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们出门时,还和身旁的小丫鬟说什么,‘人要有自知之明,不懂就不要装懂,没这个天分,就是借了去看也是睁眼瞎,以为这诗词是谁都能读的么?’”
苏遮月听到这儿全明白了。
不过她想那天芷姑娘倒是未必这么小心眼,怕是二月因上回熏香的事和她们结了梁子,寻着这个机会来发泄呢。
但偏偏正是戳到了姝烟的痛处。
这时叹息一声,托怜儿将桌上已冷掉的甜羹再热一热。
自己又从箱柜里寻摸了一番,翻出一本唐诗选来,这个书是姝烟的旧书,不过许是从前被压过桌角,破损了不少,正是这一遭搬家才被苏遮月见着。
她拿过去给姝烟时,连姝烟自己都忘了还有这个,一时愣了下。
想了好一刻才记起来,貌似是初时入阁时一律都发的。
苏遮月把上面的褶皱摊平了些,递上去道:“姐姐别生气,我想真有学识之人,定不是这般鄙俗的,想那邱大爷也是书香门第,应有这个心胸,姐姐就读这个,若有不懂,再与他问。”
姝烟翻了几页,她其实就读的懂几首十分浅白的,像咏柳之类,读什么二月春风似剪刀,也不觉得写的怎么好。
却说好好的风比成剪刀干什么,怪煞风景的,听了苏遮月的抬头问:“那不是显得我太笨了,万一问差了,被嫌弃了可怎么办?”
她也不觉得自己笨,浮云阁里精明算计,她自认不输谁,但在这读书一道上真是一筹莫展。
苏遮月也说不出什么保证的话,只安慰她道:“我想不会的。”
她从前见过李祁的同窗,有一些也是像这位邱沣一般是有家学传承,并不似李祁那般是家境贫寒只靠科举的,也是奇怪,这些家里世代书香的并不见如何凌视旁人,反倒是李祁,那时就有些嫌弃不通文墨的粗人,总会与她背后编排说道。
只是苏遮月那时满心是他,并不以为意,如今想来,兴许这里就足见人品高低了。人以什么得势,就会将那东西捧得高高的,好似只有这样才能显得他自己与众不同。
苏遮月只盼那位邱大爷不要是李祁那样的心性。
第76章 雪中送炭
姝烟虽然这么担忧,但此时也没的别的办法,她也知道这诗词歌赋什么的,不是一两日的功夫,只好躺在床上,把眼前这一本旧书翻翻读了。
只是暖炭烘着,没一刻,眼皮就发了沉,只觉那些字都在眼前晃出了重影来,看着看着就躺进了被窝去。
苏遮月见姝烟睡了,便将那书收好,为她盖上厚厚的棉褥,回身向端来银耳羹的怜儿问道:“对了,这里可有笔墨纸砚?”
这笔墨纸砚是读书人必备的,却也不是什么便宜可得的物件。
她记得当时李祁就对这方面很是看重,家里的银钱大半都耗费在这上面,那时她偷带出来的东西已经卖得差不多了,李祁又不事耕种,他们的衣食用度都要从外头买,本都十分紧张了,李祁还是觉得要用最好的才行,譬如毛笔就必须是湖州所产的羊毫笔,墨则要松木做的上品徽墨,不然就会被他那些同窗好友看不起,他都没脸见人,就更不用提科考之事了。
苏遮月只觉书上真意更重要,若是家里与他那些同窗一样富裕,那挥霍也就挥霍了,只是明明紧缺,何必如此苛求,但李祁非要坚持,她便只能陪着他节衣缩食,终是熬到他金榜题名。
想来也是那时缺钱短两的日子过久了,后来遇到家中豪富未经过贫苦,娇生惯养的宋姨娘,李祁才会变心的如此之快。
“笔墨……纸砚?”
