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少衡的表现让皇太后很满意,她好奇问道:“你回京不过半月,对漪儿难不成是一见钟情?”
“六年前,在北燕的时候,臣已与郡主相识。”
“是仪儿带领使团出使北燕那次?”皇太后想到贺兰漪已逝的母亲就觉得心痛不已,她的仪儿死时还那么年轻,甚至都没有机会看着贺兰漪长大。
“是,当时郡主跟着大长公主在北燕住了半年,对臣多番照拂,臣此生都不会忘,”宋少衡温声道。
皇太后默了默,轻轻叹了口气,“怪不得你当时会请命要调查段如远的事,罢了,你走吧,记住,不许让她偷溜去蔚州见卫胥。”
贺兰漪出去承福宫后,并未直接出宫,而是在路上一直等着宋少衡。
她虽
然嘴上答应了皇太后要宋少衡陪着她去江陵府,但她平日里自由自在惯了,顶多带着青窈一同前往,她不愿意让宋少衡跟着她。
遥遥见贺兰漪等在路边,宋少衡心头微动,快步走了过去,“郡主为何还没走?”
贺兰漪打发走了承福宫的太监,和宋少衡并排出宫,声音放低,“这样,你跟着我一起离开汴梁,然后等出了外城,你就愿意去哪就去哪,不必跟着我去江陵府。”
“可太后嘱咐说要我照顾好你,”宋少衡温声道。
“我不用你照顾,我自己能保护好自己,”贺兰漪自信道:“我自小便跟着阿娘大江南北到处走,什么事都遇见过,而且,江陵府我之前也去过的。”
“你就当我让你提前休沐,我这次去江陵府大概半月就能回来,到时候你就回来汴梁南郊等着我,我们俩再一起回京,你不说我不说,没有人会知道你没跟着我去的。”
宋少衡停下脚步,摇了摇头,“不行。”
“咱俩是不是朋友?”贺兰漪拧着眉头,也随之停下脚步,盯着宋少衡的眼睛,愤愤道:“你怎么一点也不讲义气。”
“我会很安静地跟着,不会打扰你的,”宋少衡谨慎地开口。
“我不习惯有人跟着我,”贺兰漪一字一句坚持道,她微微歪着头,“你不是有心仪之人吗?你这段时间可以同她一起出去游玩,你放心,我们肯定能瞒过皇祖母的。”
“郡主当真不要我跟着?”宋少衡试探问道。
“不用。”贺兰漪坚定地点了点头,她很确定自己去江陵府不需要人保护。
“幸而我们这会还未出宫,臣这就回承福宫向太后辞了这桩差事,这样,不论郡主去哪,臣都不必跟在您身后了。”宋少衡假意转身就欲回去承福宫。
贺兰漪当然不能让宋少衡回去,皇祖母好不容易才答应她离京的,她快步追上宋少衡,抱着胳膊挡在他面前,皱着眉头,“你当真不同意?”
宋少衡唇角微微上扬,苦心劝慰,“郡主,江陵府离汴梁有数百里之遥,万一路上遇到匪徒,有我跟着,能省去你好多麻烦呢。”
略一思忖,又联想到之前一直想害她的王柳若,贺兰漪犹豫着开口,挑着眉梢,“好吧,我让你跟着,但你必须听我的,不许跟皇祖母告我的状。”
宋少衡乖觉地点了点头,“臣明白。”
贺兰漪是打算三日后离开汴梁,前往江陵府,宋少衡自然也是这个时间离京。
延康子听到这个消息后,有些震惊,他看向宋少衡,“你强行施法进入那白玉团扇里面,难道没有受重伤吗?”
