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夫人看了宋姨娘一眼,摆了摆手道:“算了,你也病着,不怪你。”
“今日请来妙真法师,就是为的此事。”她说着转向妙真,“烦劳仙师看看,我们这府中是真有厉鬼作祟吗?”
妙真身直不动,眼皮略略抬起,露出一双如电一般的晶亮眼眸,似是真能看见常人看不见的东西。
这一道目光由东向西,在房内各人身上都逡巡了一圈,忽地,定在苏遮月的身上。
苏遮月霎时便感觉到自己成了一块箭靶,被紧跟而来的一道道目光剜视着,当即身子一颤。
对面的宋姨娘没放过她一点变化:“怎么,大夫人看着很害怕的样子?”
这一句话落下,李老夫人的眉头一下就皱紧了。
她还没老眼昏花,自然知道两房姨娘看苏遮月不顺眼很久了,早先就想取而代之,但苏遮月到底算是李祁的发妻,又病着,这时休妻传出去也损了儿子面子,她便让她们忍耐一下,等生下男婴一定给她们正妻之位。
李老夫人看着苏遮月,眼眸愈发深沉。
莫不成,就因为这个缘由,这个向来老实本分的大房媳妇生出了歹心?要害赵姨娘的孩子?
苏遮月被所有人盯着,只觉冷意如刀,一下下刮着她的身子,捏紧了手指,颤着嗓音道:
“不,不是的……”
她这个慌乱的样子,不仅没打消李老夫人的疑念,反而还给加深了许多。
的确这大房媳妇病了太久,忧愁阴郁,在鬼门关前来回晃荡,难保生出了些歪歪心思。
李老夫人冷下了心肠,若是真是她谋害的赵姨娘的孩子,那就别怪她不念旧情了。
这时妙真平淡地收回了眼眸,站起身来,对众人说道:“府上有没有鬼,还得设坛献祭,求问神仙,那时自能分辨。”
李老夫人听了自然应好,忙命丫鬟们准备。
不一时,堂外厅堂就备齐了施法的祭台。
一群人出了门在一旁观望。
只见那妙真一身青色道袍,手执桃木剑,剑尖沾了一张黄纸,口念玄咒,在院中施展起来。
案上铺着黄布,设满果品清花,东角一瓦坛清水荡漾,西角紫金香炉里点了三支法香。
白烟冉冉上升。
苏遮月由阿香搀扶着,看着那妙真踱步的身影,心里无端地生出一阵恐慌。
赵姨娘得了老夫人体恤,叫丫鬟搬了把椅子坐着,手里正拨着一串念珠。
这青木念珠贵得很,要百两银钱,比寺庙里卖的檀木念珠都贵,几乎出了她小一半的体己。
这念珠正是问妙真买的,但真要论价,也断断不到这个数,她这样精明的人,当然知道妙真卖得贵了。
但这个亏她吃得值。
她失了一个孩子,还是个男婴,此后恐怕再不会有,这个血海深仇她无论如何都得报。
赵姨娘看着施法不绝的妙真,又瞥了一眼一旁瑟瑟发颤的苏遮月,眸中一抹阴狠倏然划过。
苏遮月只全神贯注地看着妙真,没注意着旁人。
倒是阿香隐约感觉到了点什么,待看过去时却寻不到那道毒辣的目光了。左右都是这两个姨娘,她恶狠狠地瞪了回去。
正在这时,施法的妙真突然剑尖朝下,抵住地面,闭上眼睛不动了。
过了一会儿,众人只见她身子一抖,像是被什么附身一般,霎时睁开眼睛,都吓了一跳。
妙真目光冷厉,抄起那把桃木剑,直接地定在了苏遮月的方向。
“鬼……”
她沙哑地吐出一个音,然后一步跟着一步,缓慢地向苏遮月走来。
“鬼在你身上。”
“什么?”
苏遮月吓得一愣,待反应过来后不住摇头,
“不,不是……”
可是她退一步,妙真就进一步。
苏遮月本是站在东侧的廊下,一步一退,几步就被逼到了廊墙前,背抵着墙面,再无可退。
连阿香都被这阵势吓到了,忘记跟上前去。
所有人就见着那妙真在苏遮月身前一步处站定,对着她,缓缓抬起那桃木剑。
伴着一声“去!”,剑身长出,剑尖的符咒向苏遮月急速刺去。
苏遮月一下瞪大了眼睛。
贴上她额头的那一刻,异变陡升,那黄色的符咒竟然一下变得漆黑。
仿佛燃上了一簇黑火。
“噌”地一下焚烧殆尽!
