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用得着这么麻烦,会有人乖乖把金簪的下落送上门的,”贺兰漪意味深长地勾了勾唇角。
贺兰漪和宋少衡刚换下身上的红色婚服,管家便匆匆过来,说江嘉吟和江瑶宁想登门拜访。
“让人告诉宋安,把她们两人带过来,”贺兰漪慢条斯理地吃了口冬瓜排骨汤。
宋少衡刚刚喝了汤药,嘴里还泛着苦味,本来还有些郁闷,但一听江嘉吟他们要过来,他便察觉到这里面一定有问题,“知道金簪下落的就是江嘉吟和江瑶宁?”
“你想没想过一件事,”贺兰漪轻轻放下白瓷汤匙,汤勺沿着碗沿发出清脆的声响,“元知澜为什么能拿金簪要挟我?”
事涉贺兰漪安危,宋少衡有些着急,还未来得及捋清这其中关系,如今细细想来,的确漏洞百出,“他能拿金簪要挟你,首先得确保你知道金簪的存在,还有就是得让你瞧见这金簪里有长公主的魂魄。”
贺兰漪点头,“对,但最初的前提是,他知道我这段时间一定会来江陵城,所以才开始让蜘蛛精唆使元玄羡对元黎霆动手。”
“可你来江陵城不是临时起意吗?给皇太后祝寿的贺礼也不一定得是玄芝不可啊。”宋少衡不解。
贺兰漪咽了口排骨汤,挑眉摇了摇头,“我来江陵城并非临时起意,而是被人引来的,我之所以知道江陵城有颗百年玄芝,是有天喝酒的时候礼部尚书家的三儿子吴忠告诉我的,而且两天后,江嘉吟便莫名其妙地同我讲起了元家元祁礼的事,还随口说什么编造一个埋骨地或许也能骗过元家去,当时我并未在意此事,如今回想起来,原是他们早就设下了圈套。”
宋少衡突然想到了那日贺兰漪在元家老宅遇险,还是江嘉吟带着她去看什么应声虫,由此见到了大长公主的生魂,“我马上传信回京,要他们彻查吴忠。”
“可他们费尽心机地把你引来江陵府,是为了什么?元建安现如今还在大牢里关着呢。”
“当然是元家家主之位。”
江嘉吟和江瑶宁被引过来房间的时候,贺兰漪碗里的冬瓜排骨汤还未喝完。
“见过郡主,”江嘉吟和江瑶宁开口道。
贺兰漪并未让他们坐下,也没有什么别的吩咐,因而江嘉吟和江瑶宁只能站着回话。
江嘉吟本来顾念着江瑶宁身怀有孕,想给他三姐要一张椅子来,但瞧着宋少衡阴沉的脸色,他也没敢吭声。
“元夫人来此是?”贺兰漪抬眸看向手扶着孕肚的江瑶宁。
“郡主,妾身昨日见元知澜行事鬼鬼祟祟,心中深觉不安,便跟了上去,岂不料,妾身竟意外听到了那根金簪的下落,“江瑶宁笑着开口。
贺兰漪抬眸,故作惊诧,“这么巧吗?那就请元夫人告知我那根金簪的下落吧。”
“这,妾身可以告诉郡主那根金簪的下落,只不过,”江瑶宁掩面而泣,扶着肚子楚楚可怜道:“只不过,有些事还要请郡主帮忙。”
“你要我放了元建安?”贺兰漪蹙了蹙眉,试探问道。
江瑶宁止了哭声,哽咽道:“元建安栽赃谋害郡主和管军,乃是罪无可恕的死罪。”
贺兰漪觉得好笑,“那你要我帮什么忙?”
“请郡主让元家家主把家主之位传与妾身腹中胎儿,”江瑶宁缓缓道,又补充了句,“大夫已经为妾身诊过脉,此胎九成为男。”
“元黎霆、元建安、元玄羡还有元知澜,全军覆没,这样就只能是你肚子里的孩子继承家主之位了,当真是好算计!”贺兰漪彻底印证了自己的猜测。
她放下汤匙,抱着胳膊,眼神扫视着江瑶宁和江嘉吟,“但你们的姑母是宫中贤妃,即便是元家大房那位大女儿在宫中受宠,可她不过是个美人,又何须由我出手?”
