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港口停满归航的船只,却空无一人。
渔民们早已归家,报警电话中所说的“两个东洲裔女孩,四个西洲儿童”也踪影全无。
汤姆又爆了声粗口:“有人报假警耍我们?胆子这么大?”
在晚上报事态严重的假警,诱骗警方出警,按上西洲的法律,等同于袭警。警察可以直接掏枪毙了这种人。
黑肤卷发的瘦小警察叫布克,说:“也可能是那些孩子找了个掩体藏起来了。毕竟晚上这么危险,他们害怕也情有可原。”
女警唤作艾莉森,闻言皱眉道:“找一找吧。如果真有报警人说的那六个人存在,一定在这里。”
西洲的夜晚,反而是港口这种临海又空旷的地方比较安全。愈是靠近城市,愈是有人烟的地方,愈加危险。
以至于政府机关,包括联邦各级警局,这些年来,普遍都会将机构建筑设立在城市边缘。万一有什么不对劲,跑到郊外,总比在拥挤的城市里安全。
这也是他们敢带着汤姆这个新人出夜勤的原因。跑到港口来刷案子、刷夜勤业绩,路上没什么人烟,偶尔遭遇点小怪小鬼,只要带齐装备,总比跑去夜晚的市区安全。
那六个人如果真的存在,即使是儿童,但凡有点西洲常识,就不会随便往外乱跑。留在夜晚空荡无人的港口,才有几分生机。
四个警察将港口一一搜寻过去,船只、集装箱、可以躲藏的建筑,找了好一会,还是没人。
他们眉头紧皱,简直能夹死苍蝇,不会真有人报晚上的假警吧?
搜寻完一处,转过身,去另一处集装箱堆搜查时,汤姆抬头往箱后的阴影随意地扫了眼,忽然脚步一僵,猛然往旁退了一大步,差点撞到了史蒂夫。
史蒂夫推他:“你小子,一惊一乍的,往旁边去……”
话未说完,就见汤姆额头爆出青筋,一把拉下警徽,对准前方,大吼:“走开——走开——”
警徽照出一米多长的血光,红色的光线中,集装箱后的阴影里,静静地伏着一个“人”。
脸朝背折,四肢扭曲,赫然是他们曾遇见的那鬼怪。
它就趴在四人背对的集装箱后,在他们翻找港口时,一直用脱眶的眼珠,凝视着他们。
它根本没有放弃,竟一路追到了这里!!
汤姆的大叫,将另一组的其他两人的视线也引了过来。皆骇然。
此时,面对汤姆的大叫,面对发出血光,游曳细小黑气的徽章,这死去已久的怪物,慢慢地、慢慢地,嘎吱嘎吱,掰正了脸。
这一次,它的脸不再是颠倒的了,而是正方向对着汤姆。
然后,它沐浴在血光中,在他们的悚然目光中,若无其事地往前跨了一步。
当它的脸正过来,而不是倒折时,汤姆拿枪的手就已经颤抖得极厉害了。
当它跨过那一步时,汤姆终于再也按捺不住,发狂般,机关枪连射,对着那张虽然腐烂,但隐隐能认出五官的脸口齿不清地大叫了起来。
但子弹穿透它的躯体时,就好像穿过虚幻的波纹,砰地射中了集中箱,炸其飞屑。
怎么回事?今天又不是什么特殊的“纪念日”,节日,为什么这些鬼怪增强、失控得这么厉害?
