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怎么找到这里的?”
此处暗室深藏于花林,外有迷阵,若无人引路,就连府内仆从都不知方向,这两个外人是如何找到这里的?
慕苍水轻笑:
“九方潜狡兔三窟,这里虽然已经足够严密,但真正的危机时刻,九方潜不会藏在这里,我能找到你父亲的藏身之地,只是,需要九方氏的血脉才能开启暗门。”
“……你究竟是何人?”
她能这么说,此人必定与他们家有某种渊源。
“这个对你而言很重要吗?”
慕苍水苍老的容颜下,那双淡然平静的眼眸澄明如镜。
“你的弟弟妹妹生死一线,妖鬼墨麟随时能夺走他们的性命,你要救他们,我能助你救他们,仅此而已。”
九方彰华沉默的片刻,有幕僚在他耳畔道:
“长公子,此刻未尝不是个好机会,家主袖手旁观,欲除二公子和三小姐,我等何必冒险相救,只需留在此地,坐山观虎斗,等家主将妖鬼墨麟和阴山氏的人一并除掉后,再向家主下手,岂不是上上策?”
气息有一瞬的凝滞。
月娘的声音乍然打断他们的议论:
“现在可是九方潜最虚弱的时候!他将自己的意念游丝分了一部分来操控傀将,现下肉身就是个任人宰割的状态,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你还在等什么!”
正饶有兴致等着九方彰华反应的方伏藏颇觉失望。
他还想看看这位光风霁月的长公子,在弟弟妹妹和自己的安危之间会如何抉择呢。
果然,得知九方潜此刻状况的九方彰华顿时神色微变。
燕月娘曾得钟离氏老太太的真传,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难怪之前在演武场试验时,那只傀将会如此听话,和之前在申屠氏府邸内失控的样子截然不同。
原来是这样。
原来此刻的天甲三十一,竟然是靠着父亲的意念游丝才得以顺利操控。
他抬眸看向慕苍水。
“烦请前辈引路。”
就在幕僚所言的同时,琉玉在偏院内对他所说的那些话逐一浮上脑海。
她说得不对。
他只是想拥有一个容身之地,只是想保护自己的家人。
他会证明给琉玉看,他绝非无情无义,为了保护家人,他可以付出一切,他会做得比墨麟更好,让她知道,她究竟错失了什么。
地面之下,众人在慕苍水的带领下,顺着九曲十八拐的暗道深入九方潜的藏身处。
地面之上,汹涌澎湃的碧绿鬼火与冰冷镇静的黑色异火猛烈相撞。
紧抱着痛晕过去的九方少庚,妙仪缓缓睁开眼,不敢相信地望着挡在他们身前的琉玉和……那个刚才差点杀了他们的妖鬼之主。
“琉玉……”
唇色苍白的琉玉头也不回地打断她:
“省省眼泪,我们不是为了救你和你的烦人哥哥。”
乌黑如曜石的瞳仁倒映着傀将的身影。
最坏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月娘同她说过,《仙工开物》曾言,以活人造傀将,若杂念无法消除,便只有取器主的一部分意念游丝放入傀将体内,方能压制本体意识。
他们将昆吾铁锤入他的身体还不够。
还要完全的掌控他,操纵他,让他成为供他们驱策的傀儡,成为沾满鲜血的刀刃。
冰冷怒意在胸腔中灼烧,琉玉望着那个方向,手中紧握的玉简上是她刚刚向申屠襄发出的命令:
【赴邙山,活捉钟离氏老太太钟离玄素。】
望着半空中两道水火不容,却同样强大的异火,无论是九方氏的修者,还是九幽的妖鬼,都不禁朝他们投去惊愕目光。
这是什么东西?
这是怎样震骇人心的力量?
