困住。
“若是到这一步还让你们给逃走,我这么多年岂不是白修行了。”祝芙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两人面前。
扬启和淮宁居士双双惊愕,虽然之前听到了一个惊疑的女声,但他们仍不能确定处于暗地中的敌人究竟是何身份。
猜测许多,也不敢笃定是之前那位找上门的玄天宗修士。
无他,祝芙的斗法风格实在太不玄天宗了,不是剑修、行事作风也不够直接正面,反而隐藏在暗处就罢了,驱使水中植被和水流犹如臂使。
简直……简直跟他们水族无异啊。
祝芙把这一个被植物捆住一个被水牢困住的两位挪到石门里的大厅,才问:“我前两日过来寻找天潞江水神,扬启避而不见,淮宁居士也帮忙包庇遮掩,敢问两位这是何意?!”
说着,她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在二者身上来回扫视,犹疑道:“莫非是悄悄做了对我玄天宗不利的事,才不敢见我?!”
“并非如此!”扬启赶忙反驳,并且申请:“能否先放开我等,让我们好生说话?”
祝芙不肯:“那可不行,一放开你们又跑路怎么办?你们可是有前科的,能理解我的做法吧。”
妖精传承与人类不同,血脉越特殊的妖精越有机会获得稀奇古怪的神通,所以她才特意隐藏在暗处行事。
就是打一个措手不及,免得他们利用血脉天赋遁走。
譬如淮宁居士那古怪的从藻类纠缠中挣脱的法门就是他天赋独有的能力。
不过即使她依靠体质将周身气息完全隐藏好,又早有布置设下天罗地网,但这两位还是比她想象中更好抓捕啊。
这两位水族修士,按照人族修为对比,也是元婴境界,只是因道途不同,淮宁居士应该术法、身法、修为境界更厉害,而扬启应该神识法术更厉害。
可也不知道什么缘故,二者都没有发挥出相应战力,被她轻易抓住了。
虽然不知道对方什么用意,但已经抓住,祝芙只会更加小心看守,绝不会轻易放松。
“反正也没遮掩你们口鼻,你们就这么说呗。”又不影响他们解释。
扬启见她心意已决,无可奈何:“事到如今,我便告诉你罢。”
淮宁居士惊呼:“不可,扬兄这可关系到你前程。”
“如今我还有什么前程可言呢?”扬启似乎灰心丧气了,叹过后尽量以一种平和的态度说道:“我前一段时间修行,却不小心意外入魔,险些造成大患,恢复神智后我担心再伤着天潞江附近百姓,便离开天潞江。”
“本是打算寻一处静谧之地好好恢复,重回正轨,但后来我几次入魔无法自控,便只能过来请淮宁相助,希望他能在我入魔时拦着我一些。”
他三言两语把事情解说一番,又道:“淮宁只是被我牵累,与此事无关,他既没有入魔也没害人,一直在这淮宁湖中苦修,还请你放过他吧。”
淮宁居士怒道:“扬兄是修行出了岔子才意外入魔,并非有意,且他此前庇护天潞江两岸那么多百姓,功德无数,你们玄天宗太不近人情了。”
祝芙面色古怪:“怎么感觉,你们好像把我看作是非不分的反派?我什么时候说要对付他、处置他?!”
两位水族双双一滞,半晌才道:“听闻近日玄天宗动作颇多,对各路邪魔妖兽都赶尽杀绝……”
祝芙深吸一口气,微笑解释:“二位误会了,玄天宗此前动作是为了规范管辖境内一切不平之事,不止邪魔妖兽,人族修士我们一样平等管理,且也不是无差别赶尽杀绝,我们只是针对犯下不法行为者。”
然后举例说明:“比如近来,两位难道没发现,找你们麻烦的少了许多吗?”
两位相视一眼,确实有所察觉。
身为异族,他们不论心性、为人如何,都天然会被人族修士寻上门找茬,尤其扬启占据天潞江,淮宁占据淮宁湖且豢养一大批金线鲤。
都不用别的借口,只要说他们是妖必然心怀不轨,那些修士就能上门生事抢夺地盘,别的人族修士才不会管他们本心究竟如何,下场如何。
二位之所以到如今还没出事,一是他们实力尚可,水性也不错,通常打不过也能跑得动,二是他们特意投效玄天宗,扬启直接在玄天宗挂名,淮宁居士也时常上贡金线鲤,玄天宗有意无意庇护了他们。
所以,祝芙实在不理解:“宗门行事之前,新的门规法度是制成手册往各处发放,宗门弟子巡逻时也从不曾仗势欺人,每一个犯人、每一个案子我们都会贴出告示公开宣传,因何两位还会产生如此大的误会呢?”