“啊!”一群婆子丫鬟全都惊恐万分地叫了出来。
妙真本是镇定自若地演着驱鬼仪式,看到这一幕也是愣了片刻,似是也不明白怎么会变成这样。
稍一迟疑的功夫,那鬼火竟然沿着桃木剑窜了上来。
从剑尖一路窜到剑把手!
妙真只觉手心骤然火烫,赶紧扔掉桃木剑,然而却已经迟了,那鬼火竟然顺着烧到了她的胳膊。
她跑到案台中央,猛地将手臂送入清水坛中,神情惊恐,口中杂七杂八咒语不绝,夹杂着几句“放过我,放过我……”
李老夫人瞧得震惊不已,喝问:“怎么回事?!”
周遭无人答得上来。
那妙真将胳膊从坛中取出,只见皮肤焦黑一片,如同烂木,众人看得又是一吓。
谁知妙真一声不吭,急匆匆地将家伙事一收,马不停蹄地就要往外走。
却是赵姨娘早有预备,派了婆子在门边一下拉住她,嗓门极大地问:
“仙师为何不继续了?”
众人只见那被拦住的妙真脸色惨白,偏过去看了苏遮月一眼,又惊恐至极地收回目光,颤声道:“不不不,是我托大,你们另请高明吧!”
说罢将婆子推开,自己一个人跑了。
这时候也没有人再去拦她,所有人的眼睛都回过来,盯在苏遮月的身上。
就连阿香看着自家夫人的眼神也带上了一丝惊恐。
第24章 巧辩
这事情发生得太迅速。
苏遮月还不及想明白,就一下成了众矢之的。
偏生那黑火明明窜烧在她眼前,却只烧了妙真,未伤及她分毫,连她自己都忍不住在心里生出惊慌,是不是和自己身上的婚契,和魑族,甚至和姬离有关呢?
是他在护着她吗?
正在苏遮月手足无措、神思惶然的时刻,她面前的符咒灰烬忽然叫西风一吹,纷纷扬扬地向四周散去。
“啊啊!”
其他婆子婢女像是看着什么邪门的东西一般,东躲西跑,避之不及,谁都不敢沾染上一点。
场面一时又混乱起来。
有几个动作慢的,被这灰烬一扬,都嗷叫出声,以为自己也要沾上那鬼火烧死了。
谁知风尘过后,却一片寂静。
几个丫鬟狐疑地摸了摸自己,又互相打量,俱都好端端的,也没什么少一条胳膊腿,纷纷吁了一口气。
赵姨娘看这情形,眉间忽然一紧,叫丫鬟将她座椅上扶起,颤声说道:“还请老夫人为妾身做主。”
她话虽然是向老夫人说的,但那一双眼眸却盯在苏遮月的身上。
分明就是在提醒众人,这府中闹鬼之事就是出自苏遮月之手。
李老夫人定了定神,安抚地看了她一眼,表示会替她做主,又将目光移向苏遮月,面带厉色地质问道:
“是不是你做的?”
苏遮月方从廊下走出来,就被厉声喝问,本能地止步一颤。
但顿了一会儿,她又坚持走到李老夫人的面前,低垂下眼眸,柔弱的声音中透出一股倔强,
“老夫人明鉴,我从来没有过害人之心。”
宋姨娘上前几步插口道:“可是刚才我们都清清楚楚地听到了,也看到了,鬼就在你的身上!”
左右现在赵姨娘已经不是她的威胁,这个时候该一起对付谁她看得清楚。
苏遮月攥紧了手指,咬了咬唇,泪光瞬时盈满眼眶,抬眸看向老夫人:“若我真有这样害人的本事,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般田地。”
李老夫人被她委屈的眼神看得一怔,顿时陷入沉思。
这话说的在理,苏遮月若真是个这样心狠手辣的人,也不会叫二房三房骑到她头上这么些年,可是刚才那一幕实在令人生畏,只凭这么几句,实在难以叫人信服。
苏遮月也是没了别的主意,才用出这样委屈讨饶的辩法,全因她自己也不知道这事究竟和她相不相关,实在也难以否认得清白无辜。
若是玉荷青竹在她身边,她也能问个一二,可偏偏她将她们留在了自己院子。
眼下她只有阿香陪着,她不禁求救般地看向旁边的阿香。
阿香猛地一激灵。
她方才是怎么了?这是她陪了这么多年的夫人,怎么可能被鬼附身呢。
就算叫鬼附身了,也是她的夫人,夫人从来都是对她好的,她有什么可怕的。
想到这里,阿香一下定住了心神,又见所有人都像看贼一样看着苏遮月,当即挡在苏遮月面前,怒气冲冲道:“你们这是什么眼神,闹鬼之事发生在赵姨娘的院子里,可我们夫人从未踏进去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