“姑母虽是贤妃,可哪里比得上郡主受太后疼爱啊,元知澜故意为难郡主,而妾身正巧知道金簪下落,这岂不是上天注定要我们结为盟友,”江瑶宁面不改色,走上前一步,“由郡主出面,让妾身腹中胎儿继位家主之位,本就是小事一桩,郡主施恩帮帮妾身,妾身也就能松下心来为郡主效犬马之劳。”
见贺兰漪态度不明,江瑶宁忙把江嘉吟推到前面。
“郡主,您同我弟弟是至交好友,定然不会见我们被元家欺凌,弃我们孤儿寡母于不顾吧。”
贺兰漪笑着起身,走到江嘉吟面前,亲和道:“当然,我怎么会是那种人,我肯定会帮你们的。”
江瑶宁闻言大喜,忙叉手行了个礼,“多谢郡主爱重。”
贺兰漪似笑非笑地打量着江瑶宁的表情,“那金簪的下落?”
“妾身自从怀孕之后,记性极差,时常忘事,或许郡主让人去拿到家主和族中各位长辈的应允书,妾身一高兴,便能想起来了,”江瑶宁抬手扶额,意有所指道。
还未等贺兰漪说话,江瑶宁又看向宋少衡,脸上依旧带着笑,“妾身深知管军神通广大,得知个中消息对您来说是手到擒来的小事,您若是要动手逼问妾身,妾身也是无力阻拦的,可,妾身听闻那拿着金簪的蜘蛛精极易受惊,稍有些风吹草动她便能察觉到,若是打草惊蛇,她或许就会把金簪藏去别的地方了。”
“你在威胁我?”宋少衡眼神阴冷。
“管军这话实在是没有缘由,妾身可从未这么说过,”江瑶宁满眼无辜,依旧笑脸盈盈。
很快,宋少衡便让人从元家家主和其他人手里拿到了把家主之位传给江瑶宁腹中胎儿的应允书。
江瑶宁拿到应允书后,眉飞色舞,大喜过望,仔细折好收回袖口里。
“金簪?”宋少衡冷声问。
江瑶宁蹙着眉间,拍了拍手,装出一副陡然想起来的模样,“妾身记得听元知澜同那蜘蛛精说,要她藏身在江陵城内的长天楼内。”
达到目的,江嘉吟陪着江瑶宁回去元府。
路上,江嘉吟闷闷不乐,自顾自走在前面,“你和阿爹要我这么算计郡主,她可不是什么和善性子,若是被她就此记恨上,我们家怕是要完蛋,而且,我之前便惹她生了气,现今更是无可挽回了。”
“阿爹投靠了三皇子,可三皇子并不愿意帮我们掌控元家,姑母又比不上元家大房的女儿在宫中受宠,在官家那里说不上话,满汴梁挑一挑,能被我们拿捏,又能扛得住这件事的人也就只有贺兰
漪了,我和阿爹不也是没办法了吗。”江瑶宁扶着腰,满脸笑意地挺着大肚子往前走。
“让我儿子当家主是贺兰漪的意思,即便是元美人告去官家那里,有贺兰漪在前面挡着,料她也掀不起什么浪来,若非你姐夫不要脸,在外面有了私生子,我何苦要冒这么大的风险,不过现在好了,元家这么大的家业已经落在了我手里,现如今只要让阿爹去通禀三皇子这件事,三皇子定然会保住我的掌家之权。”
江嘉吟厌恶地撇了撇嘴,“让三皇子帮忙插手元家的事时他不出力,你和阿爹利用贺兰漪拿到掌家之权,他就能保你们了?”
