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得门外,周大伴把一封信递在萧天衡手上。
萧天衡忙拆开,借着帐内透出的一点灯光看信。
这一看,神色有些微妙。
这封信,是温贵妃写的。
信中只有两句话,“天山派掌门道长冷无尘是我大师兄,论起来,你要喊我师姑。边关一行,危机重重,望你护着嘉谷平安归来。”
萧天衡走到门口火堆处,将信烧了。
那一年他五岁,家中突然多了一位道长,道长住在他房中,昼伏夜出。
父亲告诫他,不得透露家中住着一位道长。
道长住了小半年,教他一些武术功夫和修心养性之术。
此后每隔三年,道长出现一次,每次会检查他功夫,指点一番。
十五岁那年,他终于知晓道长是天山派掌门冷无尘,也正式拜他为师,喊一声师父。
十五岁之后,再不见道长踪影。
现下温贵妃突然说道长是她大师兄……
萧天衡蹙着眉,回忆道长过往种种,却寻不出他跟温贵妃有来往的蛛丝马迹。
周大伴看着萧天衡,翻翻衣袖,从怀中摸出一包茶叶,递在他手中道:“你嗅一嗅!”
萧天衡接过,轻轻一嗅,心下马上信了温贵妃的话。
从前道长在他家中住着,嫌他家茶叶不对口味,半夜里便点了炭炉,用糯米炒茶,炒出来的茶叶,便是这般味道。
萧天衡斟酌一番,抬头道:“我尽力。”
周大伴点点头,“只要楚王殿下平安而归,娘娘会给你一个承诺。”
方青洛寻出门外时,周大伴已不见,只有萧天衡一人在火堆边。
方青洛怕再惹出事来,朝他道:“我有些醉了。”
萧天衡:“我送你回去。”
调拨给方青洛住的小院子有些破败,大门的漆掉了一大半,院子里全是落叶,窗子关不严。
萧天衡一进门,掌了灯四处瞧了瞧,在角落找到一些工具,便要动手修窗子。
方青洛喊住他,“萧郎,你手臂有伤,先不要动,我给你上药。”
萧天衡道:“军医给我上过药了,不碍事的。”
方青洛:“那你歇一下。”
萧天衡:“伤的是左手臂,干活的是右手臂。”
他自顾自去修理窗子。
方青洛劝不动,便去扫院子落叶,从院子里水井摇上两桶水,生了炉子煮水。
萧天衡修好窗子,到处巡查一遍,到院子里见方青洛煮水,便从怀里翻出一包茶叶道:“正好净了茶具,咱们喝茶解酒。”
方青洛惊奇,“你哪儿来的茶叶?”
萧天衡笑道:“周大伴给的。”
方青洛:“……”
萧天衡解释道:“这趟来边关,武侍卫和周大伴领了旨意,要护得楚王周全,周大伴是一个心细的,怕自己看顾不周,私下找我说了几句,送了茶叶。我不得不收。”
方青洛看他一眼,“还送了什么?”
萧天衡失笑,“瞒不过你。”
他招手,示意方青洛近前,方青洛俯过耳朵,耳垂一下被叨住了。
萧天衡含着耳垂,低语道:“还送了我一个承诺。”
方青洛捶了他一下,待他松开嘴,便嗔道:“奔波一天,头脸全是灰,你还……”
萧天衡舔一下唇,“怪不得刚刚吃起来,有点咸,原来是吃到灰了。”
方青洛忍不住又捶他一下,“不是说喝茶?”
萧天衡笑着去找茶具。
找来茶具,在井边洗漱毕,又用开水煮一遍,方才泡茶。
周大伴送的茶叶自然是贡品,一揭茶壶,茶香四溢。
萧天衡给方青洛斟一杯,自己斟一杯。
两人端起嗅一口,都感叹道:“好香!”