祝芙可太知道法度过于森严且执行者行为不当,会引起比没有法规时更大的乱子,所以执行时她是慎重又慎重。
没想到还是出现这种误会。
她问:“敢问二位,你们是从何处听闻玄天宗要赶尽杀绝的消息,那律法手册莫非没传给你们?负责天潞江和淮宁湖的宗门弟子是何人?我回宗门就去查探一番。”
淮宁居士赶忙道:“并非贵宗门弟子行事不妥,是我们误会了。”
哪个大势力不是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他们是看到了门规制度手册,可更看到了那些盘踞一方的妖兽全都被抓被关甚至被处死。
妖族不会去管对方以往到底做了何事,只会觉得物伤其类,一时各地妖族都风声鹤唳。
淮宁居士惭愧道:“是我小人之心,没弄清楚情况就想当然地多提醒了扬兄一句。”
扬启道:“不怪你,我也见到那些被抓妖族下场,同样心底难安,便是你不提醒,我也会在入魔后避开玄天宗修士。”
可宗门的执行仍然有漏洞。
祝芙沉默片刻,略过此事,直接询问:“扬启道友你究竟是因何入魔?确切的入魔时间是何时,至今为止入魔多少次,每次无法自控的时间有多长?”
她噼里啪啦问一堆,但又十分严谨。
扬启愣了愣,片刻后才苦笑道:“因何入魔我至今也不清楚,可能是我心性不够吧。”要是知道,就想办法解决了。
“第一次是五年前,我突然发狂,清醒过来后发现我已经聚集大水差一步就要水淹两岸,幸好及时清醒过来,后来我不敢再过多借助香火愿力,可还是又一次发狂,无奈之下只能远离天潞江,迄今为止我知道的有五次发狂,约莫一年一次。”
祝芙琢磨着:“按理说你修行的是正统道家心法,且宗门又助你设下神道,没有胡乱使用愿力走捷径,不该入魔的。”
虽说神道修士容易因为信众繁杂的意念和愿力改变自身性格,也容易因为愿力走捷径而导致行差踏错滋生心魔。
可玄天宗乃至其他顶级门派当初联手剿灭的神道宗,又改版了神道宗的核心心法,传承至今,各大门派的神道修行之法特别完善。
不然扬启打算走神道,也不会直接依附玄天宗,为的就是玄天宗那完善的神道体系。
祝芙问:“我想为你检查一番,你介意吗?”
她是不满意扬启话语中的大概、可能等不明确的说辞,希望能得到更准确的缘由和时间,但这么点交流过程中,也发现扬启过于心大,不怎么严谨的心性,估计问也问不清楚,干脆自己检查了。
淮宁居士先一步道:“探查神识一事非同小可,还是慎重为好。”
扬启还是被捆绑着:“都到这一步了,还能如何,你检查吧。”说着放开了神识防御。
祝芙神识直接笼罩过去,将扬启识海和身体各处都检查一遍,面上露出异样:“并没有心魔滋生的现象啊。”
而后问:“你还记得五年前,你首次入魔前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吗?每次入魔有没有出现什么先兆?”
扬启刚要说什么,忽然双目泛红,凶悍的脸一下子变得更凶恶,还透露着股邪性。
祝芙感觉自己神识被一股邪恶之力给弹开。
淮宁居士道:“道友小心,扬兄这是又入魔要发狂了。”
祝芙蹙眉盯着扬启,就见扬启不止气息变化,身体也在膨胀,之前将他捆得牢牢的水草藻类一下子被他挣开。
他嘴角已经裂开,有锯齿冒出,身形拔高一大截,表皮有鳞甲附体,双手呈利爪状无差别地对周围进行破坏。
“必须制住他,不然他会把淮宁湖搅得翻天覆地。”淮宁居士道:“道友不若先放开我,扬兄给了我制住他的法门,既可控制住他又不会伤了他。”
祝芙本来要施展法诀的手顿住,抬手收回重水,看脱困后的淮宁居士如何动作。
淮宁居士拿出一枚骨节,口里念念有词,扬启翻腾捣乱的身形忽然发出痛苦的哀嚎,几番挣扎后奄奄一息地坠落地面。
为了防止入魔发狂后造成大患,他居然取出身上一枚骨节交给淮宁居士,可见扬启自身心性不坏,且对淮宁居士十分信任。
见扬启安静下来,淮宁居士松口气,上前想要将扬启夫扶起来,就见本来几乎濒死的扬启忽然睁开眼,嘴一张咬住淮宁居士的手,淮宁居士手一晃动巧妙挣脱,倒是无伤。
但他面色焦急:“不好,他把那节骨头抢回去了。”
不但抢回去,扬启还直接把骨头咽进肚子里,此刻再没有可以控制他的东西,他直接身形一变,变成一条身形巨大的……鳄鱼?
是鳄鱼吧,身形比普通鳄鱼要大,利齿更加锋锐,连背部都冒出一排古怪锯齿,也不知道是修行变化,还是得了别的血脉导致。
那淮宁居士大声道:“还请道友照顾湖上百姓。”
说完身形也跟着变化,变成了一只巨大的……鳄龟?还是绿毛龟。
怪不得这两位相熟,扬启甚至愿意把骨节交给淮宁居士呢,某种方面来说,他们是近亲啊。
祝芙退开了些,看着这巨大的一龟一鳄交战。
鳄鱼的力量和咬合力、破坏性远高于龟,但龟的防御力顶级,且这龟同样具备一颗杀伤性十足的鳄头。
两者斗得有来有往,打得这淮宁湖水域翻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