“此事的恶名由贺兰漪担着,每年上百万的白银送到三皇子手里,如此一本万利的买卖,你觉得他不会做?”江瑶宁冷笑一声,“阿爹跟了他多年,始终不得器重,但现如今不一样了,元家控制在我手里,阿爹的地位自然也会水涨船高。”
“就算是贺兰漪记恨报复我们又如何,三皇子看在那么多钱的份上定然会帮我们的,而且,贺兰家现如今一直在朝中保持中立,她要是敢明目张胆地报复我们,那就是站队东宫,你觉得她和贺兰家敢冒这个险吗?”
此时正值深夜,天还未亮,贺兰漪和宋少衡打算马上去长天楼,抓住那只蜘蛛精。
毕竟事情拖的越久,变数越大。
“让人去看着关在厢房里的张鸢儿,那狐狸精没说实话,”宋少衡嘱咐着从靖州城赶来的宋巍。
“是。”宋巍领命离开。
“江家之前一定是知道那金簪的存在的,可张鸢儿是怎么跟江家扯上关系的,庞娘子不是要她把金簪给你和你兄长吗?”宋少衡看向贺兰漪。
第42章
贺兰漪垂眸, 整理金丝袖口,“元祁礼和江嘉吟的父亲江津威是至交好友,元祁礼曾救过江津威的性命, 五年前他们两人同在蔚州军营任职, 庞娘子自然跟江津威的关系也很好, 张鸢儿怕是知道这其中的关系才会跟江家联系上。”
现如今江家是怎么知道的金簪下落的事暂时无关紧要, 去长天楼拿到金簪才是最重要的。
长天楼是江陵城内最大的青楼, 日夜燃灯, 歌舞不歇, 纸醉金迷,夜夜笙歌,即便是之前传出了城内闹海灵祟的事,这边依旧是该如何就如何。
贺兰漪他们现如今只是知道那只蜘蛛精在长天楼内,但并不知晓那只蜘蛛精具体在哪,冒冒然进去怕打草惊蛇,惹得她狗急跳墙毁掉金簪。
因而宋少衡又用了障眼法,扮作元知澜的模样,坐在轮椅上, 贺兰漪和他一起进去了长天楼。
刚进去没多久, 宋少衡就感觉到了一股妖气。
“呦, 二郎君,您怎么来了!”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娘子认出了元知澜, 挥着手里的彩帕, 热情地迎过来。
宋少衡温柔笑了笑, 手扶着轮椅, “来看看热闹。”
貌美娘子的视线落在宋少衡的腿上,表情僵了僵, 她的反应被宋少衡捕捉到,宋少衡的脸色瞬间冷淡不少,那貌美娘子立刻察觉到不妥,一时间抿着嘴生怕又露出不恰当的表情,弯了弯唇角抬手讨好道:“二郎君,里面请。”
走进去的间隙,她的视线又落在贺兰漪身上,也不知这个模样明艳的小娘子和元知澜是何关系,就这么大摇大摆地陪着他进青楼,也真是奇奇怪怪。
长天楼分四阁,最东边的千香阁设有瓦子,常年有剑舞、踏索、上竿和透剑门等台上表演,以供客人取乐。
“这都演的什么呀,俗不可耐,”贺兰漪按照来之前商量的,正式开始演戏,她抱着胳膊歪坐在轮椅旁边的黑漆圈椅上,眼角上挑,傲慢地扬着下巴,嫌恶地瞧着台上。
雅间里,站在宋少衡身后,端着茶水的侍女觉得贺兰漪这话来的莫名其妙,瞧着便是个难缠的主儿,但她并不敢随便开口,生怕惹上事端,因而只是偷偷打量着眼宋少衡的神色,才好决定是否要说话,要说些什么。
宋少衡脸上瞧不出喜怒,只是淡淡地望着台上,“这里自然比不上汴梁,郡主瞧不上他们,那就让他们下去,再换一批人上来如何?”