“还好。”宋少衡冷着脸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但凡要命的人都不会那么做,你不仅做了,还不好生修养,就这么冒冒然跟着贺兰漪去江陵府,你的身体会垮掉的。”延康子从未见过像宋少衡这么奇怪的人。
“你放心,即便是我死了,只要你遵守约定,那个锦囊依旧会如约送到你府上,”宋少衡嘴里泛着浓重的苦味,但他面色如常,连眼睛也不多眨一下。
虽然宋少衡这么说,但延康子还是认为他活着对自己更有益,因而延康子去魏国长公主府找了贺兰漪。
正巧碰见江嘉吟也在。
“郡主,你若是去江陵府,那必须得去看看望蜀楼旁边元家的琉璃塔,听说那里面镇着一只千年狐妖,每逢月圆之夜塔身便会发出红色的光芒,”江嘉吟坐在石凳边,“元家正好与我们家是姻亲,我三姐嫁给了他们家的小儿子……”
“等等,你是说,你姐夫就是元家人?”本来不打算听江嘉吟啰嗦的贺兰漪突然来了兴致。
江嘉吟点了点头,“对,元家如今的家主便是我姐夫的亲兄长,郡主,你就让我跟着你一起去江陵府吧,我正好也去散散心。”
“好,你回去收拾东西吧。”贺兰漪痛快地应允了。
江嘉吟离开的时候,兴冲冲地又差点撞到延康子。
“你怎么突然要去江陵府了?”延康子坐下来,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皇祖母的生辰快到了,我听三皇兄说江陵府元家种着一颗百年玄芝,我想去买过来,给皇祖母做生辰礼,或许,皇祖母一高兴,就会允我去蔚州见卫胥了,”贺兰漪单手托腮,美滋滋道。
延康子恍然大悟,“我就说你平白无故怎么突然要去江陵府,我过来是要跟你说一声,宋少衡之前因为硬闯乐游幻境加重了身上伤势,你若是瞧着他不对劲,就用之前我给你的传音纸鹤告诉我一声,我会尽快过去找你们。”
“你怎么跟宋少衡这么要好了?”贺兰漪不解问道。
“宋少衡他师傅和我师傅都是道门中人,我跟他一见如故,多关心关心他很正常。”延康子有些心虚地解释着,抬手喝了口茶水。
贺兰漪凑近,“那团扇里的乐游幻境真的那么危险吗?”
延康子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特别危险。”
贺兰漪这会儿又觉得让宋少衡跟着她一起去江陵府倒是还不错,毕竟这人是真拿命救她。
“还有一件事,我得提醒你,”延康子的神色严肃了起来,“我刚刚收到消息,江陵府近日里洪灾泛滥死了许多人,或许是有妖异作祟,你们可千万小心些,拿到了玄芝就尽快回来吧。”
若不是延康子需要留在京中处理鬼樊楼的一干事宜,以及准备花朝节的祭祀道场,他便也跟着贺兰漪一起去江陵府了。
“妖异作祟?”贺兰漪眉毛皱成了一团,眨了眨浓密眼睫,不解问道:“江陵府不是离太一宫的第二道山不远吗,怎么会出这种事?”
第25章
荆湖北路江陵府地处蜀江最险要之地, 九曲十八弯,每逢夏讯时常决堤,洪水肆虐淹没农田, 但现如今不过是二月十三, 并非暴雨时节水位上涨的时候, 多年来江陵府也并未在此时发生过严重洪灾。
除了洪灾提前、堤坝莫名毁掉之外, 今年因洪灾身亡的人数也是往年的三倍不止, 这就让收到消息的延康子不得不怀疑此事与妖异有关。
江陵城距离太一宫分支弟子修炼所在的罗浮山红婺书院很近, 所以在察觉到异常之后, 太一宫的道士就急忙下山赶去江陵府查看情况。
但近日里前往江陵府的人除了太一宫道士外,还有许多陌生面孔,那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但无一例外全部都是修炼之人。
此时扮作汴京富户家大小姐,和朋友一起出来坐船游玩的贺兰漪尚且不知道这个消息。
“郡主,洪灾年年都有,如今的江陵府知府兼兵马钤辖名叫任霄复,乃是个治水能人, 您大可不必为此忧心, ”江嘉吟从船舱里走出来。
站在甲板上吹风的贺兰漪皱着眉头转身回头, 手里拿着鸦青折扇,朝江嘉吟再次强调, “跟你说了多少次, 在外不要喊我郡主。”
“那我可否喊你漪儿?”文雅书生打扮的江嘉吟笑了笑, 意图在无意中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 并孤立宋少衡。
“不行!喊我顾漪就好。”
贺兰漪的拒绝没有丝毫犹豫,她的狐朋狗友多如牛毛, 可没有几个人能喊她漪儿。
在贺兰漪的认知中,这个称呼,只有极其亲近的人才能喊,比如皇太后、官家、她兄长贺兰珩之……还有,卫胥。
