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婴被随意丢弃,冷冰冰的语调念着一个数字,这是死去的孩子的序号。
在这满目鲜红当中,他看见了一直温和待他的姑娘父亲,那个高大的让他尊敬的男人,语调冷冰,宣判他的命运。
他被锁起来,时不时有人过来取他的血,他被迫与人族女子□□,就像妖族女子被迫与人族男子□□一样。
那些人想要混种的孩子,他们说这样生下来还能活的孩子受天道眷顾,天生灵性,一身灵骨。
他们要剥夺其灵骨啖其血肉,这样修为就能一日千里。
在他意识混沌的时候,他想的最多的就是那个姑娘,那个欺骗他、说天河城是妖族极乐的姑娘。
她把他害惨了。
后来有妖族暴动,他激发族中秘术,趁乱逃出来,他想带走其他同族,可是他们不想走,只求一死。
他逃离之后,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但报仇两字刻骨入肺,他多次尝试复仇都没成功,离仇人最近的一次,也只是杀了对方的一个家仆。
或许是离开地狱比较久,他清醒的时间也逐渐增多,他开始另寻他法,打算将这件事捅出来。
就算人族不在意妖族死活,那地狱里也有不少人族,比牲畜更无人性的仇人并没有把同族当人看待。
可是仇人把天河城守住,他只来得及匆匆发出一份语焉不详的信,一直没有得到答复,也没有见到梁烽被查。
城里甚至出现一些陌生的人,他们为仇人做事,要将他彻底抹杀。
漫长的故事讲完,房间里陷入长久的寂静。
“道貌岸然的垃圾!”有弟子骂道。
故事里的姑娘就是梁芷瑜,姑娘父亲自然是一直急着杀掉李闻洲的梁烽。
“我们跟他才不是一伙的!”
“真晦气,我们都被梁烽骗了!”
“怪不得他想杀你,原来是想毁尸灭迹!”
“我现在就去掀翻他的老窝!”
……
众弟子七嘴八舌骂得起劲,故事的主人公却像是累极,身体重量都压在床头,双手捧着杯子一动不动。
林雾:“你现在还想杀梁芷瑜吗?”
李闻洲手中的杯子被捏碎,“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
林雾:“有件事或许你不知道,想听听吗?听完可能不太好受哦。”
“我还有什么不能接受的?”李闻洲讽笑。
林雾:“梁芷瑜有个妹妹叫梁姝容,她是人妖混血。”
“什么意思?”李闻洲愣住,浑身发冷。
林雾看着他,没有说话。
上次她和梁姝容接触的时候就发现不对劲,一般肉眼无法看出混血,她是安抚梁姝容情绪时,发现梁姝容神识有被控制过的痕迹,便悄悄取走对方一滴血做验证,才确认这件事。
据青鸟所说,梁烽修为增长速度怪异,五十岁才晋级金丹,之后实力一直停滞不前,但就在今年,他忽然从金丹初期一路猛冲,突破元婴。
李闻洲所说的,令人悚然的“食人”未必不是真相。
梁烽天赋一般,梁姝容却天赋奇佳,与其相信歹竹出好笋的概率,不如质疑其中有猫腻。
只不过,梁姝容是梁烽“备用菜品”的话,那么梁芷瑜呢?
所谓的溺亡,是不是溺在梁烽的肚子里?
灵骨发育得越完善,效果自然越好,梁芷瑜没有夭折,被梁烽精心养大,为的就是更好地享用。
而梁姝容无意中看见这一幕,梁烽不想太早剖出她的灵骨,只能入侵她的识海抹除这段记忆,所以梁姝容精神极不稳定,也不记得曾经看见过的真相。
屋子再次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想到这个可能,心底发寒。
李闻洲身体发颤,嘴唇嗫嚅,说不出一句话。
所以,那个爱笑的姑娘并没有骗他,她也身在局中并为此丧命。
她所谓的病重的母亲,真的是生母吗?在发现自己敬重的父亲只是把她当棋子的时候,她该有多绝望?
