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不愿意见……”周洋的话语被尹青荇打断。

　　“可以，什么时候？”她似乎半点没有迟疑，这让周洋有些意外。

　　他敏锐的发现了她的异常：“……你没必要勉强自己。”

　　因为这一次跟上一次已经不同了。她想，上一次她没打算再去跟这些变异昆虫打交道，在她的预想中，她终究会回到平静的生活中去，自然也不会再跟这些家伙有交集。

　　那如果她回不去了呢？

　　尹青荇想。

　　她对周洋说：“我现在可以了。我早已经做好面对一切的准备。”

　　周洋似乎不赞同的皱了皱眉毛。他大概是觉得她又在强迫自己去面对她不应该面对的事情了吧。

　　这个人总觉得她还是个孩子，不应该去面临那些风风雨雨。

　　当然，她也曾天真的做过梦。

　　如今，梦该醒了。

　　“她要求现在。”周洋沉默片刻后道。

　　尹青荇点了点头：“那就现在去吧。”

　　周洋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在面对这样的尹青荇，他却说不出来。

　　她似乎已经做下了某个决定，而这个决定她并不打算告诉任何人，这个人也包括他。

第43章

　　周含香在看守住了半天,在住所腾出来后，就转移到了这间配备基础安保和医护的病房当中疗养。她对于被半监管的情况适应良好，在这期间也没有吵着要出去。

　　由于她形态上的异常,负责照顾她的医护需要一定的胆量。一名女性护工面不改色的接受了这份工作,她似乎半点没有觉得周含香背后的那双翅膀有什么异常，像面对正常人一样面对周含香。

　　也不是没有人问她，她难道不害怕吗？每天要面对这样的怪物。

　　这个年纪不轻，眼角布有鱼尾纹的中年护工在食堂吃饭，被这样问到的时候，筷子都没停。她只是轻描淡写说了一句：“工作上的事情哪有容易的，这份工作我能做，我就做, 你要想做你自己去找领导申请。”

　　她从来不跟那些想要打探周含香私生活的同事交流，被问烦了也就是说一句“就那样”。

　　但是在没有其他人的时候,她会用手轻柔的清理着周含香背后的翅膀,并问她：“痛不痛？”

　　周含香摇了摇头，但是这名护工仍旧放柔了力道。

　　一开始，这名护工在照顾周含香的时候，板着个脸一句话不说,她极为谨慎的跟周含香保持着距离。但是很快她就发现周含香大部分时候都是安安静静的，她不会去抱怨,只是沉默得像一座雕塑。

　　女护工愿意接受这份工作并不是她对周含香有什么恻隐之心,就像她一开始所说的，这对她只是一份工作。别人有选择可以选更好的,她没有选择,只能挑别人剩下不要的工作。这种事情她已经习惯，只是如往日一般,沉默的做着自己的这份应有的工作。

　　一开始，她也不是没有担心，担心周含香因为遭遇这种事情，精神走向极端，就像上一个客户那般难伺候。但是很快她就发现周含香只是长得跟别人不一样，在她照顾的这么多人当中，简直可以算是最好伺候的。

　　你就算哪里做得不对，她也不会管你。她似乎并不把女护工当做什么需要关注的对象，宁愿花大把的时间看花看树也不愿意看她一眼。这让女护工想起上一任，因为她没有用热水洗杯子，而骂她全家死绝的暴躁老头。

　　有些事情是相互的，在发现这份工作意外的轻松省事以后，女护工自然而然的对周含香多了一丝理解认同。她从别人那里知道周含香身上发生的事情内情，知道她被丈夫吸血数年。知道她如今已经丢失了正常人的感情。

　　别人会因为这个害怕周含香。但是女护工却不会，她只是有些难过。

　　为什么好人总是没有好结果呢？

　　女护工偶尔会跟周含香说一说话，一开始她是不会说的。但是周含香总是这样沉默，她就有些担心，想着是不是跟她说说话，周含香就会好转起来。

　　周含香从没回应过她。所以大部分只有女护工一个人的声音。

　　女护工人缘不好，平日里也没有什么朋友。别人都说她内向，愚钝，不爱跟人交流。其实不是的，因为她每次跟人说话，都能够看到对方眼底里夹杂着很好的轻蔑和鄙夷，于是她就自然而然的不再去跟人说话了。

