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在那些贵人眼里,连姝烟这般的姑娘都不过是用来暖床发泄的物件,更不用说她们这些丫鬟了,她恨是恨的,扭头就忘了。
这笑的另一半,还是因为这事真也是太逗了。
却说陆衷这人娶十多房妾,也不只是因为钱多势大,想这陇安府有钱有势的也不少,虽不及他,但买这么些个人也都是小菜一碟,之所以没像陆衷这么夸张是人家也有自知之明。
一般生在富贵乡的男子,不追慕功名的,平日里哪一个是动手能劳的,那从小就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能躺着就不坐着,能坐着就不走着,到了年纪立刻放浪声色,无所忌讳,这般虚度,就是个身子骨健的,一般没到岁数都蔫了,休说十来房姬妾,就是两三个美艳的,也顶不住那妾室的需索,故而不少一过了而立,都开始洗心革面学佛学道,写字画画或是提笼逗鸟,端的都是一个个看破红尘的样。
实则哪是真不沾酒色,真就是年纪大了,有心无力。
而陆衷偏偏就是那个异类,他虽也是繁花锦绣、蜜糖水里泡长出来的,却有着非常人的本钱,这才能娶得这么房,且那雨露竟都眷顾得过来,是以与他差不多的世族子弟观他多娶,一面嫌他放诞,一面又艳羡得紧。
姝烟揉了揉笑僵的脸,收敛那点子幸灾乐祸,正经地思索了一会儿,向怜儿道,
“这事几分真假,别是你这丫头上一回记恨了他,来我这儿以讹传讹?”
毕竟陆衷那名声儿是这浮云阁里经年不衰的话茬,哪一个姑娘不知道他在床上如何能逞威风。
怜儿大呼一声“冤枉”,急切辩解道:“凭陆爷那般身份的人到了哪个屋不都是被人盯着的么?而且又不是单独的院子,是前阁里,大家都挨着屋子住的,里头办事,隔壁的,外头的,听墙角的哪会少的?怎么就成了我造谣呢?”
苏遮月见她说的委屈,忙为她递上了一盏茶水:“姑娘就是开个玩笑,你莫要当真。”
一面又向姝烟使劲示意。
姝烟可不是就着这事开玩笑。她觉得怜儿虽然处处讨着她的好,但对她的心总归不是那么诚的,兴许正因为怜儿对她,像极了她对客人那般,姝烟知道自己对客人是什么样的心思,因而也不由地这么揣度怜儿,此时不过是随意找个由头敲打几句。
不过她每每敲打下人,都被苏遮月打了圆场过去,这次也一样,顶着苏遮月嗔怪的眼神,只好无奈道:“是,就是个玩笑。”一面心想下回绝不能当着这丫头的面。
怜儿这才笑起来,继续道:
“……听人说陆爷自己也懵了,大抵是从来没遇到过这境况,后来又开门叫来了好几个,结果都不成,也是因为这几次传唤,刚至天明,冬萼院里就传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苏遮月从一开始就没有明白,此刻愈发茫然地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什么不成?”
姝烟听得她问这话,几乎失笑,若不是苏遮月此刻挺了个大肚子,她还真以为她是那深宅大院里的千金小姐,对人事一窍不通的,这便过去与她耳语两句。
话完,苏遮月愣了半晌,微红了面颊,好久才喃喃出一句:“啊……”
原来说的竟是不举之事,但好似也不是什么太过分的,也不是什么大病,只是对一个男子,又真的十分难以启齿,又极损颜面的。
苏遮月想了片刻又悄然问:“不知他可曾娶妻生子?”
若是已有子嗣,倒也还好,只是苦了家里的妻室,却又正是在外头寻花问柳时发的病,实在难以启齿。
怜儿见她面生怜悯,失笑道:“姐姐不知,人家早已娶了十二个呢。”
苏遮月惊道:“十二个?”
怎么能祸害这么多姑娘家?
姝烟这时啧了一声:“要我说这还是好事呢,那些人既在了府里头,衣食住行又不会短缺,以后还不用争来抢去一个男人,没准这一回真能做成姐妹呢。”
怜儿道:“但听说那十二房的,尚不到十八呢,如此年轻就守了寡。”
她因着与人年岁相近,不期然地流露了几分同情之心。
姝烟眼眸一转,笑得意味深长:“你这丫头,哪操得这份闲心,那府里就他陆衷一个么?又不是皇宫,全是太监围着。”
“真有这个心的,绝旱不死的。”
苏遮月刚刚已明白了些,但听着姝烟的话又有些不明白了,问道:“什么不死?”
