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遮月前后张望,只见密林森森,看不到别的屋宇,她忍不住生起一丝疑惧来。
毕竟这怎么看,也不是秋三娘说的村庄?
可是天色深黑,暴雨如注,她的身心都累到了极点,匀不出一点多余的力气走下去了。
便是这宅子再诡异,她也不得不在这儿休憩。
苏遮月缓慢走上台阶,在屋檐下收了伞,试探着拉起门环叩了叩,沉重的青铜兽首门环在黑夜里发出一声又一声咚咚的声响。
但却没有人应。
苏遮月又重重的的叩了几下,依旧没有人来开门,也许是个无人的宅院,苏遮月刚想使劲推一推,却忽然听到那面有什么动静。
紧接着,大门从里面被打开了。
一个身穿白裳、年纪不大的丫鬟打开一条门缝,看见苏遮月的时候脸上立刻出现了惊恐的神色,像是见到一个从地狱里爬出的女鬼,还是个有身孕的,
“你是谁?”
苏遮月忙从发髻上抽出一根玉簪,索性春兰院的人并没有收走她的财物,她交到丫鬟手上,只道想在此地借宿一晚。
那丫鬟被她的冰手一碰又是一阵发颤,没有将簪子手下,只道:“你在这儿等着,我去问问我家姑娘。”
苏遮月连连道谢。
大门被关上了。
苏遮月哆嗦着在屋檐下等着,不知过了多久,她几乎要倚着门昏睡过去时,才等到大门重新打开。
出现在她面前的却不是方才那个丫鬟,换成了另一个身材高挑,脸色冷沉,苏遮月不免紧张起来,看着她,感觉没有方才那个好说话了,担心是来赶她走的。
却听道对方说:“你跟我进来吧。”
苏遮月顿时松下一口气,又是好一番道谢,不过那丫鬟没有搭理她。这宅子布置得非常富贵,进了门,便有遮雨长廊,苏遮月跟着这个人,一路沿着长廊往里走,直走到一处厢房门外。
那丫鬟把她引进去,苏遮月见里头有床有桌,只是布置得比较素淡,又听那丫鬟道:“像你这般来历不明的人,府上是不会留住的,但我家姑娘心肠好,知道你有身孕,这才将你留下。”
“你就在这下人房里住一晚上,不要在府里乱转,等雨停了就赶紧走。”
苏遮月听她口气不好,想是自己的到来打破了她们不留客的规矩,又诺诺致歉,“姑娘放心。”
她能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已经十分知足了,此刻不敢再奢求太多。
那丫鬟又从柜子中取出两件干净的衣裳,递给苏遮月,又指着桌上的糕点,“壶里有茶,盘子上的糕点,你要是饿了也可以用。”
其实按她的想法不该留宿这样的女子,但姑娘吩咐她也没办法,人既然进来了,若是在这儿死了,那就更不成体统了。
这么一番交代后,她就关上门走了。
苏遮月换上干净的衣裳,捧着热茶,感觉自己终于活了过来,有空打量这个屋子,虽然是下人房,但无论是桌椅床被地面都是一尘不染,规制得十分妥当,可见这府中住的人并不简单但听方才那丫鬟口口声声都是姑娘的,这里似乎没有男主人,也不知是什么样的姑娘,这般善心,只可惜不得一见。
屋子里似乎还点过了香,此刻香炉已去,只剩一缕飘飘渺渺萦绕在鼻尖,苏遮月合着那道不出名却异常舒心的香气,缓缓闭上了眼睛。
苏遮月原以为自己会害怕地睡不着,然而不知是不是这香气的宁神效果,她很快神思游离,进入了睡梦中。
“砰砰砰——”
苏遮月是被一阵猛烈的拍门声惊醒的,她一下坐起身来,她自己敲过门,知道那声音动静,只感觉现在这阵听在耳朵里,只怕敲得比她十倍的力气更大。
窗外雨声不绝,门开之后便好像有很多人在说话,声音交织在一起,杂乱中透着分外紧张的气息。
苏遮月本就惊惶,心头惧意抖生,睡意消散得一干二净。
她之前被无欢身上的疤痕印象深刻,听到这样的动静,直觉便猜是不是浮云阁的人来追她了,她如今的身子根本受不住那样的鞭打。
苏遮月这时也不敢开窗开门,只小心贴着窗,揭开一条窗纸往外看,但见那些人直往里头去,她定睛瞧着,虽看不清脸,但能辨认他们应该是某府的下人,身上的衣裳是同一式样,很是庄重素正,但绝不是浮云阁的样式。
苏遮月放下心来,应该不是来找她的。
但下一刻,她又一愣。
如果不是找她的,那是找谁的?
难不成是找府里那位善心收留她的姑娘吗?
苏遮月的心又不由地被揪起了一瞬,猜想这些人会不会对那位姑娘不利,可眼下她人单力薄,此时便是有心,也帮不上。
她只能回到床上,在担忧中重新进入了睡眠。
这一次苏遮月睡了很久,其间也没有人来烦扰她,待到一觉睡醒之时,突然感觉到一些不对。
她往旁边看去。
只见烛光掩映下,床边竟然俏生生地跪了一个女子。
苏遮月惊愕地睁大了眼眸,“你……”
那女子只着一袭单薄的白裳,见她醒了,不等她问下去,忽地低下身,向她重重地磕头道:
“求姐姐救命!”
第109章 悖逆
“救……命?”
苏遮月呆望着眼前不住磕头的凄婉动人的女子。
这时窗外仍然是漫漫黑夜,暴雨声不绝,这女子身后不远处还垂首跪着另外两个,苏遮月认出正是之前给她开过门的两个丫鬟,那么,跪在面前的女子,怕就是收留她的善心姑娘了。
可是她到底在说什么?