　　她也是需要跟人交流的，谁会愿意把所有的话都闷在心里呢？可是说出来没有人愿意听，那么就只能闷在心里了。

　　她原本还担心周含香会不耐烦，因为每个听她说话的人都不耐烦。一开始她还收敛着，但是周含香虽然没有回应，可是她也没有拒绝啊。于是，女护工就不收敛了。

　　她絮絮叨叨的说着最近发生的事情。她的手心粗糙，因为常年浸泡在水里，手心手背上有着一道道干涸断裂的纹路，天气干燥了还会发痒。她对这种痛苦习以为常，谁会愿意去保养这样一双手呢，她每天都是要干许多许多的活的呀。

　　但是对她所有话语都爱搭不理的周含香却总是看着她的那双手。

　　护工一开始还以为是因为这双手太丑陋了。她自己也嫌弃这双丑陋的手，甚至会想要藏起来。

　　但是她不知道，嫌弃憎恶的眼神并不是周含香那样——她的目光穿过那道道沟壑，几乎要钻进血肉里面。

　　那是渴望的眼神。

　　终于周含香忍受不了了，她藏在咽喉里的口器发痒，想要伸出来。她自然知道自己此时不能作出任何攻击性的举措。她不是那些蠢笨的没有智商，只知道像母亲索爱的虫子。她有着脑子，可是女护工那双伤痕累累的手一直再散发着鲜血的气味。

　　周含香再一次向监管自己的人提出想要见尹青荇的请求未果以后，她这次却多提了一条要求。

　　于是女护工第二天来上班的时候，她沉默寡言的客户竟然送了她一件礼物——一瓶护手霜。

　　她职业生涯并不是没有遇到过别人的善意，但是却从来没有人会去在意她身上的这些毛病，她自己都已经习惯不在意了。却没有想到会从一名被诊断感情丧失的病人身上感受到这种关心。她是完全没有准备的，以至于被这个惊喜砸懵了头。

　　从那以后，女护工不再把周含香当做一个客户看待了。她的热情一度让周含香不理解的皱眉，但是她并没有说些什么话。

　　这依旧是一个很普通的早晨，女护工依旧跟周含香絮絮叨叨的说着最近发生的事情。

　　说着那些烦人无聊的同事。说着外面发生了好大一件事——

　　又有新的变异昆虫出现了!

　　疗养院里清扫出来好多死蟑螂，推出一座小山，烧了好久才烧完。

　　从来不回应的周含香第一次给了回应：“蟑螂？”

　　“是哩！”女护工一口塑料普通话：“这种变异蟑螂虽然对我们没有害，但是听说可以制造变异昆虫，那些不怎么厉害的变异昆虫吃了它们，就不得了了。”她一本正经的说着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话：“所以我们不能让它们泛滥，要把它们都清扫掉才行。”

　　周含香的脸上露出一个奇怪的表情。

　　“原来是'食物'吗。”本身具有一半变异昆虫身体的周含香很快就明白这种昆虫的作用，就像人类之间有合作共赢的说法，虫类之间也存在一种共生关系。

　　有一些虫类会奴役驱使另一虫类为他们工作，捕食，提供住宿，甚至在被耗尽价值后还会被它们食用。

　　周含香一脸好奇的问女护工：“在哪里发现这些蟑螂的？”

　　女护工说到这里有些忧心忡忡：“这些家伙长得太快了，听说整座城市都被它们占据了。”

　　周含香点了点头：“这样啊……”

　　“那一定……是一个了不得的家伙。”她的脸上绽放出一抹极为惊艳的微笑：“需要这么多的食物，制造这么多的能量才能够它们使用。”

　　她站了起来，高兴极了：“这可是很了不起的家伙啊。它藏在哪里呢？我要把它找出来才行，不行，我现在就要见她！”