江嘉吟显然不包括在内。
江嘉吟是京中有名的才子,平日里在国子监读书,天资聪颖又勤学好问,连官家都夸赞过他的功课,说他来日里定然能中举。
贺兰漪和江嘉吟相识还是因为他姑母的缘故。
江嘉吟的姑母是宫中的良妃,良妃娘娘饱读诗书,善工笔,是个很有才情的人,但性子平淡如菊,在宫里不争不抢,位列四妃之位,膝下有个公主,不算特别受宠,平日里待贺兰漪很亲和,从不摆架子,还教过贺兰漪一段时间的画画,于贺兰漪而
言是亦师亦友的存在。
那时候江嘉吟也常去宫中和贺兰漪他们一起玩,久而久之就成了好朋友。
但贺兰漪并不喜欢带着他一起,因为江嘉吟虽然很会读书,但在喝酒打牌打架方面他样样都不如贺兰漪,贺兰漪一直觉得跟他玩没意思。
“太一宫那群道士修为高深,学的都是正统道术,想来应该不会像某些人,只会些三脚猫的功夫,以至于害人陷入险境。”见宋少衡从船舱里出来,江嘉吟又开始了他的阴阳怪气。
自从江姝绾死后,江嘉吟的性情变了不少,他从这件事里发觉了一个重要的事实,那就是人都是要死的,而且不知道何时就会发生意外死去。
人生苦短,江嘉吟决定换个活法,他不想自己的人生存有遗憾。
他喜欢贺兰漪,很小的时候就喜欢了,所以即便常常要冒着被父亲和夫子责打的风险,他也要逃课跟着贺兰漪去妓院打牌,他也知道贺兰漪心仪卫胥,但他希望贺兰漪能改变心意,喜欢上自己。
所以在察觉到宋少衡似乎也怀有与他一样的情愫时,他对宋少衡的厌恶就更上了一层楼。
贺兰漪知道江嘉吟还在因为他姐姐江姝绾的死而记恨宋少衡,尽管这种记恨的缘由明显站不住脚。
“太一宫的道士的确修为颇深,”贺兰漪话锋一转,想尽力化解江嘉吟对宋少衡的不满,“宋少衡就是师从太一宫慈济道君,他自然不会故意让人陷入险境。”
“什么?”江嘉吟傻了眼,不可置信地看向朝他们走过来,束着高马尾、宽肩窄腰,面容凌厉的宋少衡,轻蔑道:“你怎么会是慈济道君的弟子?”
“我不是,难道你是?”宋少衡漫不经心地扫了他一眼,那眼神中满是居高临下的蔑视。
宋少衡平日里话很少,但心思细腻,他之前就察觉到了江嘉吟对他的敌意,如今听到江嘉吟刚刚讲的那番话,便更加确定了江嘉吟对贺兰漪的心思。
他此生无法与贺兰漪相携相伴,但这也不代表谁都能成为贺兰漪的夫君,况且,宋少衡现在还无法确定这个叫江嘉吟的是否牵扯到贺兰漪上辈子去世的真相,他自然不会允江嘉吟肆意接近贺兰漪。
“顾漪,”宋少衡喊起贺兰漪这个名字非常顺口,因为上辈子他在北燕境内见到贺兰漪时,贺兰漪告诉他的就是自己这个化名。
“大约今日晚间我们就能到江陵府境内了,你是想在船上吃晚饭,还是下船去吃?”
“下船吃,江陵府的南炒鳝和鱼羹味道特别好,”贺兰漪十岁那年跟着魏国长公主南下来过江陵府,还曾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
江嘉吟厌极其烦宋少衡在贺兰漪装出的那副温柔单纯模样,他带着股怒气,走到栏杆边,却发觉江面上似乎有个黑点翻涌。
待船离得近些,他眯着眼睛才看清江里漂着的原是个人。
“你们快过来,江面上有人!”江嘉吟着急地喊道。
贺兰漪此次出行带着青窈、同钰,宋少衡带着宋巍和谢大夫,江嘉吟带着一个叫江方的亲信小厮,因而下水捞人这种事同钰、宋巍和船工就直接办了,并未麻烦宋少衡下水。
他俩捞上来的是个浑身湿漉漉的年轻小娘子,长得眉清目秀,小家碧玉的模样,只是似乎呛水多了些,谢大夫给她拍背、扣喉咙,在甲板上折腾了好一会儿,这年轻小娘子才恢复了呼吸。
但刚迷蒙睁开眼,她又晕了过去。
直到傍晚时分,她才转醒过来,天色昏暗,她捂着胸口从床上起身,踉跄扶着船舱门走到外面,因未瞧见门槛,脚下一绊,差点面朝下摔过去。
幸而宋少衡从旁边经过,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的胳膊,“你没事吧?”
夕阳余晖落在宋少衡肩膀上,元苓月抬起头,望着面前容貌上乘的年轻郎君,一时失了神,怔怔愣住,盯着宋少衡的脸,脸颊染上了两腮酡红。
她从未见过如此合她心意的郎君,这么多年她心中幻想的心上人就是长宋少衡这番模样的。
此时、此地、此景,两人就这样不期而遇,而宋少衡望向她的眼神又是那样温柔,元苓月觉得或许这就是老人口中所讲的缘分,一切都是那么的水到渠成。
她春心萌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