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冒出水面,鼻腔灌入新鲜空气的那一瞬间,贺兰漪突然睁开了眼睛,半身泡在水里,胳膊扒着粗糙的船板。
对上宋少衡的慌乱视线,贺兰漪哕出来一口黑水,又急促地咳嗽起来。
“没事,大口呼吸,”宋少衡给她轻轻拍着背。
宋巍和其他手下把宋少衡和贺兰漪拉上了船,两人浑身湿漉漉的,宋少衡慌忙接过来干净披风给贺兰漪披上。
“把弓弩给我。”
宋少衡来不及擦掉额头上的河水,便在箭矢上布下诛魂咒,架弓对准了西边的浓浓大雾。
箭射出的同时,河面上响起女人凄惨的哀嚎声,听的人头皮发麻。
“再不滚过来,你就跟她一起去死!”宋少衡冷声斥道。
“郎君饶命!”
没过多久,一个佝偻的小矮人划着船瑟瑟发抖地从大雾里靠近过来,几只乌鸦盘旋在船身上空,船头上躺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女人,胸口插着一只利箭,正往外泪泪流血。
“郎君饶命啊,我是被这妖人胁迫的!”头戴斗笠的小矮人跪在船板上连连磕头。
宋巍认出了这人,“他是之前在河道上拦咱们的青娘的仆从。”
“郎君真是好眼力啊,如今那老妖婆已然伏法,还请各位郎君留我一条狗命!”小矮人抬眸,眼底闪过一丝寒光。
“这河里的死人怨念,都是你们造出来的?”宋少衡提剑问道。
“这,这,”小矮人看了眼身旁的尸首,犹犹豫豫,声音极小,“这,我不知道该不该……”
宋少衡往前走了几步,蹲下身,蹙着眉,“你说什么?”
“我要你偿命!”
小矮人猝不及防地从袖口拔出匕首,恶狠狠地朝宋少衡心口捅了过去。
茫茫大雾中,只听见“扑通”一声,似有人落水。
“宋少衡!”贺兰漪急忙起身,却被人轻轻挡住去路,宋少衡抬眸看着她,温柔道:“我没事,你先回去船舱休息。”
贺兰漪已经见识过宋少衡的手段,她愣愣地看了宋少衡一眼,犹豫片刻,还是回去了船舱。
宋少衡掐诀驱散了白雾,只见那小矮
人正被人按在地上,捂着断掉胳膊的伤口躺在地上死去活来地打滚,鲜血汇成细流从船板上溢进河水里。
刚刚掉进水里的东西是这小矮人拿着匕首的右胳膊。
“你若是老实交代,我就给你留具全尸,”宋少衡蹲下身,把利剑插进小矮人余剩的左胳膊里,斩断骨头,直到剑尖插进船板里,鲜血一滴一滴地流出来。
那小矮人疼得额头满是冷汗,却咬紧了牙关,一句话不肯往外吐露。
宋少衡把剑从他胳膊里拔出来,轻蔑地勾起唇角,压低声音盯着他,“看不出啊,你竟是个硬骨头,看来你没有那么在意自己的性命,那好,我不杀你了。”
“但我会让人把青娘这具白发苍苍的尸首挂在城墙上曝尸三日,你们这种生活在暗无天日的地下的恶魂,本就该受千人指摘,万人唾骂,汴梁城的百姓见到她,怕是都会喊她做老妖怪吧。”
“住嘴!”小矮人挣扎着想站起身,用尽全力地朝宋少衡嘶吼着,“你这个不择手段的混帐!”
宋少衡眸色沉了下去,起身提剑对准他的咽喉,冷声道:“我没那么多时间陪你玩,再不说,就不用说了。”
那眼神中的威逼之势令人胆寒。
小矮人本想一死了之,但看了眼身旁青娘的尸首,眼中又流露出不舍之色,他仰头望着宋少衡,“你可说话算话?”
宋少衡挑着眉,“那是自然。”
“河里的确有很多死人,但这些人不是我们杀的,我们只是催动了河中积蓄已久的怨念,助她们成形,驱使她们为我们做事,这些人是鬼樊楼楼主杀的,”小矮人顿了顿。
“几年前,鬼樊楼异主,这河里便不断地出现新鲜尸体,都是被吸干血,掏了心的模样,本来她们是被封在河底的沉棺里,我们发现后,便把她们弄了出来,用她们的怨念造出水祟,驱使水祟帮忙杀人越货。”
宋少衡冷眼瞧着他,“那鬼樊楼楼主长什么样?”