苍穹被分割成泾渭分明的两半,无论是哪一种,都像是能将天地万物焚毁殆尽。
——或许他生来本就是为了毁灭。
所以少年时他才会得到天授鬼律,所以死后天外邪魔会给他一次重回人间的机会,要的就是让他完成倾覆秩序,重开天门的使命。
无论妖鬼还是邪魔,都是世所不容的存在。
可偏偏,这茫茫天地,冥冥之中又孕育了另一个人,她给了他希望,给了他一个新的容身之地。
他绝不允许任何人毁了她所珍爱的世界。
天地黯然,狂风急吼。
火焰翻滚着轰然释出,体内炁流流逝的速度像是在无休止地倾倒。
墨麟浑身骨骼在难以负荷地重压下发出悚然的咯咯声,咬紧牙关:
“我不管你是从哪里来,吃了什么天大的苦头……”
黑雾下的那双眼隔着两道异火,直勾勾望着五官狰狞的妖鬼,死寂而无任何情绪。
“再不清醒过来,就算给她带来痛苦的人是我自己,我也会亲手,将你碾碎。”
第99章
九方少庚从剧痛中恢复神智时, 恍惚以为自己已经深处地狱。
若不是地狱,他怎会置身于这样山崩地裂的滔天炽火中。
“……他怎么……这怎么可能……”
满面污血的他被妙仪勉强扶坐起来,他看着头顶势均力敌的对手, 瞳仁微微颤动,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上一次见到这只傀将时,九方少庚亲眼看到钟离老太太已经修好了这只傀将。
听命调动时, 他掀起的强横炁浪只有大宗师才能拥有,而周身散发的黑色异火则更加诡谲奇异,与妖鬼墨麟的无量鬼火有相似之处,但却比无量鬼火更加强大。
——天地生机, 凡它沾染之物, 都将尽归灰烬。
九方少庚一直认定,这两人若是对上, 妖鬼墨麟必将毫无还手之力。
可现在这是怎么一回事?
为何这二者对峙,一时间竟难分高下, 那本该瞬间扑灭无量鬼火的黑色异火, 竟然并没有完全发挥出那日在演武场上见识到的力量,就像是——
像是被克制。
妖鬼墨麟与傀将, 为何会彼此相克?
一块写着潦草字迹的纸板被递到了九方少庚面前:
【投降吧二哥,我们投降吧!】
他猛地扭头看向眼眶盈泪的妙仪,她的身躯不住颤抖,本性与立场不断撕扯着她,那根紧绷的弦在方才墨麟替他们挡住傀将的黑火时彻底崩断。
【这傀将刚刚的攻击不是冲墨麟一个人来的!它是想将我们和阴山氏和九幽妖鬼通通杀光!大哥至今未能拿到牵机傀杖, 说明父亲对我们早有提防!】
【我去求琉玉, 只要我们现在放弃, 现在投降,阴山氏不会赶尽杀绝, 我们与阴山氏此刻联手一起对付傀将,方有一线生机】
九方少庚背后被火燎伤的疤痕痛得他额头大颗汗水滴落,然而他却根本无暇顾及。
“你在做什么春秋大梦!争霸天下,胜则万人之上,败则尸骨无存,妙仪,你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吗!?”
炁流卷起的狂风吹乱妙仪的乌发。
生于世族,她当然明白这样的道理。
只是到了此时此刻,她不明白自己到底在为何而战。
什么神州帝主,什么天下一统,她根本从不关心从不在意!
如果争权夺势能让她与兄长平安团圆,哪怕拼上这条命,哪怕与昔日好友反目,她也绝不退却。
但若是为了权势地位,反过来要她将兄长置于险境,她宁可不做什么世族贵女,也绝不为了那些浮名浮利而放弃兄长!
冷汗津津的九方少庚正欲起身,重振旗鼓,却不料一个从没提防过的身影祭出捆仙绳,瞬间将他五花大绑。
“妙仪!”
他身负重伤,一时挣扎不开,难以置信地看向神色凛然的妙仪。
“琉玉——”
远处的金裳少女回过头来。
妙仪自修行天宪术式后,从未有过如此放声大喊的时候,此刻她声音沙哑,但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吐出一口胸中郁气。
“若我做九方氏家主,率阖族归顺于阴山氏和九幽,你可否……可否放我大哥和二哥一条生路?”
断壁残垣中,九方氏一片哗然。
正与九方氏修者交战的山魈闻声回头,他身旁的揽诸嗤了一声。
“这九方氏的人也真是灵活,自己占上风时对我们喊打喊杀,眼看这傀将要连他们一块杀,又让和尊后交好的三小姐站出来求和,真是好事都让他们家占尽了,尊后可千万不能……”
“好。”
琉玉手握玉剑,眉目沉沉。
“我答应你。”
“三小姐不可!”九方氏顿时有人提出抗议,“这只是阴山琉玉的权宜之计而已,什么生路,若是软禁一生这算什么生路……”
琉玉才不是这种人!
她与她或许立场相悖,但这等生死关头,琉玉若有什么附加条件绝不会藏着掖着,她既然答应得如此干脆,就绝不会耍什么心机!
妙仪的心底终于生出几分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