林雾:“你们出去吧,让他静一静。”
所有弟子神色复杂,安静退出房间,消化着这个惊骇的消息。
房间里只剩下李闻洲和林雾,寂静得落针可闻。
林雾再次开口:“梁烽暗中经营这么久,有的是让外出历练的女儿无声死亡的方式,不至于用溺水这样敷衍随意容易落人口实的借口。”
“别说了!”李闻洲一手撑着床面,神色仓皇,像一副破碎的画。
林雾继续道:“九尾狐并不多见,梁烽忍不住对你下手,编个什么理由骗梁芷瑜,但是梁芷瑜不信,她一直在找你,然后真找到了你,掀起动乱想要带走你……”
“我让你别说了!”李闻洲大喊,双手抱住头,神色痛苦。
“你一定很痛苦吧,很想很想报仇。”林雾的声音还在持续。
“但是该怎么做才行,你已经开始虚弱,要怎么为自己、为同族、为那个姑娘报仇呢?”
房间里响起低低的呜咽声,犹如寒风中找不到家的孤独小兽,融着压抑着的、不得解脱的痛苦。
李闻洲:“我要、要怎么做?”
“我可以帮你。”林雾摸摸手腕上昏睡过去的燕归辞。
“但我不是好心人,没有善心,我只做交易。”
李闻洲:“只要我有的东西,你都可以拿走。”
“放心,我不会为难你,反正你也要死了,东西对你也没有用。”林雾表情无悲无喜。
“我要你的妖丹。”
*
林雾走出李闻洲的房间,步伐比平时更慢。
院子里的花草上趴着露水,天色极黑,这是一天之中最暗的时候,天光即将破晓。
林雾弯着腰咳嗽,手帕捂住嘴,再拿开时,白色帕子上沾着点点红痕。
“你怎么了?”
燕归辞被她剧烈跳动的脉搏惊醒,化为人形站到她身旁,刚站稳,一道暖香落入怀抱。
林雾努力站稳,“不碍事。”
强行续命怎么也得付出点代价,换一个元婴期狐妖的妖丹,不亏。
燕归辞把人抱起,往房间走去。
她确实很瘦,抱在怀里都没什么重量,身体依旧泛着疼,此刻感官却顾不得疼,全部心神都在怀中人身上。
林雾拽拽他的头发,“我要看星星。”
“没有星星。”燕归辞抬头向上看,黑幕一片暗色,没有一点亮光。
林雾:“我要看星星。”
燕归辞憋着气,把她带到屋顶上,“我就不看着你一会,你又干什么了?”
其实他看着也没有用,他从来管不住她。
身边人望天,看得认真,仿佛天上真有星星一般,这一刻她离他这般近,又这般远。
他牵住她的手,捏着她的脸往下掰,凑过去盯着她的眼睛。
两人的距离极近,呼吸交缠。
在林雾黑亮的眼睛里,燕归辞看见他的脸,被弧形的眼球拉圆,看上去滑稽可笑。
林雾眨眨眼睛,不适地后退,“离我那么近干什么?”
她甩甩手,无奈道:“你是不是有点太黏人了?”
燕归辞握紧她的手,“我把你当亲近的人看,黏人很正常。”
“是吗?”林雾反问。
当初她和师父也没这么黏黏糊糊吧?
她揉揉额头,自从师父死后,她在深山独居百年,情绪就变得很迟钝。
燕归辞:“你还没说为什么会受伤?”
“这个啊。”林雾拉长语调,“想送你一个礼物,就当是感谢你为我挡刀。”
燕归辞追问:“什么礼物?”
林雾:“惊喜礼物。”
她脸上带笑,浅浅的笑意盈满双眼,嘴角上扬的弧度不大,却真实鲜活,触手可及。
“别人待你一分,你便要还以十分吗?”燕归辞低声道。
林雾:“什么?”
微凉的晚风吹过,天地寂静。
燕归辞压低声音,带着蛊惑,“你抱抱我。”
妖冶的面容在昏暗光线下,带着攻击性十足的锋利感,他的眼睛很亮,像是两盏小小的灯。
“你抱抱我。”他又说,像是哀求。
林雾为难,对上这双眼睛,好似被吸入其中,让人不忍拒绝,她勉为其难,伸出手轻轻环抱他,却被紧紧扣住。
燕归辞力道之大,像是要将她融入骨血。
天光破晓,第一缕亮光喷薄而出,天色还是雾蒙蒙,看不见太阳。
温和的灵力注入燕归辞体内,他瞳孔微震,没能说什么便被弄晕过去。
林雾看着靠在肩头的人,无奈叹气,生病受伤就黏人,这什么毛病?
她没办法把燕归辞变回原型,只能把他的手臂放在肩上,半拖半拽地把人带下屋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