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外头姑娘中的一个着杏黄色衣衫的突然从人群中站了出来,
“我也略懂香道,若二月姑娘担心医道和香道有差,不如让看一眼。”
秋三娘听到这一声,登时一怔。
二月却与她相反,见到这个女子,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目放金光。
来人是秋五娘,现住在秋三娘东侧第二个屋子中。
倒不是二月和这个秋五娘相熟,相反,她从前跟着天芷,对这楼里所有的姑娘都不曾给过什么好脸色,更谈不上半点旧情。
但与她这些无关痛痒的小结相比,这个秋五娘和秋三娘之间却是实打实的大仇。
因为原先这个三娘的位置本是她的,据说是有一次得罪了客人,才被挪到下面去。
也正是这样,秋三娘才得以鸠占鹊巢。
这时明眼人都看出来秋五娘此时站出来的意思。
这是要来落井下石了。
于是她走到里间时,二月瞥见秋三娘的脸色黑得不可能再黑了,嘴角一扬,忙将那香丸取了一点,要给秋五娘。
秋五娘一开始还没接,而是远远地向邓婆婆和管事见了一礼,得了点头,才走上前将那香丸取过。
她瞧得仔细,也闻得仔细,显然比邓婆婆查验得更精密一些。
二月提着心,一瞬不动地看着她,足等了一刻钟才见她放下道,
“这是太史清和香。”
“里头是柏子仁,松蕊,白檀,调制得十分细致,闻之能理气解郁,文人雅士都好之,房中用这香,也配的上周公子的雅趣。”
“什……什么?!”
二月笑容顿失,惊愣地话都说不利索,
“这不可能……”
旁边的秋三娘却已经看明白了——都是万年的妖精,谁还不知道谁,这档口站出来的秋五娘是脑子被驴踢了才会去驳邓婆婆的话,她们两之间的过节是私怨,但为这个得罪邓婆婆才是真没了出头之日。
不管这个香里到底有什么,秋五娘都顺着邓婆婆的意思,捡着好的说。
此时算是铁板钉钉了,秋三娘却不拿着证据去反咬那二月污蔑,只是“扑通”一声在邓婆婆跟前跪了下来,脸上的眼泪唰地就下来了。
要知道她这一下委屈的眼泪,实比揪着不放的盛气凌人的怒骂更见成效。
哪个是被冤枉的好人,哪个是蓄意为恶的坏人,在她楚楚可怜的哀泣中明明白白。
邓婆婆见状将茶碗搁下:“好了,现在事情都清楚了,秋三娘的确没犯什么禁令。”
“我也会这么回妈妈的。”
二月扫了那秋五娘一眼,知道事情已经没的转圜的余地,这时也不辩了,也咚一声跪下,咬着牙道:“是奴婢认错了,还请婆婆责罚。”
邓婆婆看向秋三娘:“她今日得罪的是你,你说,要怎么罚她?”
秋三娘终于得了机会,刚要起身为今日的屈辱雪恨,就被走到身旁的苏遮月拉住了袖子。
苏遮月望着那二月,脸上流露一丝怜悯,她知道这浮云阁的刑罚很重,且这个丫鬟今日也只是胡闹一通,没有真的伤到秋三娘。
于是轻轻摇头,用目光与秋三娘道,要不还是算了吧。
算了?!
秋三娘偏头看向那二月。
便是到现在这个丫头都没有放低姿态去求秋三娘。
她知道成王败寇的道理,她此刻纵然去哀求也没什么用,反而叫人奚落,她此刻依旧笃信秋三娘一定用了什么东西。
只不过没被她找出来而已。
秋三娘心里恨极了这个丫鬟,本是要有一处是一处地全部还回去的,但被苏遮月这么一扯,突然冷静了下来。
她倒不是像苏遮月这般起了怜悯之心,她没有这个软心肠,她是方意识到一个问题,邓婆婆为什么单叫她来罚?
这个时候她到底该不该罚?
扇这个丫鬟几个耳光,或是抽她一顿鞭子,或是要邓婆婆把她发卖了,哪个都行,但是只是一时之气,显得她气量狭小,并不讨邓婆婆的好。
她转眸觑了那秋五娘一眼,方才这位当面教了她一手呢。
拿个丫头出气并不算什么本事。
这时秋三娘面上笑了一笑,佯作气量道:“这些腌臢的东西本来就是不能进院的,想来不是她,也会有别的姑娘担心我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法子,抢了她们的客人,今日与我说清了还是好事呢。”
她嘴上说着“她们”,但哪个看热闹的不知道,这话明里暗里都在指那天芷姑娘呢。
听着的姑娘也是都暗中冷笑,想那天芷平日里也是个清高的主,没想的也为个男人,教唆自己的丫头干出来这等事。
邓婆婆此时也没二话,便叫那二月起来,道:“好,既然姑娘没罚你的意思,你就回屋伺候去吧,这个时候,你服侍的那位也该起了。”
二月忙道:“多谢婆婆。”
秋三娘本来以为她充大度卖个好,邓婆婆多少也会让这个丫鬟受点处置,以安她的心,没成想真的让人全须全尾地走了。
一时看着那二月的背影,那脸上的笑都有些挂不住了。
屋外的姑娘一个赛一个的精明,眼见她装大度却真成了大度,脸上都憋出了笑,心道活该。
邓婆婆又喝下半盏茶,说道:“那丫鬟的事情查清了,也办完了,现在也可以办我的事了。”
秋三娘愣了一愣,回过神来看她,不知道邓婆婆还有什么事。
邓婆婆从管事的手里接过一本册子,递到她面前:“你自己挑个名,从明日里,你就可以从这里搬出去了。”
别说秋三娘听愣了,所有嬉笑着的姑娘都愣了。
挑个名?搬出去?!