姝烟见她总是听不明白,也干脆敞开了直白说:“就是偷人呀,大户人家哪个没有这事?”
寻常的,偷个年轻精壮的下人小厮,了不得的,那还能往沾亲带故的偷呢。
这时看向苏遮月道:“没听过么,你原来的府里这么干净么?”
不过看苏遮月这副不晓人事的模样,估计还真是一个清爽干净的地界,又或者是她自己不知道。
苏遮月但听偷人,就明白了那前前后后的意思,直避开姝烟的眼神,慌乱地去起那茶盅。
谁知那茶水还热着,她喝的快,烫了自己一嘴。
姝烟本来也就随口一问,却不想苏遮月竟慌成这副模样。
简直慌得失了分寸。
就算从前没听过,乍然听到,也不至于这般啊。
姝烟和怜儿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里看出了满满的吃惊。
下一刻姝烟便指着苏遮月问:“是不是你……”偷过?
苏遮月方要辩解,嘴里又含着茶,一时走岔了气,呛咳个不停,竟怎么辩不出声来。
姝烟瞧她这副样子,简直像是把她胡诌的猜测做实了一般,一时脸上愈发震骇。
原来她说管说,但也只是捡着别人嚼烂的碎嘴,道听途说的,虽然说的仿佛是自己亲眼的,但实际上常年呆在这浮云阁里,哪会真见过这种事。
这下见了真人真事,都好生一惊,偏偏还出在苏遮月这样一个清清净净莲花儿般,看上去完全不会和这等污糟事搭边的人儿身上。
竟比方才听到陆衷不举更出人意料。
怜儿为苏遮月顺着气,苏遮月好不容易缓过来,待要解释,姝烟却先她一步看着她的腹部问道,
“别是你肚子里的孩子都不是你亡夫的?”
苏遮月一滞,姝烟跟着就问:“是你那姘头的?”
苏遮月本是个不善撒谎的人,偏姝烟这时还一个劲儿地盯着她看,叫她更说不出来,脸都急得涨红了,“不,我……”
她这支支吾吾的功夫,已叫姝烟将前后都连到了一起,愈发瞪大眼眸说:“那苍梧县的案子不会真是你连着你姘头一块做下的吧?”
她早已听不进苏遮月的辩解,只顾着将自己的猜测一股脑地说出来:“所以是你们暗地里搅和在了一起,把你丈夫一家给灭了门,又装神弄鬼了一出,实则是为了抢家里的财物,那姘头说与你远走高飞,却对你始乱终弃,自己带着钱财跑了,把你扔到山沟里,是不是这样?!”
第86章 治病
“不,不是这样的……”
苏遮月方才羞惭通红的脸,被姝烟这连珠炮般的话一激,又惊白了回去,看着姝烟,一个劲儿地摇手否认。
“不是?”姝烟心里已然笃定了几分,这时眯起了眼指着苏遮月的肚子问:“既不是,那这孩子就是你那位亡夫的遗腹子?”
苏遮月不知怎么又绕了回来,然而这件事却是她怎么都没法否认的。
她心理上自然是认定自己并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人的事,清清白白的,但她一直没从李祁那儿讨到和离书,名义上终究是他的妻。但这个孩子却的的确确不是李祁的。
现在的苏遮月简直是百口莫辩,只能将孩子的事岔过去,说道:“姐姐你信我,我真的没有杀人。”
这一点在姝烟这儿却是从未怀疑过的,却说苏遮月手无缚鸡之力,连个猫儿都要护着,怎么可能杀人,所以当时周成安说起这桩案子后,苏遮月与她解释几句,她就囫囵个信了,但是,
“那你那姘头呢,是不是他做的?”