小矮人哑着嗓子,“别说是我们,就连鬼樊楼的管事都不曾见过那人的,鬼樊楼楼主在地下城从不以真面示人,这是几十年来的规矩。”
“说完了?”
“你可要信守……”小矮人话还没说完,就被宋少衡挥剑抹了脖子。
宋巍得了允准,指挥着手下将这两人的尸首推落河中。
“宋,宋少衡……”贺兰漪见事情一直没有处理完,于是走出了船舱查看情况。
却不料——
暗河水面上的白雾逐渐散去,水祟的恶臭味渐渐袭来,而水面上漂浮着一具又一具的红色干尸,将他们的小船团团围在了中央,就像是池塘中盛开的朵朵红莲。
“那是工部侍郎家的五娘子洛玉妆!”宋巍认出了浮在船身旁边最近的干尸。
宋少衡拿帕子擦掉脸上的黑水,眨了眨眼睫,心下暗自思忖着怪不得这些水祟实力不俗,被人活活制成干尸自然会酝酿极大的怨念。
他们回去码头后,宋巍立刻差人去开封府衙,让他们去把暗河里的干尸打捞上来。
宋少衡则是骑马送贺兰漪回魏国长公主府。
这会儿快要天亮了,大雨稍歇,空气中泛着凉意,河面上货船来往不歇,汴梁城内城路上依旧人头攒动,商铺林立。
他们专门挑了一条人少的路,走过桂花巷,转头就快要到魏国长公主府了。
突然从旁边桥上冒出来两个年轻郎君,展臂挡在了贺兰漪乘坐的马车前。
第8章
“你是何人?”宋巍骑着枣红色的高头大马拔剑带人迎上前去,将面前两人团团围住。
那站在前面长相文雅、衣着华贵的郎君却丝毫不慌,对着宋巍浅浅叉手行了个礼,扬着眉,抬着下巴,志得意满地一只手背过身去,另一只手悬在胸前,对着虚空指指点点,“在下名叫周善俊,乃是今科探花,不知马车里坐的人可是静安郡主?”
宋巍手里悬着缰绳,扭头看向骑马走在马车旁边的宋少衡。
还未等宋少衡发话,坐在马车里的贺兰漪听见动静后,拨开窗帘,对旁边的宋少衡悄声道:“这人脑子有病,别搭理他,让他滚!”
宋少衡点了点头,“是。”
他抬眸看向宋巍,挥手示意。
宋巍心领神会,坐在马上,毫不客气地对面前的周善俊斥道:让开!”
“我问你里面是不是静安郡主,你何故对我如此放肆,你可知道我是官家钦点的今科探花,”周善俊摇晃着脑袋,那张长相文雅的脸也因为市侩作派变得扭曲,“你这个护卫怕不是新来的吧,这次我便原谅你了,下次不许再犯,我便直接去见郡主罢了!”
说着,周善俊便要靠近后面贺兰漪乘坐的马车。
“你听不懂人话,滚开!”宋巍轻蔑地望着周善俊,身后的手下直接拔刀挡在了周善俊面前。
眼前的刀刃闪着寒光,周善俊喉结滚动,微微向后退了一步,干笑两声,扯着嘴角继续张狂道:“我可是官家钦点的探花,待我授官之后,便是朝中肱骨栋梁,文官清流,你敢对我拔刀,是不想活了吗?”
宋巍冷笑一声,勒紧缰绳,枣红大马鼻孔里喷洒着热气,抬起前蹄差点砸到周善俊脸上,幸而跟着周善俊过来的小厮一把将他拽去路边,才不至于被踩毁了容。
“哎呀!”站在栏杆边的周善俊抬腿一脚踹开好心拉走他的小厮,抚平了身上昂贵的孔雀罗窄袖袍,扬手道:“我可是探花!他们一介府兵,怎敢对我动手!”
