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辈子不论人间地狱,他们都将永远在一起。
只见自杜晓棠伤口处涌出无数红色灵流,将周善俊团团包裹住,又如烟花般朝外炸裂开来。
灵官殿中央侍奉的神像被气流炸得轰然往一侧倒下,又是无数灰尘四起。
宋少衡化出防御咒,将贺兰漪和宋巍护在身后。
等视线再次能瞧清的时候,杜晓棠和周善俊早已双双躺在地上,没了气息。
宋少衡抬手捉住杜晓棠遗落的妖丹碎片,从里面看见了这桩纠葛往事。
四年前,周善俊还叫林孟贤,是湖州蓝湖县的一个清贫书生,在杜晓玉、杜晓棠姐妹俩家的绸缎庄做伙计勉强糊口,后来,他勾搭上了杜晓玉,一应的吃穿用度都是杜晓玉给他掏钱,他很快就攒够了前往汴梁赶考的路费。
这个周善俊不是个安生的人,在和杜晓玉眉来眼去的同时,还不忘跟她妹妹杜晓棠有了私情,大约半年后,杜晓玉的姑母带着一个和她们姐妹俩差不多大年纪的姑娘王柳若过来湖州投奔。
姑母身染重疾,没多久就一命呜呼,临死之际告诉王柳若要她前去汴梁认爹,一听王柳若的父亲是御史台的大官,周善俊当即便自告奋勇要护送王柳若进京。
杜晓棠以陪伴王柳若的名义和周善俊一起离开了湖州,路上,杜晓棠发现周善俊对王柳若起了别样的心思,但王柳若誓死不从,被周善俊失手打死。
可即便王柳若已经死了,周善俊仍不愿意放弃这么大好的机会,于是劝着杜晓棠顶了王柳若的身份,来到汴梁认亲,于是杜晓棠摇身一变,成了王家的大小姐。
但王御史只拿了一些金银打发周善俊,并没有要招他为婿,甚至帮他开拓仕途的打算,他的一门心思落了空。
与此同时,王家夫人发觉杜晓棠的模样过于出挑,不像是王御史的孩子,于是派人前往湖州查探,没办法,杜晓棠只能花钱找人先一步将绸缎庄烧了个干干净净,在周善俊的劝说下,让人把她父母一起全部灭了口。
而且杜晓棠派去的人放火之后并未离开,而是一直等到杜晓玉回来,把她推进水里淹死才回到汴梁。
解决了心腹大患,杜晓棠开始同他商议两人成亲之事,可周善俊对此却推三阻四,只说是等他考上再成亲。
后来,周善俊突然生了一场大病,危在旦夕,杜晓棠为了救他前去鬼樊楼求药,见到了鬼樊楼的前一任楼主,她答应变成蛇妖接任鬼樊楼,条件是前楼主要救活周善俊。
那人没有食言,周善俊服药之后病情逐渐好转,半月后就彻底无恙了,而且他还考上了探花,一时间风头无两。
杜晓棠为他高兴,这么多年的隐忍总算是有了回报,她再次同周善俊提起成亲之事,而且她觉得周善俊如今成了探花,王御史定然也不会再阻拦他们了。
但周善俊的回答还是再等等。
杜晓棠生了疑心,她一边杀人取血以维持人形,一边跟踪周善俊,发觉周善俊竟是喜欢上了贺兰漪,不同于对杜晓棠的冷淡态度,周善俊对那位静安郡主极尽恭维,几乎是放下自尊得往上倒贴一般。
她生了大气和周善俊挑明此事,但周善俊不仅不心存愧疚,反而说他一介探花怎可跟妖怪为伍,更何况杜晓棠一个小小的御史之女怎么能比得上郡主可以帮他大展宏图。