怎么会无缘无故跪在这儿求她救命……?
一时之间,无数困惑从苏遮月的脑海中闪过,只这一晃神的功夫,那开口求救的女子已经嗑得额头出血。
一道一道血痕从清丽绝伦的面颊上流下来,怖人得要命。
苏遮月完全不清楚当前的情况,但此时容不得她多想,急忙道:“你快起来,先起来再说……”
那女子流着泪,跪在地上,不住摇头:“姑娘若不答应我,我便不起来。”
苏遮月只得从床上下来,走近前去扶着她坐起,却被她反手攀住手臂,“求求姑娘了!”
苏遮月见她神情激动,眼眶染了深红一片,轻声问道:“姑娘是不是弄错了?我不过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连自己的性命都没有能力相护,如何能救他人的命?”
那女子也不解释缘由,只是对着苏遮月一刻不住地哀求,不然便在这儿长跪不起,苏遮月受她的收留之恩,本就打算报偿,于是便只好答应她。
且道是力所能及,自然是会竭尽全力。
苏遮月应了下来,那女子才愿意起身,她跪了太久,此刻半身无力,摇摇晃晃,身后两个丫鬟见状忙过来相扶着,才将她缓缓转到了椅子上上坐下。
苏遮月见两个丫鬟斟茶递水,擦汗捶腿,将那女子照顾得极妥帖周全,不由更疑惑了。住在这样富贵府邸的姑娘,想是不缺金银,纵然有力所不能及的事,使些金银也能解决,如何还会凄惨到向她求助?
那女子歇了半刻,叫那两个丫鬟退下,与苏遮月自报名姓道:
“我叫云芍。”
云芍?!
平平淡淡的一句却叫苏遮月一瞬间睁大了眼睛。
她便是云芍,姝烟那院子,怜儿原来的主人?
苏遮月望着她:“你就是云芍?”
云芍听她这般惊愕的口气,疑问道:“姑娘知道我么?”
苏遮月正想点头,然而下一刻却猛地反应过来——若她是云芍,那么这府中照顾她的这些人那必定便是浮云阁的了。
她心下顿时一震,不想自己从浮云阁出来又回到了这个虎狼窝!
当即摇手,亡羊补牢道:“没,不知道……不是,我原认识一个同名姓的姑娘……”
她不能暴露自己是浮云阁的人,然而这一句话自己补得也是漏洞百出。
好在云芍并没有揪着她的话不放,想也没想过浮云阁里会逃出人来,便当苏遮月不过是外地而来,山间行路迷失在了这里。
跟着也坦然地告诉苏遮月自己是一名青楼女子,住在此间是因着一个客人特殊的缘故,还希望苏遮月不要因为她身份卑贱而心生芥蒂。
苏遮月其实从怜儿、长贵那里对云芍的事听了不少,知道得比云芍此刻说得都多,只摆手道自己绝不会在意,得知云芍身份后她不免又疑惑道,
“姑娘要我救谁?”
她端见云芍自己虽然脸色苍白但并非病入膏肓的模样,
“难不成是那位客人吗?”
“是……是他……”
云芍似被触动了伤心事,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一面紧紧抓住苏遮月的手,“他如今得了不治之症,高烧不退,昏迷不醒,寻遍了大夫都不成,我知道他是作孽,咎由自取,可是我没有办法,我真的没有办法就这么看着他死……”
“如果真有罪,那也应该是我来受的……”
苏遮月虽然听不懂云芍后面说的是什么意思,但她大致明白云芍那位常客生了病,便不由打断道:“可是我也不是大夫……”
她说到这里,忽然亮起眼眸,“阮州有一位姓孙的大夫,医术十分高明,姑娘不妨去请他。”
“大夫救不了他。”
云芍缓缓摇头:“府中又派人千里迢迢去寻一位得道仙师,传信回来说他阳气已失,也没有办法,在百般相求之下才肯泄露天机,说道昨夜子时上门来的客人,也许能有办法。”
她哀戚地望向苏遮月,突然又是咚的一声跪下:“昨夜是下人有眼无珠,不识姑娘身份。但求姑娘施恩,若能救他性命,府中金银尽可赠予姑娘,或是要我为奴为婢,甚至拿我的命换他的,我都心甘情愿!”
苏遮月这才明白云芍这又跪又求的,原来不过是一个仙师说法,但这般方士之说真者稀少,大多是行骗招摇,便如她从前在李府遇到的那个,实在不可信。
然而云芍便像是深信那仙师道法一般,任苏遮月怎么劝说都无动于衷,想是她如今只剩下这一根救命稻草,不信也得信了。
看云芍这一副痴恋悲痛的模样,她忽然想到了从前痴傻的自己,一时心下酸楚,
“姑娘这又是何必。他纵使对姑娘再好也只是青楼妓客的一晌贪欢,姑娘何必用自己来救他?”
便就是夫妻,也有大难临头各自飞之说,她自己经历过一次,实在痛悔不已,且云芍连妻室的身份都不得,实在觉得这样为对方付出一切的她很是可怜。
云芍低头顿了一顿,忽然道:“他不只是我的客人。”
苏遮月瞧着她,忽然想起了她肚子里的孩子,目光投去,试探道:“难道是因为孩子么?”
云芍低垂下眼,摸着自己的肚子,脸上浮现出一阵痛苦。
“孩子?”过了一会儿她抬眸道,“姑娘猜的不错,我的确怀过一个孩子,但就在前一阵已经打掉了。”
“打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