怜儿被苏遮月这一句问住了。
她从前伺候的云芍姑娘也不擅文墨,那时并着那些昂贵的礼物还有书信,一张书笺上端方雅致的字迹并着极其工整的排布,怜儿第一次见时都猜是不是什么情诗,可惜云芍接了后,却是看都不看一眼就直接烧掉了。
怜儿那时想云芍也是丫鬟出身,没准和自己一样也是看不懂的,所以得了才会生气。
之后云芍走了,姝烟来了后也没问过这一茬,怜儿在这上面还真是没在意过,这时被苏遮月这么一提,便在屋中翻箱倒柜找了一阵,只从一个旧箱子里找出一支毛尖枯干的,几张皱巴巴的宣纸。
缺墨少砚,也写不了。
苏遮月顿时忧愁起来。
怜儿想了想说:“之前去天芷姑娘那屋时书案上我就见着十分齐备,既然她那儿有,那我们姑娘应该也能要来同样的份例,我去管事的那儿问问。”
苏遮月因想怜儿可能不太熟这一些东西,便道:“还是我去,你在这儿陪着姑娘。”
一路到了管事的院里,库房里头当值的是一个生脸的下人,听她说要,哎哟了一声道:“姐姐来的真不巧,晌午还是有的,现在却是一份都没了。”
“连备着的都没有么?”
见苏遮月疑惑,他忙又解释道:“凡是阁里通晓文墨的都是一等一的姑娘,服侍的客人那就更不用说了,所以这选的都是最好的笔墨,专请各地出了名的大师傅订做的,不和寻常买卖的一道,工要极细,所以要一两月做好,配齐,才能送来。当然为防着有不好,都是会多订两三份的。”
苏遮月听着前面说要一两个月,心里一凉,又听他说有多备的,就急着问。
然而下人又道:“不过今日也是赶巧了,晌午的时候天芷姑娘的丫鬟来了,说前日给她家姑娘的用完了,便将备用的全取走了。”
苏遮月怔住:“全取走了?可是天芷姑娘不是受了伤……”
她正想说受了伤如何写字,却突然反应了过来。
应该是二月见姝烟去借书,猜她们估计也要笔墨,就抢先一步来要走了,好叫她们没得用。
那下人神情也变得有些讳莫如深,
“其实这各个院子向来都是有额定的份例的,不过兰麝院里从前那云芍姑娘不要,就都给了天芷姑娘,这事渐渐也成了定例,都知道天芷姑娘费得不少,所以那丫鬟来要,也是合情合理,实在不好推拒……”
苏遮月只好无奈离开,想着要不要她再去求一求那二月,可是又想人家既是存心要走了,怕是不会轻易松口。
姝烟都要不到一本书,她能要到那笔墨吗?
苏遮月愁眉苦脸地想着,走至院门附近,迎面却撞上了一个出乎意料的人,她脚步一顿。
秋五娘。
不,应该叫秋三娘了。
今日她穿着一袭雪色的绒袄,衬得面容愈发冷艳。
论相貌,她和姝烟是两个极端,姝烟的艳丽像灿阳,看着叫人心热,但这个新的秋三娘,苏遮月只觉的无端有一股森森的冷意。
她身后也跟着一个丫头,年纪比怜儿还小不少,穿着打了补丁的蓝色布裙,个子只到秋三娘的脖子处,一双眼睛只往下看,好似很怯人的样子。
手上却正好端着一份笔墨纸砚。
这位新的三娘见着苏遮月,颔首致意,叫那小丫头将东西递给苏遮月:“听说姝烟姐姐缺笔墨纸砚,我之前得了一份多的,便想来做个顺水人情。”
苏遮月看了眼,都是封存完好,似动都没有动过的。
这还真是雪中送炭了。
只是也太巧了,苏遮月看了看这位三娘,实在没法不起疑心,便轻声问道:“姑娘怎么知道我家姑娘缺?”