两人就此陷入冷战之中,但有一天,周善俊突然来找杜晓棠,说是杜晓玉找到了他,并且发觉了他要攀附贺兰漪的心思,想要拿着之前他写给杜晓玉的婚书告去开封府。
周善俊慌了神,只能来找杜晓棠帮忙。
杜晓棠是知道杜晓玉已经死了的,她不相信地去竹影阁找了那位雪卿娘子,发觉她真是来汴梁寻未婚夫和查找灭门真相的姐姐杜晓玉。
并且杜晓玉现如今与王柳若那位表兄段如远走得极近,段如远已经知道了杜晓玉的妖怪身份,但帮她隐瞒了下来,还一度查到了当年杜家被灭门的线索指向了周善俊。
有一天,段如远提前过来为杜晓玉庆祝生辰,却意外撞破了杜晓棠的身份,还听到了杜晓棠要谋害贺兰漪的计划。
他当然不会允许这个顶替自己表妹王柳若的女人继续害人,所以即便是杜晓棠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他依旧不为所动。
于是杜晓棠对段如远动了手,但在杜晓玉的劝说下放过了王
九,并把他关去了鬼樊楼里。
杜晓棠对杜晓玉隐瞒了自己帮着杀了王柳若、杀了自己父母,甚至于杀了杜晓玉的事实,把这些恶行全部推到了王夫人头上,她只是说自己害人是为了活下去,并利用杜晓玉对她的姐妹之情,说服杜晓玉也就是雪卿娘子替她顶罪。
杜晓棠的计划原本天衣无缝,宋少衡他们会抓住杀人取血的妖怪雪卿娘子,而王柳若会意外死去,她夺舍贺兰漪重新做回人,顺势答应周善俊的追求,以静安郡主的身份和他永远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可惜,现如今这一切都化作了虚无泡沫。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杜晓棠和周善俊的关系的?”贺兰漪把目光从妖丹碎片上收回来,温声问宋少衡。
第23章
“在应国公府, 您告诉我说王柳若身旁常带的女使由薰儿变作了秋琴,且王柳若的模样和雪卿娘子有三分相似后,我让人去查了薰儿, 发觉她是一月一日生人且不知所踪。”
宋少衡抬眸, 继续道:“那日里, 我还察觉到王柳若看向周善俊的眼神不对劲, 所以起了疑心, 让人去查薰儿的同时, 描了王柳若和周善俊的画像送去湖州指认, 杜晓棠的消息先一步传来,周善俊的身份是今晨才确定下来,还未来得及向您言明。”
“果然,我的朋友的确跟我一样聪明,”贺兰漪抬手拍了拍宋少衡的肩膀。
正从外面进来的延康子拿着一大把金蚕蛊,满头热汗地走进来,听见了贺兰漪的话,喜滋滋地谦逊道:“漪儿,咱俩之间不用说这么客套的话, 毕竟, 我聪明这件事已经是人尽皆知了。”
宋少衡半挑着眉, 斜了延康子一眼,并未说什么。
“你手里拿的什么?”贺兰漪好奇地问道。
“金蚕蛊, 这个死妖怪做事特别仔细, 连道观里打扫落叶的傻子身上都被下了蛊, 她是生怕自己做的坏事被人发现了, ”延康子把金蚕蛊装进腰间的乾元袋里,抬眸望向不远处地上的两具尸首, “他俩真有关系啊?”
