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由餐厅改造而成的,她和乌冬坐在靠近会场中央的半圆形卡座里,面前就是用玻璃杯搭成的高塔,等待稍后倒满香槟。
每一个卡座旁边都有这样一座香槟塔。
楚来到达的时候,发现自己的那一座摆在宴会厅正中央,规模格外大。
为了不引人注目,她要求船员把香槟塔换成和别的客人相同的型号,又让乌冬换了套衣服和面具,藏好身份。
今晚,她希望只有章兆认出自己是午夜。
派对开始后,负责热场的牛郎们来到一个个卡座前,为宾客倒满香槟,唱祝酒词,起哄让陪客的牛郎与客人碰杯、接吻。
牛郎们走到哪里,整座宴会厅的客人们就对着那桌一起欢呼。
而楚来看着他们在一个个卡座前流连,紧张地思考着万一等会他们让乌冬和自己亲密接触,她该如何拒绝。
这一分神,乌冬就喝下了一整瓶红酒。
等楚来再回过头时,虽然看不清乌冬的脸,却能察觉他的脖子已经有些红了。
“你还好吗?”宴会厅的音乐声很大,她只能提高音量。
乌冬的音量比她还要大,他用手搭着楚来肩膀,几乎是在她耳边喊话:“我很好!你说得对,喝醉了,就什么都不想了。”
楚来费了点力气想把乌冬的手抽走,她打算提前计划,立刻去找章兆,没想到乌冬直接抱住了她的胳膊。
于是有了现在这一幕,她欲哭无泪地听着乌冬对她酒后吐真情,而章兆一副看热闹的表情,在角落的卡座里对她遥遥举杯。
“你知道吗?有时候我会后悔,如果没遇见你就好了。”
楚来靠着椅背,大脑放空地目视前方,听着乌冬在她耳边滔滔不绝。
“我在装这条机械义体之前,早就习惯只有一只手的生活了。但你突然来了,告诉我生活原本不该这么糟糕,我原本可以过得更好。我在孤儿院刚失去手臂的时候,为了安慰自己而编过一些童话故事,你的出现,像是童话成真了。”
楚来的视线里,3001正靠在章兆身旁,手里端着一个冰淇淋碗。
多亏他那高饱和的发色,才让楚来一眼就定位到了章兆的位置。
乌冬仍在自顾自地倾诉着:“我和他们说,午夜是全世界最好的女孩,他们都笑话我,说我背后恭维你,白费功夫,你又听不见。但那些都是我的真心话。”
楚来敷衍地点点头,如果换个地方,或许她更有闲心为乌冬的这一片痴情而感动,但此时此刻她只觉得乌冬一直在拖延她的行动,实在碍事。
牛郎们和香槟车已经在他们隔壁的卡座停留了很久,楚来能听到那边的祝词快要唱到尾声。
如果她再不离开,等会就要成为全场的视线焦点了。
乌冬的语速却更快了,楚来第一次发现他是话这么多的人。
“遇见你以后的每一天,我都在心怀感激地享受和你共度的时光,同时为失去你而倒数。但我并没有多难过,因为我始终相信,就算我失去了你,也是因为你去往了我够不到的更高处。”
楚来尝试着起身,却刚离席就被乌冬拉住了手。
她有些烦躁地回头,发现乌冬不知何时把面具摘下来了,此刻正凝视着她。
“我不是擅长说谎的人,之前强迫自己说谎,是因为我相信你离开Q14去了你该去的地方。”
多亏楚来戴着面具,她不必对乌冬的深情做出表情上的回应。
欢呼声朝这边靠近,那群牛郎正推着香槟车朝她的卡座走来。
楚来转过头去面对那群牛郎,乌冬的表白却没有停止:“而知道你的死讯以后,我还在强撑着说谎,是为了等这一刻。”
等等。
楚来挣脱的动作停止了,乌冬的话太过荒诞,让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想要回头,却发现乌冬双手按在了她肩上,让她无法动弹。
整个宴会厅的宾客都在看这边,远处看去,像是乌冬正在从背后拥抱她。
众人欢呼,音乐响到了最高潮。
乌冬附在楚来耳边,用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开口,语气很冷静,听不出半分醉意。
直到此刻,他说话的对象才是楚来:“我本来不想杀人,可这是你自找的。你不该上这艘船……”
尖锐的金属从背后刺穿了楚来的心口。
先是一瞬间的冰冷,随后感觉有温热的血液往外涌。
场上很多人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音乐在此时进入了十几秒间奏的空隙,四下安静,那些站在不远处的牛郎笑容僵在脸上,不知该对眼前的惊变作何反应。
楚来艰难地移动视线,她看不到身后乌冬的表情,却能看清远处的章兆。
