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那绑人的衙役却是个有狠劲的,听了姜嫣这话没有半点留情的意思,反而高声说道:“这里没什么高贵的夫人娘子,只有该下狱的犯人!”
“就是那位大人亲自来,我们也是照绑不误!”
这话虽说的是孟茵,然而话里话外,都在影射姜嫣的身份。
姜嫣身旁的丫鬟听出来了,脸色一变,气道:
“你说什么,你把话说清楚些!”
一个芝麻大的衙役,他家大人一捏就死了的东西,竟然敢这么对他们夫人说话。这天底下,还有王法么?!
“诶诶,都消消气,消消气…”
这时一个瘦削颀长,白面文士打扮的人抢到了两人中间,摆出一副和事的模样。
这人是京府衙门的师爷,姓房,跟在韩邕张氏后头一起来的,专是留下来善后的。
方在旁人不注意的时候,已经将这儿前前后后的事向边上的钱寡妇询问清楚了,这时便向姜嫣道,
“哎呀,姜夫人容禀,真不是我们故意为难,而是咱们京府衙门管着这天子脚下这片地方,也是棘手得很呀,这办差时少不得遇见谁家夫人,又逢哪家官人的亲戚的,全是得罪不起的大人物,但若是这样就给了恩慈宽待,那外头的百姓会怎么看我们?将来韩大人审案判案又该如何服众?”
也是文人会讲话,一番话下来说得姜嫣窒语,完全没了开口的立场。
她夫君裴佑虽身居高位,但也有名声上的顾忌,而这个房师爷的话下,她再若替孟茵开口,便成了家世权力阻碍衙门办差,以私犯公。
这话将姜嫣架到了一个不上不下的尴尬处境。
房师爷端详她神色,心底更是有数,又一转身,指着已经被抓捆起来的孟茵道:“这位夫人用花瓶砸伤了方才那位琴娘,是众目睽睽之下,大家都见着的,您也能看见了,那位琴娘伤势着实不轻。依照本朝律法,这伤人者就该被收押下狱,等伤者好些了,再一并上堂候审,讯问详情。”
他说完又躬身行礼,和气道:“要是我们差事办得有哪儿不妥,还请章事夫人您指点一二。”
这话里说得漂亮又体面,还和世子的吩咐半点不沾边,好似全是按律法行事,公正极了,没的半点徇私之处。
姜嫣还能如何指点,她也是此刻才领教了李家的本事。
这京府衙门自被韩邕控制后,哪里做过一点为民为公的事,分明是视百姓为草芥、横征暴敛的一群人。
她清楚这事倘若和世子无关,那便是当街打死了人,这群人也会视而不见,充耳不闻,唯有这事和皇亲国戚沾边了,这些人才会来管上一管。
姜嫣明知道他们是侍弄权术,逢迎世子而已,然此刻那为民为法的屏障给挡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这群衙役把孟茵这般带走。
钱寡妇作为证人,也要一同受押听审,不过她有眼力,全无挣扎,听任吩咐,便也没受什么苦楚。
张氏走在最后,望了一眼姜嫣。她何其精明的人,虽然十分想与姜嫣攀关系套近乎,但也看得出来姜夫人和京府衙门并不对付,她若这时和姜氏示好,只怕连自己吃饭的饭碗都保不住了,此刻也只能按耐下来,跟随走了。
一时间,屋子里只剩下姜嫣的人。
原来摆在案上的那把琴已然在方才的混乱中摔在了地上。
姜嫣走过去,将琴捡起,看着折损了的琴身,叹道:“可惜了……”
这一声惋叹之后便生起重重疑惑。
思索了一会儿,她突然眼眸一深,向旁边的仆役吩咐道:“快去备马车。”
丫鬟还在为京府那群人的嚣张蛮横气闷,听到这一句愣了一下,她们是坐轿辇来的,现在坐轿辇回去便可,马车那便是要走远路了,于是问,
“夫人要去哪儿?”
“盘河行宫。”
姜嫣极快地说道,已来不及和她解释,转身便提着裙摆下楼。
丫鬟听得更是云里雾里,但见夫人这般着急,立刻也不加思索地跟了上去。
另一端,带着苏遮月和小君钰离去的马车,也根本没有像韩邕说的往医馆而去,而是一路出城。
直奔离华山的盘河行宫。
马车备得极宽敞奢华,上头铺了柔软的绒垫,能叫人平躺下来,旁边会点医术的仆妇给苏遮月止血敷药完毕。
苏遮月昏沉沉地睡下。
小君钰紧紧握着她的手,守在她身旁,
韩邕弯下身子,恭敬地对他说道:“殿下,如今宫中最好的刘金两位太医都随陛下去了盘河行宫,刘太医擅长外伤,金太医擅长内治,有他们两位给这位……”他瞥眼看了一眼苏遮月,揣测她的年岁后继续道,“给这位姑娘看诊,一定不会有留下半点后患。”
这话的确无半点不错,但实则也是面上的说辞,韩邕真正的要做的是把世子殿下安稳地带回到李鸢那儿交差。
小君钰一双眼眸里只映着苏遮月的面容。
他一开始是喜欢苏遮月的琴声,待见了人更是有一种天然的亲近。
若说那时还只是孩童的孺慕,方才苏遮月抱着他挨着那一下时,他感觉苏遮月真真切切便是他的娘亲。
不管有什么危险,都会先护着他的娘亲。
“娘亲……”
小君钰将苏遮月的手覆在自己的脸颊上,感受着从未体验过的柔软和温暖。
他是不想回盘河行宫,但给苏遮月看病是顶顶重要的事。
娘亲生得这般好看,若是身上留下去不掉的伤疤,那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的。
“驾——”
外头的车夫挥着鞭子,催赶马车。
韩邕下了命令——要快,必须快!
