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浮云阁里有春、夏、秋、冬四院,秋三娘之所以叫这个名,就是因为她是秋菊院里的第三名,所以叫三娘。
往后呢,便是四娘、五娘……
秋三娘拿了酒壶,自斟了一盏酒,叹息了一声:“我们这些都属于没名字的。”
“若是后头的娘子,接客接得好的,得了彩多的,便能到我这个位子上来,那时那人便唤作秋三娘。”
她说着也给苏遮月倒了一盏:“你是‘秋三娘’的丫鬟,不是我的丫鬟,若是我的名被别人抢去了,你就得去服侍她。”
苏遮月双手接过她的酒盏,却没喝,只问道:“那是别人来服侍姐姐吗?”
“还服侍?”秋三娘听了哂笑一声,“从秋四娘往后的姑娘,是不需要服侍,也没资格有丫鬟的。”
端茶倒水,洒扫房室,取饭食点心这些个杂活都得自己来,秋三娘一级一级升上来,一早习惯了这些,所以方才去取个膳也没有多不情愿。
“至于新的秋三娘,喜不喜欢你,愿不愿意用你,那都得按着她的心思来。”
“她要是不喜欢你,叫你去浆洗衣裳,或是厨房烧火,那你就成了这阁里最低等下贱的丫鬟。”
秋三娘喝下一口酒,眼眸渐深,她还有一句没说出口。
这种丫鬟,是没有半点身份的,随便哪个客人,都能扯掉她的衣裳,随时随地要她的身子。
且这是不用给钱的,算送的。
不过一般来浮云阁的客人都要脸,不会要这种丫鬟,多数是一些小厮下人,见了自家主子在阁上快活,自己憋不住了,便乌漆嘛黑寻一个来撒火。
这种丫鬟,染病得极多,一旦发了病,就丢出去自生自灭。
苏遮月听得一愣一愣的,捋了一会儿方才听出了秋三娘话里的意思。
这是在敲打她,与其换个新主子不知人好人坏,更应该好好伺候她,保住她的位置,也能保住自己不至于成一个可怜的低等丫鬟。
苏遮月想到这里,便给秋三娘斟了一杯酒,
“三娘放心,我明白的。”
放下酒壶,脑海中忽然冒出一个问题,忍不住好奇地问:“那三娘前头呢,是叫秋大娘,秋二娘吗?”
“噗——”秋三娘笑得差点喷出酒来,“那多难听啊!”
“她们都是有自己名字的,也有自己不用离身的丫鬟,算是这秋院里真正的姑娘了,等闲是不会被替掉的。”
她嘴角扬起一道讥讽:“只有她们不想接的客人,才会落到我们的头上,你说会有什么好货色吗?”
都是一些歪瓜裂枣,要么穷要么抠门的男人。
“原来是这样。”
苏遮月点了点头,想来另外三个院子也是一般无二的:“我之前听得说阁里还有花魁?”
“是啊,不过那是在院子里有名有姓的姑娘里挑的,和我们,可扯不上半点关系。如今的花魁叫谢染,那是春兰院里的姑娘。也算是当之无愧,我见了那么多女子,实在没有一个比的上她的。不过……”
秋三娘突然伸手,撩开苏遮月的发丝:“你这半边脸要是没毁,好像真能比她美些。”
“三娘说的什么,我不过只是三娘的丫鬟。”
苏遮月放下发丝,低低一笑,尽职地收拾起桌上的碗筷。
她不是秋三娘这般在浮云阁里浸淫多年的人,一心往上看,求个出头之日,她对那花魁之位可半点都没有向往,只求在这房里安稳度日便成。
在玉荷她们找来之前,她越低调越寻常,才是好事。
秋三娘酸溜溜地说道:“不过这花魁虽好,也只是一个对外的招牌而已。能让外人见的,都不是什么稀奇的玩意儿。”
其实是她心里明白,以她的姿色,能坐到秋三娘这个位子已经是到头了,花魁她是想都不用去想的。
不过还有一个是她可以寻的机会。
“哎,要是那般,才是天上掉馅饼,砸中谁就是谁的。”
她这话轻的仿佛呓语,苏遮月没听清,问道:“姐姐在说什么?什么掉馅饼?”
“就是万爷。”
秋三娘走到妆台前,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万爷挑人不是全看姿色的。”
她欣赏了一番,才回过头去看苏遮月:“他那边往来的贵人,总有些不寻常的,我听说从前便有一个夏七娘,那只一张白净的脸,矮矮小小细瘦的身子,真是半点不出奇的,竟然就被挑上了,简直是平步青云,那以后就是独门独户的院子,不接外客。”
秋三娘举起四根手指,在苏遮月面前晃了晃,
“那可是四个丫鬟配着伺候,最尖尖的花魁也就四个,还日日各种参汤温养着,那日子叫姐妹们都羡慕得眼红!”
苏遮月看着她脸上无尽的憧憬,抿了抿嘴,倒是不好与她说,自己从前的婢女便不止四个。且若不是苏遮月在李府的院子小,住不下,玉荷她们恐怕还不止带那么一点人。
不过苏遮月知道自己纵然她说了,秋三娘估计也不会信的。
“后来呢?”
秋三娘为自己梳着发:“什么后来?”
苏遮月问:“那夏七娘后来如何了?还留在这院子里吗?”