艾莉森、史蒂夫、布克见此,同时掏出了警徽,对准鬼怪。
他们是老资历了,在市警察局平均干了十几年二十年的工作了,警徽上射出的血光远比汤姆更浓郁,其中游曳的细小黑气密度也更高。
四枚警徽同时对准这鬼怪时,它身周腐烂得更厉害了,甚至身体出现了一小块一小块的切割线,在细细碎碎地往下掉肉屑,周身闪ῳ*Ɩ 烁的扭曲频率快得惊人,它似乎在愤怒与痛苦,奋力试图往前,但终是被控制在了原地,无法动弹。
再也顾不得刷业绩了,不想都不想,趁它被定在原地,艾莉森扭头就走:“撤!”其他两人一把夺了枪,架起如痴似癫、失魂落魄的汤姆,转身就往车里逃。
他们匆匆启动汽车,又艾莉森开车,立刻逃了港口。
轰鸣声朝警局所在的市区,飞驰而返。
**
二虎朝人类的城市飞奔而去,在腾奔之时,忽然抽了抽鼻头,往后回看了一眼,虎脸上流露出一丝犹豫的馋色。
但很快,它晃了晃脑袋,嗷呜一声,还是继续义无反顾的往前奔去。
仿佛猫咪在几根小鱼干和一座新鲜鱼山之前,聪明地选择了后者。
云从龙,风从虎,二虎足下生风,似奔若飞,人类踩死油门,也要开上半小时路程的距离,于它而言,不过是五分钟的事情。
很快,流光溢彩,灯红酒绿,天际线在夜晚闪光的一座繁华都会,遥遥地就出现在了李秀丽、何晓春六人的视野里。
何晓春哇了一声,从虎背上直起身体,远望去,乍一看,这座尚不知名的西洲城市,竟比自己之前打工的大城市还要繁华得多。
李秀丽也抬头而望,忽然,她意识中微微一触。
嗯?她立即内观。
却发现本表人间那残破不堪的社稷图里,关于西洲那一块,本是完全缺损,消失在社稷图上了。
表示这一块的民众已经完全心炁割裂于本表的人族炁海了。
但此时,社稷图中空缺的部分,却主动地大量汲取她浑厚如海的法力,然后一点又一点,无数萤火虫般的光点亮了起来,以微光,由黯渐亮,竟重新勾勒出了本已缺失于社稷图的西洲板块的形状。
虽只是隐约有个形状。但好歹是在自动修复。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大魏的社稷图开始自我修复,对目前掌握传国玉玺的她来说,肯定算好事。
李秀丽心念一转,也不阻拦它汲取自己的法力,反而调动五境,任由这些光点取用她的法力,愈来愈亮。而西洲板块的形状,也在社稷图上越来越清晰。
她神魂沉浸在观看社稷图的异变时,肉眼凡胎的何晓春、马丁、玛丽等人,抬头看着前方,却渐渐张大了嘴。
原本就五彩光波乱射的繁华城市,刚刚,就在他们眼皮底下,刷地变得更……更流光溢彩、金碧辉煌了……
那些霓虹灯、探照灯、高楼大厦的高清巨屏,不要钱一样闪烁起来。
仿佛……仿佛在欢迎他们到来。
二虎的哈喇子流得更多,猛然停在了城市主干道的入口处。
眼前是典型的繁华城市的街景,何晓春一打眼看去,车流不息,鳞次栉比的高楼,街道干净宽敞、各种各样的豪华门店、商场。街灯,车灯、霓虹灯,一时众多光明汇聚,夜亦如昼往来时尚、富裕、体面的年轻人成群结队,说笑往来。
何晓春愣愣地推了推眼镜:奇了,这不是正常,甚至比白天还热闹的,一个大都市的景象吗?哪来的渔民口中所谓的处处是鬼怪?
第202章
霓虹灯闪烁,夜景流光的繁华城市就在跟前。
但二虎驮着他们真正奔入这座城市时,天忽然亮了。
上一刻还是深沉的黑夜,虎的肉掌一踏进市界,骤然光明如白昼。
何晓春被这骤然的昼夜变吓了一跳,下意识以手挡眼,怕眼睛不适应而流泪。穿过她手指间的光线却十分温和,眼睛毫无刺痛感。
身边又响起孩子们“哇”“哇”“好漂亮”惊叹不绝的叫声,直拉她的衣袖,让她也看。
她小心地睁开眼,朝这座都市看去。
一扫之下,何晓春也睁大了眼。
露于白日的这座无名西洲城市,比刚才流光的夜景,更神奇了。
无论是西洲还是东洲,在地煞观、日曜城的影响下,当代城市往往大同小异,无非的钢筋水泥的丛林,只不过有些大厦高楼更多,有些间杂了些低矮的棚屋,四通八达,蛛网般的公路串联衔接。
