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寡妇当时面上依旧堆着笑,对着进士夫人,也是半点不敢生气,只将孟茵体面送走。
转头见那新来的小姑娘望着孟茵上轿子,一双稚嫩的眼眸是遮不住的羡慕,
“羡慕是吧,我这儿庙小,你也别呆了,寻别处去吧。”
那小姑娘就这样没招没调地被撵走了,走的时候还满腹委屈,她明明也没帮衬孟茵说话啊,凭什么赶她走。
她想果然孟茵说的就是没错,这个掌柜就是心里头有病,脾气怪,见不得人好。
谁在这儿红袖招待着谁就是那个受气包。
她不过是没找到更好的去处,找到了哪还会在这儿受窝囊气,孟茵走了,她也走了,看那些脏兮兮的活谁来做!
钱寡妇对这些丫头的小心思心知肚明也不屑一顾。
不过孟茵今日给她送来苏遮月这么个脸蛋身段都无可挑剔的人,实在出乎她的意料,眯着眼睛,好生打量了一番,问:
“你怎么得罪孟茵了?”
苏遮月一愣,随即摆手道,“不不,我只是陪着孟夫人的姨妈去了一趟她的府邸,别的什么也没做。”
虽然孟茵对她不甚客气,但她思来想去,也没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得罪她的事吧。
钱寡妇了然地笑了笑,那就只有一个原因了,长得好看了,遭人嫉恨。
“慌什么,得罪了也没关系。”
她前后地望了眼苏遮月:“你叫什么,可会些才艺么?唱小曲,跳个舞之类的。”
她看苏遮月生的这副娇艳欲滴的模样,一双手葱根似的又细又白,用这样的纤纤手指去洗盘子洗衣裳,她都觉得暴殄天物了。
“叫,叫遮月,”苏遮月被她看得慌,心里更担心这位掌柜的不要她,偏偏唱曲跳舞她都不会,想了半刻,才轻声道,“会弹一点琴。”
虽然她觉得自己弹的水平差天芷不知多远,但这一惊她唯一会的了。
“弹琴?”
钱寡妇眼眸一亮,跟着一拍手,“弹琴好啊,风雅!”
她脸上笑容大展,转头向伙计招手吩咐,“快,去把库房里的那把琴端来。”
这吩咐罢又将苏遮月带上二楼雅间,掀开珠帘,后头布置了一张琴案。
不过想是没有人弹,如今上面摆了许多酒罐茶壶。
钱寡妇又命人给端走,方才叫伙计把找来的一架七弦琴摆上。
苏遮月战战兢兢地在琴后坐下,抬起手臂,将手指放上去后,又不安地向钱寡妇说道:“我许久没弹过了,也许会,会有些生疏…可能不好听…”
她说这话时窗外刚好走过一位穿麻布衣衫的客人,钱寡妇眼尖,连忙朝下招呼了一声,“金管事——”
这可是稀客啊。
她这时也没功夫管苏遮月在那儿怯怯地说什么,只落下一句“你在这儿好好弹”,就端起笑脸,匆匆去下面迎接了。
伙计自然也跟着一起下去伺候。
雅间里空空荡荡,就剩下苏遮月一个。
她松了口气,手指试探地拨动琴弦,在上面试了几个音,虽然这琴不算好琴,但是弹一首简单点的曲子应该也是足够了。
苏遮月在闺间的那些调子不太记得了,倒是天芷那一夜里弹的相思引,还能想起来。
她将曲调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后,纤手一拂,流水般的琴音便倾泻而出。
初时还有一些迟缓滞涩,但弹了一段后,苏遮月便越找到了曲子的感觉,吟猱按拨,愈发流畅。
渐渐的,自己也成了曲中人。
一首曲子呜呜咽咽,仿佛在诉说着女子所经历的百般苦楚,初时的情谊满怀,被错付的痛彻心扉,再生出的渺茫,和流落他乡的悲楚……
琴声越发凄婉,她的眼中也泛出了泪光。
曲终之时,一颗泪珠“啪嗒”掉落在琴上。
“啪——啪——”
耳畔突然响起了掌声。
苏遮月一惊,抬起眼来,这才发现钱寡妇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身旁还带着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刚才的掌声正是从他手上发出的。
“好曲子,好琴艺。”
苏遮月诚惶诚恐地站起来。
金管事上上下下看了苏遮月几眼,转头看向钱寡妇,“掌柜的何时找来了这么个妙人?”