秋三娘微笑道:“午间见得那二月姑娘端了满满当当的东西走,一时好奇便向下人多问了一句。”
她说着又一笑,“这阁里来来回回就是这么点心机手段,也不难猜。”
然而她越说得轻描淡写,苏遮月就愈发觉得她深不可测。
一时心中更是不安。
此时若是什么羹汤,她一定就谢绝了,可是笔墨纸砚这些,都是封存完好,总不至于还能有什么手脚吧。
而且姝烟也的确缺这个,若不收下,她怕是只能去求那二月了,但那二月是恨极了姝烟的,那真侥幸被她要来了,恐怕比这个还要危险。
苏遮月思忖半晌,抬眸又见这位三娘面色温和可亲,似乎真是想结她的好,便还是决定先收下,再不济回去自己和怜儿先试试。
于是便道了几句感谢。
那秋三娘只说是小事,不需要多谢,苏遮月与她客气完正要接过时,却听那三娘又温柔道,“说来我也是很久没见姝烟姐姐了,要不还是我亲自为姐姐送过去?”
苏遮月一瞬便遍体生寒,连声推拒了好几遍,
最后道:“姑娘的好意我替我们姑娘心领了,但此时我们姑娘此时休憩在床,还是,还是下次吧……”
说完心里的鼓打得更响了。
但见那三娘笑了笑,好似也只是客气一句,没有强求的意思,转头道,
“这样吧,就让这小丫头替我去一趟吧,她叫无欢,也刚来浮云阁,没见过什么世面,叫她多认个路也好。”
“这……”
苏遮月又为难了起来,但又想方才拒绝三娘拒得太厉害,如果现在再推拒,好似她真防备什么一般,人家明明一直都十分客气,没有半点恶意,还送了姝烟此刻最缺的笔墨纸砚,也是一片好心,想了想还是点头应下,
“好吧。”
毕竟这个小丫头看着不像心机深沉的样子。
恰好就遇上早上那位下人,叫秋生的。
苏遮月便向他问了问,秋生听她说要文房四宝,便赶紧为她翻找了一下,
“
出来一份原给天芷专门采买的,这几日逢着她病,一时用不上了,刚好可以给了苏遮月,嘴上还说道:
“真是我们做活的不该了,没想到这上头,伺候那等满腹诗书的大老爷,怎么能没这些。”
“望姐姐与姑娘说,千万不要生气。”
第77章 无欢
苏遮月在前面走,无欢端着那托盘跟在后面。
苏遮月时不时地往后看她一眼,只觉得她好像腿脚有伤,虽然很努力遮掩着,但依旧能看出来几分。
在廊道转弯后,看不见她的姑娘了,苏遮月便停下来,瞧着她的腿出声问,“你这儿是伤了么?”
那无欢见她问,抬起头来看她,似有些诧异,但很快低垂下头,摇了摇。
苏遮月方才没看清她的长相,这一眼却是看清了。
无欢生得不错,尤其那一双眼,圆圆大大的,竟让苏遮月想起了阿香来,只是阿香从来都是神采飞扬,生机勃勃的,但是无欢的眼神却是灰扑扑,呆滞无神的。
苏遮月将她手里的托盘取下,放在一边,矮下身来,去看她的腿。
撩起那布料时,她不由发出一声惊呼,只见血肉模糊的一大片,好似被什么带刺的东西打过,皮肉被生生割烂了,来来回回好几道,似是已经过了不短的时间,伤口却还没有完全愈合,有脓血不断溃烂。
她震惊地抬头看那无欢,“这是怎么弄的?”
她都不敢想象会有多疼。
无欢怯声道:“逃出去,被抓回来,打的。”
“逃出去?”
苏遮月因想到姝烟最开始与她提醒的,入了阁不要想着逃,原来竟是这样的下场。
苏遮月又见她手腕上的痕迹,把她的袖摆撩起,只见两条手臂上满是仿佛火烙的印记,残忍到苏遮月触目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