即使夜晚的灯光可以有五十种色彩,建筑的形状可以各不相同,新奇的事物如流水一般爆炸。
然而,对于在它高楼根底碌碌一生的螺丝钉们而言,城市整体的气味、色彩,却是庞大、灰白、沉闷且冰冷无机质的。
但眼前的这座都市,却太……太奇异热烈俏皮活泼了。
何晓春想了半天,想出了这么一串形容词。
斑斓的大虎驮着儿童们漫步在城市街头。
天空明净,马路浅绿。
路边种满似柳非柳的怪树,枝条、叶子,树身,都是无暇的纯白色,风一吹,柳枝簌簌而舞。
漆着浓郁玫瑰红的公交车,与虎相向而过,穿着大衣的乘客们在窗口笑容满面地向坐在老虎背上的少女抬帽致敬。
淡粉色的娇嫩大厦,湖蓝色的清新高楼,远处的电视塔是酸甜的橘黄色。
进出楼厦间的市民,大都有说有笑,衣着光鲜亮丽,脸色红润,迎面撞见这高大如小丘的虎,竟无人害怕,纷纷与它打招呼。
有新娘朝着他们扔了一捧花,她的婚裙,也全然是各色的花朵交织而成。
玫瑰缠成的头纱,玉兰作胸衣,蔷薇编成宽大的裙摆,叶子编作高跟鞋。
有额上都装点着宝石的少年儿童,各种各样的肤色、发色,在路旁吹奏风笛,呼啦喇叭,在大街上嬉戏玩耍,但都每吹一下风笛、喇叭,就从洞管中,呜呜地喷出庆祝的礼花来。
路边还有乐队在表演,里里外外围满了热情的歌迷。一个黑肤歌手拿着话筒,站在聚光灯最中心,且歌且舞,他的歌喉与舞蹈俱十分热烈。舞步如猫,每每旋转往外,却从不跌下舞台。
因为他的舞台是一只巨大的甲虫,扇动翅膀,摇晃闹脑,随他的舞步而移动。
即使是寻常阳世会吓到凡人的高大虎傀,在这座生机盎然,热烈奇异,如五彩童话般的城市中,也并不怎么太引人驻目。
何晓春坐在二虎身上,被那新娘扔了满怀的鲜花。孩子们被甲虫舞台上的歌手所吸引,摇头晃脑,和着乐声拍拍子。
何晓春喃喃:“这里是西洲的哪啊?如果有这样的地方,为什么我从没在东洲的国际新闻,网络的媒体上看到过这座城市的任何消息、图片?”
她还听到了滔滔水声,但这座城市并不是直接濒临海畔,乍一看去,也无穿城的河流。
李秀丽坐在虎背上,却皱着眉,打量这座城市的一切,没说话。
正此时,城市上空,刺耳的防空警报声拉响。
于是,原本欢乐的人群争先恐后地躲避起来。以鲜花为衣的新娘慌乱地寻找障碍物躲避;额嵌宝石的少年儿童们不再吹奏风笛,尖叫着四下逃散;歌迷们一哄而散,歌手跌坐在甲虫上,左右环顾。
他们逃散时,还纷纷善意地朝着李秀丽等人警告:“外面来的大老虎,你们也快走吧!邪魔的走狗已至!”
防空警报响到第七遍的时,城市的马路上、街道边,就空荡荡的,沉底寂静下来。
正此时,孩子们听到了异于警报的嘀嘀声。
他们侧头看去,却见到一辆汽车正驶入城中。
汽车过处,所有高高低低、七彩绚烂的童话般的楼厦、房屋,都啪地关紧了大门,连大厦上的每一扇窗户都关了。
这辆车被裹在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里,火舌升起有七八米,火星字四溅,即使离它很远,风一吹,就有一股带着硫磺味、血腥气的臭味扑面而来。
而火焰中,它的车身上,爬满了蠕动的肉块、粘嗒嗒的漆黑触手。
这些肉块、触手上杂乱地长着眼睛、牙齿。虽处烈焰中,却丝毫也没有被烧焦的痕迹,反而活性极高地无规则挥舞。
因这些东西如网、如腾萝般,密密麻麻地爬满、覆盖了车体,在这辆车冲进城来的时候,仿佛是头狰狞可怖的血肉怪物扑进来捕食。
更让人骇然的是,透过少许车窗、挡风玻璃,还能清晰地看到,坐在驾驶座、副驾驶、后座上的司机、乘客,都是肌肤惨青腐败、空荡荡的眼眶里燃烧鬼火、死去已久的尸骸。其骸骨间,缠绕着一条又一条水蛭般的肥大触手,操纵着他们的一举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