两匹拉车的马儿蹄奔,极快地在山道上奔驰,沿路未歇上片刻。
原是需要两日的行程,硬生生给他们提到了一日之内。
韩邕思虑周全,一边快马加鞭往别宫赶,一边也飞鸽传书,将找到世子的消息提前通报给了李鸢。
于是马车到了离华山山脚,便望见三名宫婢已经在山门外焦急地等候着。
第131章 北辰宫
原是拖到现在,李鸢终是没有在阿姊那一头瞒住,迎了李贵妃的滔天怒火,但也算帮着她多撑了几日。
陛下和太后问起,李贵妃便说是世子往北辰宫里游猎去了。
那北辰宫原是先帝专门赐给北宁王的行宫,建在离华山最北面的山峰上,与盘河行宫隔了好几座山峰,距离甚远。
整座宫殿依凭陡峭的山势,极尽能工巧匠的心血,造的是精妙绝伦,上有天然所成的温泉,围植鲜花仙草,瀑布飞泻,中设部分宫室几近半悬于空中。
而这一切,又常年为云雾笼罩,只有云破日出时,才能得见日照金宫的耀眼景象,令人惊叹。
若说盘河行宫是繁星点缀天空,那北辰宫便是其中那颗地位超然的北极星。
然而偏偏北宁王染病昏厥,这宫殿就此便荒芜了下来。
北宁王的事是宫里头的忌讳,少有人提,李贵妃也是万般无奈之下才说君钰去了那儿,至于原因便是李鸢不懂事,在君钰指着那远山宫殿好奇时,一时没留心将那北辰宫说了出来,且又受不住世子的百般相求带着他去了。
圣上和太后听了这话,脸色也变了变,但到底没追问什么。
就这么多瞒了几日。
然而到昨日,太后做了不知什么梦,晨起忽然又说起君钰来,这时便是李贵妃怎样周旋,也拦不住她派人去北辰宫了。
一时那心都提到嗓子眼,这要是过去,只怕再也瞒不住了。
也正是在这火烧眉毛的档口,李鸢得了韩邕报来的消息。
这真是让她好生缓了一口气,赶紧报给阿姊,又命人在山下迎候。
宫婢见了马车来,自然也不进宫了,转道儿马领着马车直奔北辰宫去。
李鸢抓着帕子,在外宫里头,不住地走来走去,待得宫仆通报时,急急地奔出来。
一眼望见跳下车的小君钰,眼泪几乎夺眶而出,一副比亲生母亲还要动情万分的神态,过去搂抱他,
“君钰,你究竟去哪儿了?担心死我了。”
小君钰却推开她的手臂,一张小脸冷冷淡淡的,只向旁边的宫仆问道:“太医呢。”
宫仆方点了一下头,李鸢便忙不迭地上下打量他:“可是在哪儿受伤了,怎么会受伤的,伤得重么?”
原是韩邕递送消息的时候,也将要请太医的事说了,他已然感觉出世子是个不简单的,自己此刻是李家的门生,为着李家的事将他带回来是一面,但该给世子办的事,他也不会懈怠一分。这是他能爬到高位的原因,党派和皇权,他两边都得周全相顾。
不过他还没有傻到呈报消息的时候,说这太医是给苏遮月这么一个无足轻重的女子请的。
于是李鸢看到消息时自然便以为是小君钰受了伤,但飞鸽传书又不能道尽详情,于是等候的时候越想越害怕。
她这担心也是真担心,毕竟君钰关系到她的婚事,虽然圣旨下达,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再难变更,但倘若她害君钰受了皮肉之苦,那这婚事也保不准了。
她都不知怎么向阿姊交代,更不用说还有陛下和太后那头了。
这时再三确认,发觉小君钰安好无事真是想谢天谢地。
然而下一刻便看到从马车上被人抬下来的女子,方松弛下来的神色又是一愣,
“这是谁?”
小君钰板着脸,令着宫仆动作时要小心又小心,等他们将人稳稳地抬平往宫里去了,才与李鸢道,
“这是我娘亲。”
“娘亲?”
李鸢睁大了眼眸,完全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世子殿下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个娘亲来。
她第一瞬的反应倒不是这事是假的,而是成王殿下那个发妻难道没死吗?
她望着那边远去的人,一时止步没跟,心底惊惧不止。
不可能啊,阿姊派去的人不可能留下活口的。
旁边扶着她的蓉蓉只觉姑娘抓着她的手,紧得像是要把她的骨头捏碎。
韩邕作为京府府尹,按律不能擅离职守,故而此刻到了这宫里,他也明着不能出现,便将李鸢请上了马车。
将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地说了。
“一个琴娘?”
李鸢听了后,神情更紧张了,成王殿下那个发妻便弹了一手好琴。
但她到底没见过那个女人,不知生得如何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