钱寡妇笑道:“嗨,就是来干活的一个丫头,说会琴,我便让她试一试,没成想竟这样不错。”
方才苏遮月弹的时候,不止是面前这位金管事,就连她和下面吃茶喝酒的人都听了入迷。
她也不懂琴,从前也就听个响,可苏遮月弹的时候,便是她这个一窍不通的人,都感觉眼睛发涩,鼻子发酸,得仰头往回挤眼泪了,可见苏遮月这曲子弹的有多不错。
她实在没想到,那个用鼻孔看人的孟茵还能给她送来这样一个宝贝疙瘩,叫她好生稀罕。
这时但听旁边金管事笑道:“只问一句,能割爱么?”
苏遮月不知这是什么人,但听得这话,也不由紧张了起来。
钱寡妇转头,笑着斟了一杯酒,给金管事递过去:“您就别跟我抢了,她这样的,您那儿有太多了,可在我这儿,是独一份的,我舍不得让出去。”
金管事也就提一句,见钱寡妇不肯,也就笑笑作罢。
他是给各府邸寻摸合适通房、妾室的人,外人抬举他的,也就敬称他一声管事,但实在也不过做人头买卖,这档子生意倒不是那些做相公的、当家的男人派给他的——当然也有,只是不多。
他主要是帮那些有孕的主母寻合适的女子。
外头来的人生地不熟,好调教,也好控制,进了府前把那身子里生孩子的东西提前摘了,这样干净地给夫君送过去,既可以卖丈夫的好,来日得宠也不会损了自己的地位。
这些京里的主母也想得极通透,反正丈夫早晚是耐不住的,自己送过去总比外头不三不四地勾搭要好。
不过金管事将苏遮月作罢,也不是全给钱寡妇面子,主要是苏遮月好是好,就是年纪有些大了,虽然美色依旧,几乎看不出年龄,但以他的老道,是能辨出苏遮月生育过孩子了。
若是十四五岁青涩稚嫩的,他肯定就要买下来,当丫鬟调教着,但若生过孩子,眉眼中早已带了一份为人母亲的柔情,这是如何遮掩都遮掩不去的,再送到人家府里,那能做什么。
最多也只能做奶妈了。
第122章 阴私
苏遮月随后又弹起一曲,只是旁边有人在着,她弹起来便很难入神,没有方才那首相思引来的动情深切。
金管事坐那儿再听了一曲便走了,不过临走时倒是多给了一笔银子,算作苏遮月的弹琴的赏钱。
以苏遮月这般的技艺,再练一阵子,便能入教坊司的水准了,金管事善做生意的人,给这笔钱也不是起了什么好心。
她那曲子值多少,他就给多少。
钱寡妇得了也没贪没,直接叫苏遮月收着了。
苏遮月捧着手里沉甸甸的银子,心里忽然生出了一种既奇妙又实在的感觉。
从前无论是在李家,还是在浮云阁,她都没有真正自己赚过钱。
现在她竟然可以用自己的琴艺换银子了。
钱寡妇送完金管事回来,便看见苏遮月在那儿傻笑,好似一副从来没有见过银子的模样,见她回来,又过来冲她连连道谢。
“谢谢掌柜!我能赚银子了!”
钱寡妇看她这个丫头也看得稀奇,不禁感慨这老天也算是公平,给了这丫头一副得天独厚的皮囊,却没有给她一个好脑子。
不过一面又纳罕,这么傻气,竟然没有被人拐骗?