周善俊已经在这里连续蹲守了两三天了,好不容易在今日遇见了贺兰漪的马车,若是不能再进一步,实在是对不起他这娇贵身体熬夜的辛苦和身上这身重金置办的华服。
于是他又快步追上了贺兰漪辚辚行过的车驾,边追边气喘吁吁地高声喧哗,“郡主,您怎可如此对我,我可是当今官家钦点的探花啊!您如此薄情寡性,就不怕我一指诉状告去御史台吗?身为皇家之人,理当为万民表率,您指使府兵这么轻待于我,乃是将这全天下读书人的脸面踩在地上糟蹋啊!!”
他的叫嚷声极大,引得不少出门夜游的百姓和高门贵户凑了过来。
坐在马车里的贺兰漪和车外的宋少衡自然也将此话听得清清楚楚。
“让人停车,”贺兰漪掀开车帘,挑眉怒声道:“我今日非要打死这个信口胡说的贱人不可!”
宋少衡勒停了身下的黑马,温声道:“这种人,何必劳烦郡主动怒,交由属下去处理吧。”
贺兰漪蹙着眉,坐在车窗边,“你不知道这厮有多恶心人,他那张嘴极擅狡辩,你跟他讲道理讲不通的。”
“既然道理讲不通,那便让他闭上嘴好了,”宋少衡的眸色沉了下去,随后将宋巍喊了过来,低声嘱咐了几句。
没一会儿,宋巍过来禀报说:“郎君,我们已然把他扔河里去了。”
“你做的如此明目张胆,那群文官会弹劾你的。”贺兰漪没有料到宋少衡会这么做,她想起来那群唾沫星子乱飞的老家伙就觉得头疼不已。
即便是她平日里做事出格,天不怕地不怕,可碰见那群老家伙也是尽量能避则避的。
“无妨,”宋少衡眼神温柔,“他们要弹劾便弹劾,那些对属下来说毫无意义。”
贺兰漪觉得宋少衡这个人越来越有意思了,在朝为官者,谁不希冀着步步高升,得罪人的事自然是越少越好,可偏偏他不在意。
“罢了,若是日后皇祖母和官家责备你,你只管推到我头上,我会把事揽过来的,”贺兰漪极其义气地开口道。
望着贺兰漪清亮的眼眸,宋少衡神情淡漠的脸庞上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动容,他轻轻开口,“那就多谢郡主了。”
回去魏国长公主府,青窈和同钰早早就等在了台阶下。
“郡主,”贺兰漪下马车,青窈瞧见她右胳膊上的伤口又裂开了,血迹从粉色衣袖外面渗了出来。
宋少衡下马走过去,温语道:“郡主落水了,劳烦娘子让大夫给郡主仔细瞧一瞧。”
青窈冲他点了下头,忙带着贺兰漪回去了玉露堂。
“郎君留步!”宋少衡站在廊下,喊住了同钰。
同钰一开始只觉得皇太后派来查案的人太过年轻,或许经验不足,难以破案,但后来他
对宋少衡的观感越来越好,这人不仅道术高深,对魏国长公主府的法阵极其了解,而且待人温和有礼,尤其是对他和青窈,态度极好。
“不知管军还有何事?”同钰恭敬地问道。
宋少衡站在柱子边,压低声音,“刚刚过来的路上,遇见了一个名叫周善俊的探花拦住了郡主的马车,嘴里不干不净,不知他与郡主是有什么渊源吗?”
“他又拦下了郡主的马车!”同钰闻言暴怒,随即便要喊几个府兵过来,“不知管军是在哪里见到的他?这人是不教训不行了!”
宋少衡轻语道:“你不必再麻烦了,我已经让人把他扔河里去了。”
同钰长舒一口气,心中的愤怒算是压下去不少。
“管军不知道,这个叫周善俊大约一月前就一直在打探郡主行踪,几乎每日里都在往府中递门状,写些□□浪荡之词,郡主本不欲搭理他,可他竟蹬鼻子上脸,日日守在巷口,狗皮膏药似地缠着郡主,送花写词这些就不说了,他还四处散播谣言说郡主爱慕于他,即将招他入府为婿。”
“前几天郡主受不了,偷偷带人去打了他一顿,刚消停了几天,他便一纸状子告去了御史台,说郡主德行有失,行为无状,以皇室身份威压臣子,害得我们郡主被皇太后好一顿教训,这也就是我们国公现如今不在京中,不然,早让这人滚出汴梁了。”
宋少衡点了点头,眸色深沉,“我知道了。”
“对了,郡主不在的这段时间,府中可有异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