贺兰漪把刚刚从妖丹碎片里看到的场景跟延康子仔细讲了一遍。
众人坐马车回去魏国长公主府的时候,外面已经开始飘雨了,这会儿的春雨还带着寒意,到处凉飕飕的。
贺兰漪刚下马车,就瞧见了撑伞等在门口长相斯文的江嘉吟。
“你怎么过来了?”江嘉吟是贺兰漪的狐朋狗友之一,两人常聚在一起打牌喝酒。
江嘉吟走上前,面露哀凄之色,“我想问问郡主关于我姐姐的事。”
江姝绾的生魂被困在了那柄白玉团扇里,在不知情的人看来便是莫名暴毙,而贺兰漪曾一大早便派人去江府问询,江嘉吟过来问个说法也是情理之中。
“跟我进去吧,”贺兰漪看了江嘉吟一眼。
江嘉吟认出了这群人里的青窈、同钰、延康子,但有个面生的年轻郎君,他估摸着此人应当就是殿前司副都指挥使宋少衡了。
天上落着雨,府里人送过来伞后,青窈给贺兰漪撑着伞,走在她左边,江嘉吟习惯性地想走在贺兰漪身旁,因而撑着伞想过去贺兰漪右边。
可谁知,宋少衡步步跟紧,贺兰漪走得慢一些,他就慢下来,贺兰漪脚步快了点,他也随之加快,总之就是不把贺兰漪右边的位置让给江嘉吟。
以至于江嘉吟举着伞,无头苍蝇似的在后面走来走去,想见缝插针地把宋少衡挤开,但又始终没有成功。
贺兰漪走在前面自然瞧不见这桩盛景,但差点被江嘉吟把鞋踩掉的延康子毫不客气地开口,“你到底能不能好好走路,绕来绕去这是想把人都撞飞吗?”
跟在后面的宋巍和宋安强忍下嘴角笑意,他们都心照不宣地看出了江嘉吟的意图,但也同样瞧出了宋少衡跟江嘉吟的较劲。
堂堂的副都指挥使,对着他们大相公从不给个好脸,这会儿却这么幼稚地跟人赌气。
难办啊。
贺兰漪和宋少衡、延康子、江嘉吟一起回去了玉露堂,各自倒了一杯茶水后,贺兰漪给江嘉吟从头到尾讲了她们两人在团扇中的经历,讲完之后还问了宋少衡,怕自己记忆中有所遗漏。
“既然在扇子里等到天亮就好了,宋管军为何还要烧了那藏经楼,以至于害死了我阿姐?”江嘉吟眼神中满是敌意地看向宋少衡。
延康子皱着眉头,瞥了江嘉吟一眼,“你刚刚没听明白郡主说的话吗?是你姐姐自己轻信了幻境里的妖怪以致丧命,宋少衡进去里面是救人的。”
“可若不是他,我阿姐或许不必进入新的幻境之中,只在原先的尼姑庵等到天亮便好了。”江嘉吟坚持道。
“江姝绾中了妖怪设下的失魂咒,若非宋少衡及时赶到,郡主自己一个人是护不住江姝绾的,而且,你说的让郡主和江姝绾在尼姑庵里等到天亮,那时候妖怪已经找去了藏经楼,你觉得她们两人能一直躲到天亮吗?”延康子小时候曾跟着师父一起见过那把白玉团扇,并且后来师父给过他一本古籍,上面详细记载着扇鬼的来历及危害。
“有一点,你也必须要知道,里面扇女的魂丝被毁掉后,新的幻境时间将会提前五个时辰,比起让郡主和江姝绾硬熬一整夜,显然这在当时已经是最好解决办法了。”
江嘉吟冷笑一声,侧脸打量着延康子,“你又没进去,你也不知道里面的情况,就在这给他打抱不平,你不觉得很可笑吗?”
此话一出,贺兰漪倦怠地掀了掀眼皮,看向江嘉吟,“我知道你因为失去了姐姐而伤心,但既然延康子道长也说宋管军行事并无错漏之处,你若是还心存怀疑那就没办法了,你想知道的事我已经全都告诉你了,若是无事,你就回家冷静冷静吧。”
“郡主,我不是那个意思,”江嘉吟轻轻开口,逐渐红了眼眶,“我只是,只是一时间接受不了这件事。”
段如远也是刚死没多久,贺兰漪也能理解他的心情,语气软了不少,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江娘子也是无妄之灾,此事与我也有一定的牵扯,只是宋管军并无要谋害她的动机,你的指摘实在是无从说起。”
“郡主,那柄困住我姐姐的团扇,可否让我瞧上一眼?”江嘉吟默了默,悲戚道。
宋少衡侧过脸,下颌线流畅锋利,冷漠开口,“那扇子已经被我烧了。”
江嘉吟拉着脸,“你是故意的?”