转念一想可不是就被孟茵骗到她这儿来了么,她要是个心黑的,这傻姑娘只怕再也出不了这个门。
这时往外一瞧,天也彻底黑了下来。
且说这红袖招只是平日里卖卖茶酒,里头不设客房,只有钱寡妇自己那一间,又向苏遮月一问,知道她没落脚的地方,便带着她到旁边院子去问。
这里原来是个富贵人家的大院子,似乎是姓谢,不过主人家倒了霉,合家老小死的死,流放的流放,院子也便交还给了官府。
后来等风声过去,这院子又赁租了出来,官府委派着一个叫张的妇人管着,租的银子也比外头低一些,所以里头杂七杂八,住什么人都有。
这张氏也是个不寻常的人物,她男人原是在牢房里当差的,但后来捉拿犯人的时候被意外打死了,官府只补贴了一点银子,但家里没了男人,就这一点银子也不够用度,张氏便自己出来做活,专接官府派下来没人理会的杂活苦差,但做着做着便有好多活计也都一并指给她了,她凭着官府,也渐渐在各高门府邸得了门路。
后宅里的妇人,少出大门,对外头的人事知道得不多,便是常来往的亲戚,也大多维持着表面的客气,背地里的事都小心地藏着掖着,且需要像张氏这样在外头穿来串去的人帮着打听,尤其儿子娶妻、女儿出嫁之类的大事。
张氏常来钱寡妇这儿喝茶,钱寡妇便听她提起过一些,说是有的高门女子在外儿传着都是极体面极温秀的,结果东摸西问地打听,才知道人家在府里原来是打小和表兄一房子睡的,那身子里子,摸过碰过的,谁知道啊。
还有的男子外头是一副举止得体的郎君模样,风评极佳,真看不出半点坏脾气,结果回了屋子关了门,专好打骂女人,都打死了好几个丫鬟,有一个已经怀了他的孩子,却连人带孩子给打死了,只因为家里手眼通天,疏通官府,全给瞒了下来,对外依旧是体体面面的郎君。
那也真亏得张氏提前把人的底细给摸出来了,不然府里养的如珠似玉的小姐嫁过去了,可不就是入了地狱,做了夫人,头顶着三从四德,不能说丈夫一句不是,挨了打也只能生生忍着,回娘家是连哭都不敢哭。
真打死了,没准也就是往娘家报一个重病而亡。
那时得了张氏的消息,那小姐府上当即便把婚事给推了,私底下还给张氏包了老大的红包,专为谢她探听出这些要命的阴私来。
且说这年头谁的钱也没有富贵人家的钱好赚,张氏游走在这些府上,口袋里的银子被塞了不知多少,便是她推脱不要,人家都要往她手里硬塞,对这些富贵人家来说,这银钱最不重要的,能用钱把事了了那可是求之不得的。张氏要是不收,他们还担心往后张氏借这个机会讨人情呢。
张氏银子赚得多,但面上依旧穿下等人的衣服,住下等人的房子,她要把生意做下去,就得这么在市井里头混着,不引人注意。
苏遮月和钱寡妇到的时候,张氏还不在,钱寡妇便自己从张氏的房子里取了钥匙,开了一间屋子与苏遮月。
“你先在这儿住下,等张氏到的时候,她自会问你收银子来的。方才金管事给你的,足够你住一阵了。”
苏遮月四下望了望,这屋子不大,收拾得也还算干净,被褥什么的也是浆洗过的,带着皂角的香气。
苏遮月今日也已经累极了,等钱寡妇走了后,便依着枕头沉沉睡下了。
第二日清早她便见到了张氏。
苏遮月正在梳洗时,张氏走了过来。
钱寡妇早与张氏说过,叫她卖自己一个面子,少收点苏遮月的银钱,见一贯不轻易与人说好话的钱寡妇开了这个口,张氏当然也没别的说的,就应下了。
只是十分好奇,来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一时打开门,望见苏遮月,目光不由流露出惊叹来,
好一个标致的人儿!
苏遮月听到开门声,不由一惊,抬头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