“他……”苏遮月一愣,“他也不会的……”
真说起来,她不过只与姬离在梦中遇过几次,其他的都是由玉荷她们传达的,他是什么样的性子,会做出什么样的事,她都不知道。
她都不知道,他也不见她。
苏遮月想到这儿,眼泪不听使唤地滴落了下来。
姝烟本就是在套她的话,看她顷刻间就变成泪人儿的模样,便明白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首先一定有这么个姘头在,其次这人做事多半是瞒着苏遮月的,苏遮月到现在还偏帮他,定个油嘴滑舌的小人,将她骗身骗心,弄到如此田地。
怜儿到此刻才明白苏遮月原是这样的经历,心中也惊奇不已,想到上一回问及孩子父亲,苏遮月说不见了,她彼时还以为是死了,现在想来就是逃了,真真是孬种一样的男人,她因想到自己那个没见过面的爹,更是一块咬牙恨起来,见苏遮月哭得凄惨,自己也红了眼,忙扯了帕子给她擦,“姐姐别哭了,这样的男人不值得。”
姝烟想问的都问出来了,这时也不为难苏遮月了,也温声安抚起来,“都是我的错,都怪我,我再也不提了,好不好?”
原来苏遮月来姝烟身边这段日子,姝烟只觉得这丫头一身干净,心地也纯良,真是太干净了,一开始以为是外室,那她心里还能过得去,后来知道是正妻,姝烟虽然没往深里想,但对比着,总有一种自己是那污泥般的感觉。
向是姝烟与谢染比起来,都没觉得自己脏过,毕竟都是无论高低,在这浮云阁内,那就都是妓子,出卖色相而已。
她们这样的人,无论再怎么风光,永远是矮了外面那些正经姑娘一头的。清白二字,只有当陷入污泥中的人去看,才知道有多贵重。
这也是姝烟总不习惯将苏遮月真当丫鬟使唤的原因,她心里总横着这么一道若有若无的心障。
然而现在知道这事了,姝烟真是说不出的身心舒畅,那案子的事且不说,苏遮月偷人这事可是坐实了的,虽然没准是被诓骗的,但偷人就是偷人,这种脏水怎么都洗不干净的。
姝烟这时再瞧着苏遮月,愈发感觉亲近了,原来大家都是一样的,苏遮月也没比她干净到哪儿去呀,这才是她的好姐妹。
苏遮月在她们左一句右一句的安抚下,终于将眼泪停了,只是一双眸子依旧兔儿一般的红着。
这一打岔,连饭菜都冷了不少,姝烟忙叫怜儿去热一热。
苏遮月其实哭得没什么用饭的心思,但是也不知是怀胎的缘故,总容易饿,这时心神平静下来,那饥饿的感觉愈发明显。
怜儿去后厨看着,先将锅里还热着的乳鸽汤盛了一碗出来,端来给苏遮月先用。
这时天已黑了下来,外头雪停了,积得厚厚一层。
苏遮月方吃了几口,外头仿佛传来踩雪的动静。
怜儿听得敏锐,过去开了门,见是连葵院的僮仆,手里提着灯笼,急慌慌地向屋子里的苏遮月道:“素娘正寻姐姐呢,请快快与我去吧。”
苏遮月见他着急,也不继续吃了,忙穿了外袍,与他一同前去,边在路上问:“可是那些蛇不好了么?”
那僮仆快步引着她向前,回道:“和那个没关系,是陆爷,陆衷。”
“陆爷?”苏遮月一愣。
僮仆也奇道:“这事传的那么大,姐姐竟没听说吗?”
苏遮月点了点头:“听了一点。”
僮仆也不多解释,只道:“他此刻就在连葵院呢,素娘正帮他看着呢,此刻叫姐姐来就是为这事。”
苏遮月疑惑道:“我?”
难道是上回一般要用她的血做药引么?
僮仆道:“姐姐别问了,到了就知道了。”
这一路急匆匆地带着人到了连葵院,却不是走到药房里,只往正堂去。
苏遮月一进门,第一个见到的却是邱沣,有些吃惊,不过见邱沣只坐在交椅边,头半低地,似是瞌睡了。
原来他早上被陆衷的跟随叫来,本来问清了事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他自己不重欲,学佛学道,平日里讲究一个修身养性,听得陆衷行不了床第那事了,还觉得挺好的,正好让这厮消停下来,少花天酒地的,但陆衷自己怎么接受的了,在屋里哭爹喊娘的,一个劲儿地说陆家没后了,邱沣看着实在也是觉得丢人,本着他姐姐不在,作为姐夫多少得管教一下,就愣是照管到了现在。
里头陆衷问诊终于消停了,他就在外头候着,也是昨日为着教姝烟写字,一夜没睡,此刻实在熬不住了。
因这病私晦,陆衷的仆人也被叫出来,在外面等着,此刻和四济一般候在邱沣身边,也打着哈欠,见了苏遮月来,只撩了撩眼皮,想大概也就是个端水送药的丫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