宋少衡声音冷淡,“我做什么跟你无关。”
看着宋少衡和江嘉吟针锋相对的模样,贺兰漪看向旁边正在看热闹的延康子,挑眉给他使眼色要他帮忙劝一劝。
但延康子轻轻摇了摇头,装没看见。
“对了,宋少衡,你是怎么知道我被困在乐游幻境里的?”贺兰漪后知后觉地问道。
宋少衡温语:“我之前给您绑了同心咒,您但凡一出事,我就能透过符咒感知到。”
江嘉吟不屑地瞧了宋少衡一眼,他最看不惯这种拜高踩低的小人。
气氛一度陷入尴尬,青窈突然过来在贺兰漪耳边低语两句,贺兰漪闻言起身,说她有急事要忙,随后快步离开了前厅,脸色也缓和了不少。
“郡主去干什么了?”江嘉吟站起来张望。
“还能干什么,能让她变成这幅模样,肯定是卫胥来信了,”延康子转头向旁边的同钰求证,“是不是卫胥来信了?”
同钰自然不会承认,因而只是说,“郡主的事,我并不知道。”
宋巍悄悄瞄了一眼宋少衡的脸色,那张高眉深目的脸上依旧是一贯的神
色冷淡,瞧不出喜怒,但这会儿眉宇间似乎凝着霜雪,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拿着茶盏的指尖紧了紧。
贺兰漪上辈子就是喜欢卫胥,大约是一直到她离世,卫胥在她心里的位置都没有动摇过。
至于宋少衡与贺兰漪的过往,那段记忆只属于他自己,贺兰漪不记得,即便是记得,或许也根本不在意。
“宋巍,我们回去吧,我该喝药了,”宋少衡起身,面无表情地撑伞踏上了离开玉露堂的鹅卵石小路,潇潇雨中背影更显孤寂。
延康子也撑着伞追了过去,如今罪魁祸首已然伏诛,他们两人之间的交易该推进了。
宋少衡和延康子离开后,江嘉吟本想在这等着贺兰漪回来,但左等右等贺兰漪一直不回来,同钰还站在这里一直盯着他,他越来越不自在,只能也告辞离开。
宋少衡步行回去相府别院清庭居的半路上,听闻了刑部侍郎廖湖琦被革职查办的消息,宋知羲这个人的动作倒是快得很。
宋巍同宋少衡讲这件事的时候,两人正走到燕雨巷巷口,与一个四人抬的红顶轿子擦身而过,轿子略停了停,里面坐着的华贵郎君掀起车帘一角,望向外面,打量了宋少衡一眼,又让轿子继续往前走。
那顶轿子一直到魏国长公主府门口才停下,门口府兵认出从轿子里走出来的年轻郎君是三皇子赵景磬后,匆忙跑进去通禀。
此时的贺兰漪正坐在玫瑰椅上,手里拿着卫胥寄来的信翻来覆去得看了一遍又一遍。
“郡主亲启,臣在北境一切都好,近日臣去了圪塔山狩猎,见到了天狼神庙,臣已经在此地为郡主祈祷,愿郡主安乐康泰。”
这是卫胥自从调去蔚州后,第一次给贺兰漪写信写的这么不例行公事,之前的几封都是问贺兰漪有没有吃好睡好,两人之间的关系似乎连普通朋友都比不上,但这封信里卫胥又突然说他为贺兰漪祈福,这自然让贺兰漪心情好了些。
段如远的死对贺兰漪是个不小的打击,卫胥的这封信来的正是时候,他总能在贺兰漪伤心难过之时安慰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