贺兰漪挑着眉梢,冷淡地瞥了眼宋少衡,没搭理他。
宋少衡也不恼,低颌让旁边的小厮拿钱给旁边长生楼的女管事,“让这台上的人下去,换批技艺高的上来,郡主不喜欢,就换到郡主喜欢为止。”
“好好好,郎君稍候,我马上让人去换,”女管事掂着手里沉甸甸的钱袋,满脸陪笑地点了点头,随后转身离开,并嘱咐侍女陪好元知澜他们。
宋少衡和贺兰漪做事极其招眼,说话声音也不加掩饰,没一会儿,元知澜和一位汴梁来的郡主来到长天楼的消息就像插了翅膀似的传遍了楼内上下。
很快,台上正踩在半空麻绳上翻跟头跳舞的精壮艺人就顺着旁边的柱子爬了下来,换成了一个满头银丝的老翁,肩上挂着一只巨大的黑鹰,走上台来。
“郎君,娘子,这是我们长天楼最出名的藏去术,”女管事匆匆赶过来,笑着介绍道。
“各位郎君,娘子,莫要眨眼睛,”老翁笑嘻嘻地举起右臂,数十个戴着金花小帽的孩子从二楼的红绸边落在台上,与此同时,半空中烟火大盛若璀璨繁星。
似乎是举行某种仪式一般,那些孩子脖子上系着黑斗篷,手执银丝小团扇,拱着手排排站在栏杆旁。
“来吧,孩子们!”老翁扬手,只见那数十个孩子同时从高台上纵身一跃,眨眼间化作满天的彩凤飞鸟,五彩斑斓,绚丽至极,绕圈散开来发出穿透天际的凤鸣声。
贺兰漪和宋少衡仰头,望着这漫天的繁景,转而视线又被台上老翁的吹哨声引了过去。
高台上不知何时摆了一架春日美人踏青图屏风,窈窕淑女风姿绰约。
随着老翁高声唤:“醒来吧!”
他肩上的黑鹰突然盘旋飞进屏风里,与整个画面融为一体,在屏风里的湛蓝天空上翱翔。
金漆屏风上绘着的细腰美人也似乎是听到召唤一般,歪头侧腰,突然抬手动了起来,在彩色丝线织就的溪边漫步,垂眼低眉,衣摆拖地,手垂在腰侧,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唱喝道:“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①
屏风美人缓缓抬眸,眼神忧伤地环顾着高台不远处的众多看客,一步步朝着屏风边缘走来,很快,半只脚就已经踏出了屏风,踩到了高台上。
“啊啊啊!杀人了!”女管事的惊叫声将沉浸于此的看客全部惊醒。
一把自高台处飞过来的锋利匕首正好插中了宋少衡的胸口,伤处往外泪泪流着鲜血,只眨眼间,他就坐在轮椅上垂着头彻底没了呼吸。
贺兰漪则是卧倒在侧,右手捂着心口,嘴角也在不断地溢出鲜血,脸上一副心绞痛的可怖模样。
高台附近的看客和陪侍娘子全被吓得四散奔逃,在高台上表演藏去术的老翁被吓得迅速离开了瓦子,屏风里的细腰美人也惊恐地将脚收了回去,转身定格在溪边不再动弹。
一时间,桌倒凳翻,满地狼藉,千香阁里竟是静悄悄地,再无一人踪迹。
宋少衡和贺兰漪看起来已经死透了,一个坐在轮椅上,一个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很快,一双尖头红色绣花布鞋踩上散落在桌边的瓜子,响起轻轻的“嘎吱”声。
红色绣花布鞋的主人,一个长相俊秀,衣着艳丽的娘子警惕地朝贺兰漪和宋少衡所在的高台边快步走了过来,只是她的左腿似乎是有些坡脚,走路并不算稳当,看到地上扎眼的鲜血后,她的心骤然紧缩。
“郎君,郎君!”她俯身推了推宋少衡的肩膀,抬手放在宋少衡颈间,发觉宋少衡已经没了生机,她语调急促,显然非常着急,后来声音竟是带了一丝哭
腔,哑声喊着:“郎君,你醒醒啊!”
“郎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