章兆已经站了起来,脸上是前所未有的惊愕,随后她说了什么,身边的3001忽然抬头看向这边。
他将冰淇淋碗一摔,像一只凶猛的猎犬般越过重重障碍物冲过来,眼中满是杀意。
乌冬搭在楚来背上的那只手松开了。
楚来低头,看清捅进自己心口的是一把长匕首。
下一秒,一声很轻的电子机械音响起,楚来的伤口猛地收缩,她隐约闻到一股焦糊味。
是电流贯穿了她的身体。
乌冬拔出匕首,更多的血喷涌出来。
楚来仰着向后倒下去,3001冲到他们面前,单手将乌冬拽了起来,像扔布娃娃一样丢了出去。
乌冬撞在那座香槟塔上,玻璃碎裂的声音引起接二连三的尖叫声、呼喊声。
楚来脱力地跌坐回沙发上,面前的一地碎玻璃反射着彩色的灯光。
音乐声尚未停下,鼓点很响,歌手的唱法近乎嘶吼,像在替楚来呐喊出她此刻忍受着的疼痛。
章兆踩着碎玻璃朝她跑来,楚来却已经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了。
乌冬被3001按在地上,那些尖锐的碎片扎进他的脸颊,他盯着楚来,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他嘴巴动了动。
楚来失去意识前,终于读懂了那三个字的口型。
“对不起。”
第14章
楚来做了个梦。
梦里围观的人群吵嚷无比,声音却仿佛隔着一层屏障,让楚来听不清具体内容。
她动了动胳膊,发现自己正举着那支左轮手枪,对准她的太阳穴。
身体不受意识的控制,楚来扣动扳机。
咔嚓!
空枪。
她松了口气,手垂下来,低下头去看那把枪。
下一秒,乌冬的匕首贯穿她身体,楚来想呼喊却发不出声音,倒了下去。
“咚!”
楚来猛地睁眼,地毯的花纹在她面前放大。
她正保持着栽倒在地的姿势,手撑着地面,呼吸尚未平复。
厚重的门板撞到了墙角的门吸装置,又因为惯性弹了回来,碰上楚来的肩膀。
她抬头,丁一的尸体映入眼帘。
脑袋里传来阵阵钝痛,楚来抬手去摸,摸到机车头盔的表面,索性将它摘了下来,然后站起身。
鼻腔里涌入熟悉的室内香薰的气味,脚下的地毯踩着触感柔软,丁一身旁的桌上,那张船卡依旧好端端地放在原位。
一切都在提醒楚来,她回到了上船之前,回到了刚推开休息室门的那一刻。
-
楚来将门关上锁好,走到窗边打开窗户,白鲸号依旧停泊在港口。
她甚至还能记起香槟派对上临死前听到的音乐旋律,可现在她却毫发无损地重新站在了这里。
刚才摘下头盔时,显示屏提示此刻已经是晚上七点了,还有三个小时,白鲸号就会离开Q14,驶向利博港。
楚来没有时间细想自己为什么会回来,鹰眼家人的手下很快就要杀到赌场了,她需要尽快做出抉择。
她吹着潮热的海风,一拳砸在了窗沿上。
就差一点!
她马上就能从章兆嘴里套出那个诊疗所的地址了,然后带着她在船上赚到的一千多万抵达利博港,那座城市比Q14大得多,也没有人认识她,足够她藏身治病,最后奔赴新生活。
而此时此刻,窗外的街道上有人在吵嚷。
喝了酒的流浪汉被赌场的保安驱赶,他嘴里骂着难听的脏话,很快又变成了被殴打后发出的痛吟。
这就是Q14的下城区,楚来从小到大都想逃离的地方,人们彼此咒骂地苟活着,每一天都在上演这样的事。
即便离开这里,去往附近的城区,没有干净的公民身份,身上还带着尚未痊愈的基因病,也不过是换个地方麻木地度过剩余的十几年人生。
楚来转头的动作很干脆,视线的目标很明确。
她盯住那张船卡,走到丁一身边。
和尸体说话看上去很奇怪,但在了解丁一的过去以后,楚来无法再将她当成一个陌生人,对她的死漠不关心——何况她现在还要借用丁一的身份。
“对不起。”楚来握住船卡,抬手将丁一的双眼合上,“但是我真的需要一个上船的机会。”
在从触碰她眼睑时,楚来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下城区经常能见到尸体,更何况她给金指打工,干过不少脏活。
人的肌肉只在刚刚死亡的时候松弛,很快就会僵硬紧缩,皮肤也会因为失血而惨白。
她能轻松合上丁一的眼睑,说明丁一死亡的时间就在不久前,半个小时,甚至更短。
这也意味着,那个杀死丁一的人还没有走远,很可能就在附近徘徊,甚至准备回来处理现场。
窗外有风灌进来,室内的某件木头家具被吹得柜门吱呀作响,好似某种恐怖电影的配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