秋三娘满不在乎地说:“那我就不知道了,年纪到了,兴许被贵人赎出去了吧。”
苏遮月听了却想,再怎么好命也有人老珠黄的一天,那将她捧上天的贵人若是一朝失势,或是就单纯喜欢上了别人,不要她了,那不是还是一般无二的可怜。
不过她瞧着秋三娘眼下的日子,相比起来,侍奉一个人,确实比侍奉来来往往的人要好多了。
她便将这话吞进了腹中。
这浮云阁里白日是清净平淡的,姑娘们都歇在自己屋里,到了日头一落,灯笼一挂,那便是真正热闹开始的时候。
苏遮月端见秋三娘在妆镜前拾掇了足足有半个时辰,打扮得姹紫嫣红的,然后便是开了窗,巴巴地往下瞅着。
苏遮月也与秋三娘一起看,听着她指与她听:
“那是谭都尉家的老二,他啊,一看就是去找芙兰的……”
“那是张举人,哼,穷得都快当裤子了,还来。”
突然,秋三娘双眼一亮,慌忙朝下面丢了手帕下去,苏遮月但见下面有一锦衣华服的公子,那帕子正落在那公子手上。
他抓了帕子,漫不经心地往上瞥来一眼。
看到秋三娘时便哼笑一声,就要挪开目光,然而几乎一瞬间,叫他看到了旁边苏遮月隐没在窗棱阴影中的半张脸。
一瞬间给惊愣在了原地。
只一会儿,秋三娘便听到门外有脚步声传来,是耳熟的声音,边叩着门环道:“三娘,快些准备,知府家的三公子到了。”
第49章 诱饵
周成安凭着他爹知府的身份,算是在这陇安府里的头一号纨绔子弟。
自然也是这浮云阁里的常客。
浮云阁春夏秋冬四个院的姑娘他都相熟,今日本来是寻秋菊院里的天芷喝酒吟诗的,也是一早就打过招呼,要天芷备下酒菜等他来一起吃,哪成想半路会接到这么一张帕子。
他既是这浮云阁里的姑娘们眼里的香饽饽,打哪个院子经过,都会有数不清的帕子丢下来。
周成安自矜身份,从来不去那些个没名字的姑娘那儿,然而方才那惊鸿一瞥到底是勾上了他的心魂。
浮云阁的下人乖觉,见他一双眼眸只往上望着,步子都挪不动了,马上会意,一个前去通报秋三娘,一个慢慢地提了灯笼,引他上楼。
周成安被下人引到屋门前,然而一推开门,眉头便是一皱。
原因无他,这里的脂粉味太重了!
他是出身富贵的人,用香必定沉、檀,于是这门槛还没迈过去,心里头就有些不舒服了。
这地方布置得实在是庸俗花哨,真会藏着佳人吗?
“周公子!”
秋三娘在屋中早已收拾得齐备,此时见他着他更是眼放亮光。
要知道这周成安非但身份高,出手阔绰,还长得一表人材,伺候这样的人可比伺候何四那样的人要好上太多了。
听说他家中还未娶妻,就只两个妾,这阁里有名有姓的姑娘都将他当作金饼子撕咬着,连那天芷平日里眼高于顶的人,见了他都会变得小鸟依人起来。
这样神仙似的人物,到她的屋子里,她从前可是想都不敢想的!
秋三娘狠狠掐了自己一下,确认这不是在做梦,忙醒过神来,几步上前,亲昵地拉上了他的手臂,引着他入座。
周成安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心中只道这女子打扮过分俗气了,一双眼眸掠过她,不住往周遭打量:“你这房里就你一个?”
秋三娘给他斟了一盏酒,笑道:“周公子还想要哪个姐妹一起?我一起叫了来。”
有钱公子爱玩,一次找两三个也是常事。
周成安只顾着向四周看,没说话。
秋三娘放下酒壶,笑道:“周公子瞧什么呢,我这里简陋,不像天芷姐姐那院子,处处是有什么名画古物,我这儿真没有什么好看的。”
周成安看她这里确实一目了然,唯独那帷幕后好像藏了什么,有一道倩影,影影绰绰的,光看着就勾人,手中的折扇往那一指:
“那是谁?”
秋三娘一愣,旋即明悟过来,她说呢,今日怎么撞大运,原来被周成安看着苏遮月了,这便叫道:“遮月!”
苏遮月知道秋三娘要接客,自己又伤了腿,不便伺候在前,故而在红帐后头收拾茶具,听到这一声愣了一下,一时不确定自己听清了,直等着秋三娘连唤好几声,才掀开帘子,迟疑地走了出来。
周成安立刻就是眼前一亮。
他是久经风月的人,知道那些个吟诗弄月都是下酒菜,真正的好酒还是女子。
所以他那看女子的眼光不输这浮云阁里朱妈妈的,这下远远一望苏遮月这袅娜的身段,便知道是个顶尖的。
一时连端着手里的酒盏都忘记喝了。
然而看到苏遮月朝着他们,一瘸一拐地艰难走动起来时,眉头顿时一皱。
这……怎么是个跛子?
跛子……算了,跛子也没什么,脸好就成。
周成安这样安慰自己,只可惜少了一双美腿的伺候。
苏遮月慢吞吞地挪到了近前,周成安看见她脸上带了一层黑纱,乌黑的发丝更是轻绕在面颊两侧,叫人不太能看得清她的面目。
不过纵然如此,周身依旧有一种说不出的诱人风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