难道说,秋三娘要有名有姓,有自己的院子了么?
邓婆婆一双眼往屋内逡巡了一圈,边道:“我们浮云阁也不差院子,总不好叫周知府的公子老是住在这狭小的屋子,你说呢?”
秋三娘还跪在地上,上一刻哭出来的泪还挂着呢,听到这话,整个人震惊得半天回不了神,还是苏遮月看着邓婆婆露出不耐烦的脸色,拉了她好几下,秋三娘才回过神来,哭天抢地地道谢。
“多谢婆婆,多谢婆婆!”
说着说着眼泪又流了下来,不过方才的泪是做戏的,此刻却是实打实的。
虽然不是从良,但有了独立的院子,往后她就能自己选客人了,再也不会任打任骂,被一些恶心的客人欺凌虐待了。
屋外姑娘本是来看她笑话的,没成想笑话没看成,反倒是见证了秋三娘的好事,一个个脸上都是又羡慕又嫉恨。
苏遮月也为秋三娘高兴,拿着帕子给她擦泪。
当真是主仆和睦的一幅画面。
邓婆婆站起身来,又看向杵在门边,低着头默不作声的秋五娘,脚步一顿:“方才你也帮了她,原初这个屋子是归你的,那她现在走了,就还给你吧。”
秋五娘听了,立刻跪下道谢。
苏遮月方才已觉得这个五娘不一般,竟然一下能识出香方,此刻看到她眨眼间回到三娘的位置了,更是有些吃惊。
是才这件事从头到尾都不和她有关系,但是她就能凭着一两句的功夫,重新走了上来。
且与三娘喜极而泣的状态不同,这个新的秋三娘从头到尾都很冷静,就是道谢的时候,那语气也没有太多的变化,仿佛在预料之中一般,感觉城府之深,叫人心惊。
邓婆婆走后,姑娘们也散了,秋三娘还在兴奋中,起了身来,见管事的要走,又赶忙拉住他,笑问:“邓婆婆排给我的院子在何处?”
她等会得和苏遮月一起把行李收拾了,不过转念又想估计也没什么好收拾的,那儿肯定有更好的,衣裳、首饰、摆件,肯定要匹配着姑娘的规格,这里的东西带过去也寒碜。
管事见她满脸欢喜,也笑了笑:“这地方说起来姑娘也熟,就在天芷姑娘的隔壁呢。”
“隔……隔壁?”
第63章 姝烟
秋三娘只愣了一会儿又笑开了:“隔壁好,还可以和天芷姑娘一起做个伴。”
管事的笑道:“姑娘这么想就对了。”
然而他一走,秋三娘回过脸来就浮出了一层怒气,走到床上重重地坐下,问苏遮月道:
“你说他们这是什么意思?!”
“我是靠着周成安的情份升的院子,如今却被安排在他旧情人的院子里,这要周公子以后怎么来我这儿!”
摆明了是在为难她!
苏遮月见她生气,取了一碟碧果糕,端到她面前轻声安慰道:“也或许是那院子刚好是空的?”
秋三娘顿时就嗤笑一声,笑她太傻太天真。
不过这一声笑倒是让她泄了怒气,咬了几口碧玉一般的果糕:“我说他们就是在故意拿捏我,叫我开了院子也不能太张扬,一个不留神,客人就被隔壁抢回去了。”
苏遮月这时想到那二月已然回去侍奉,恐怕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也觉得有些尴尬。
秋三娘泄愤一般地吃完了果糕,拿帕子擦了擦手,突然看着苏遮月,眉头一皱:“你方才说空房?”
苏遮月问:“怎么了?”
秋三娘眼一沉,思索起来:“我记得天芷隔壁,好像是住了个人,叫云芍的。”
苏遮月疑惑道:“住了人,莫不是要她搬走么?”
秋三娘摇头道:“不知道,这个云芍原初就是个丫鬟,不知怎么得了脸,直接成了姑娘。”
“只是这云芍在这秋菊院里一点水花都没有,平日里也没听说有什么客人往她那里去。”
若非秋三娘记性好,真不记得天芷隔壁还住着这么一号人物。
苏遮月听了不由地揪心道:“难道是因为她没有客人,所以被罚离了院子吗?”
“不会。”秋三娘笃定摇头,眯了眯眼,“我觉得这事可能与万爷有关系。”
“万爷?!”
秋三娘道:“我也说不好,我就有一次见着万爷往那兰麝院里去,但肯定不是去寻天芷的,那多半就是寻她了……”
秋三娘说到这里摆了摆手,人心不足蛇吞象,她如今开了院子,还是先坐稳了位置,多把持几个如周成安那般的客人,至于万爷那一层,她还是压住心思少想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