喝了茶,身上酒意渐消。
两人复盘起今日之事。
萧天衡至这会,才有点后怕,“若不是天降冰雹,我的命就没了。”
那会子情形,非但他要丢命,去抢粮草的,除了石羡风尚有自保之力,其它人等,只怕皆会丧命。
若不是天降冰雹,一众人定白白送了性命,粮草也会被抢走。
没了粮草,边关守将熬不住一个月就会失去战斗力,到时不是战死就是败走。
彼时,铁甲骑兵入关,大兴朝危。
萧天衡搁杯,握住方青洛的手,“洛儿,幸好有你。”
方青洛一想那时的情景,也心悸起来,“今日太险了。”
萧天衡脸上一肃,语气里突然有些沉痛,“大兴朝,其实已是危在旦夕。”
他仰头看向夜色,幽幽叹了口气。
“陛下近些年,听不进忠言,不顾外敌环伺,边关缺粮少将,竟将一笔又一笔的银子调去修寝陵。”
“他又猜忌太子,纵容楚王,打击忠臣。”
“我一肚子的学识又如何,只恐国亡家散。”
萧天衡说着,把头伏到方青洛怀中,闷声道:“洛儿,我有些难受。”
方青洛第一次见他露出这等模样,心头满是怜惜,伸手给他揉太阳穴,安慰道:“尽人事,听天命,若力有不逮,皆是命。”
萧天衡悄悄伸手,抱住方青洛的腰,“洛儿,我想和你多待一会儿。”
方青洛:“嗯。”
萧天衡:“我住的地方,没有水井,大半夜的,也找不着人烧水沐浴。”
方青洛:“嗯?”
萧天衡:“我身上痒,想在你这儿沐浴。”
方青洛:“嗯!”
稍迟,萧天衡脱了外衣,站在院中劈柴,灯光映在他身上,影子在地下一动一动,“咯嚓咯嚓”数声,地下便堆了一小堆柴。
方青洛看得发愣,要是搁从前,她真的不敢相信探花郎连劈柴也这么利索。
相貌家世,文章武功,野外生存,挑水劈柴,样样出桃。
萧天衡左手竖一根柴,右手斧头一挥,“咯嚓”一声,将柴劈成两半,拣起另一半柴时,悄悄一瞥,知道方青洛在看他,便将斧头挥舞得格外好看。
待劈完柴,烧了一大锅水,提进房内道:“洛儿,你先洗,我再去烧一锅。”
方青洛一下感觉身上痒痒难忍,且忙了一天,待会儿也没力气再去劈柴烧水,想一想便关严了房门,匆匆洗漱。
萧天衡又烧一锅水,待方青洛开房门,知晓她洗好了,便进去帮她提了水出来倒掉,净了桶,另提一桶水进去。
一搁下水桶,他突然“哎哟”一声。
方青洛本要出房门,一听他的声音,停下脚步问道:“怎么了?”
萧天衡低哑道:“适才动得太厉害,左手臂的伤口裂开了,痛!”
方青洛忙缩回脚,走到他身边,抬起他手臂道:“我看看!”
萧天衡:“脱掉衣服才看得见。”
方青洛见他衣裳上渗了一点血迹出来,顾不得许多,忙帮着他脱下衣服,照着灯光一看,果然绷带渗出血来。
“带了药没有?我给你换药。”方青洛有些慌。
萧天衡从腰带上摸出药瓶。
方青洛解开他绷带,另给他上药,又小心绑好绷带,交代道:“不要再乱动了,今晚得好好养着。”
萧天衡:“可我还要沐浴。”
他央求道:“待会儿我进浴桶,你给我搓搓背行不行?”
方青洛怕他乱动伤口又裂开,点了点头,背过身子道:“你先进浴桶。”
“好了!”萧天衡喊了一声。
方青洛转过身,拿巾子给他搓背。
大半夜,灯光昏暗,孤男寡女,浴桶里的水不知因何发出“呱呱”声……
方青洛脸上火烫,快速搓几下,闷声道:“好了!”
说着丢下巾子要走,才挪脚步,手便被抓住了。
萧天衡转过头,拉住她不放,“洛儿,我今天差点丧命,现下左手臂受伤不能动,这般凄惨,你就可怜一下我。”
方青洛眼睛不知道往那儿看,低声道:“不是帮你搓过背了么?”
萧天衡:“你再帮我搓一搓前面。”
方青洛:“你右手没受伤,可自搓。”
萧天衡凄凉道:“适才劈柴时受伤了,扭了手肘,现下伸不直,够不到大腿。”
方青洛:“……”我信你的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