　　“我可怜又坚强的……”后面的话被她隐藏在口齿间——

　　母亲啊。

　　她在心里道。

　　你现在一定很害怕，很需要我吧！

　　没有关系，我来了，我会帮助你的。

　　我会永远永远的站在你这一边。

　　请不要吝啬的使用我吧！我的母亲！

第44章

　　尹青荇再次上街,发现原本没什么人的街再次热闹起来。到处都是胳膊上戴着红袖套的志愿者，他们拿着铲子，塑料袋等工具,三五成群。

　　她看到有志愿者把那些装有虫子尸体的塑料袋堆在街道边,周边洒上一圈药水，接着简单粗暴用打火机点燃，猝然一下，火焰立刻滚了上来。

　　伴随着滚滚的黑烟，蟑螂尸体在火焰中被燃烧殆尽。

　　她坐在车窗里，举目望去，到处都可见这样类似的场景。

　　那些被清理出来的蟑螂没有选择多走一道手续，比如统一装车转移到附近的垃圾场处理, 而是直接就近在开阔的地方用火烧掉，火焰燃烧的高温能够立刻杀死蟑螂还有其身上没有发育完成的卵鞘。

　　烧完之后, 志愿者们会用水管接水龙头的水把地面残余的灰烬冲进下水道, 这样街道就会再次恢复整洁。

　　因为燃烧带有极为难闻的味道，很多志愿者都戴着口罩。他们繁忙的身影出现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里，就好像一夜之间如春笋一般全部冒了出来。

　　可是政府哪里有这么多基层干部呢，这些本都是萤川市本地的市民啊。

　　不仅仅只有政府在努力, 这里的每个人都贡献出了自己的一份力量。那些在火光里的穿梭红色身影渐渐变得模糊不清了，像是也化作了一团自发散热的光。

　　这些本来应该是被保护的市民, 他们选择从安逸平和的房间走出来, 走到外面来，亲手解决那些搅乱他们平静生活的变异昆虫。

　　尹青荇的目光久久未从窗前挪走。她似乎被那副画面涉走了心魂, 渐渐的, 她的眼里也倒映出了那火光。

　　那火焰那么的清晰，竟不像是外面倒映而来,竟像是从她眼睛里燃烧起来似的。但是很快在她转移视线的时候，那火也随之暗下来的，一层黑色的幕布压在了火焰的上面。

　　车辆驶进了一个大院里，院门口有人拿着水龙头在冲地面上的痕迹。那些人穿着黑色的制服，他们并不是什么志愿者，而是同样隶属于911的武警。

　　负责监管周含香的人在接收到她愿意提供重要线索的信息之后，立刻汇报了上级。调查组的人很快就调过来一支武警，牢牢把守着周围。

　　但是尹青荇保密权限过高，她与周含香的见面并不能公开。就算是内部也只有少数几人才有资格去知道这其中的内情。

　　周书记顶住压力，拒绝了大部分人的试探，一句保密权限不够让很多军方的大佬都熄火。于是尹青荇见到周含香的时候，除了她身边的警卫，再没有其他人了。

　　她们所在的房间里甚至没有摄像头，只有一个可以随时暂停的录音机。

　　这个录音机只允许录入周含香的声音。

　　尹青荇是第二次见到这个被变异昆虫寄生的人，相比较第一次还知道掩饰的拙劣伪装，这一次她似乎更加放肆。房间里的灯光并不明亮，只有一盏台灯摆放在周含香的面前。但是这昏暗的光线并不能阻挡她那贪婪的视线。

　　“我终于，终于又见到您了……”周含香发出这样的叹息，她似乎想要上前一步，更靠近尹青荇一点，但是她的动作被摆在尹青荇和她之间的钢制玻璃制止了。

　　她只能把手放在玻璃上，用指腹轻轻勾勒，似乎想要一寸一寸的描绘着尹青荇的轮廓。

　　啊，母亲。母亲就在她的面前，在看着她。

　　她露出近乎幸福的微笑，好像感受到空气中从对面传来的气息，那让她止不住颤抖的气息。

　　周洋在这个时候向前一步，他似乎想要阻挡住周含香那过分“热情”的视线。

　　他怎么可能察觉不到周含香的态度不对劲。他担心尹青荇被周含香的表现吓到。但是他扭头注意尹青荇的神情时，却意外的看到她脸上平静的样子。她似乎早有预料到周含香此时的反应。

　　尹青荇冲他摇头，她的目光朝录音机看了一眼。周洋就又往后退到录音机的旁边，关掉录音。

　　尹青荇调转视线，落在周含香的身上，在做足一切心理准备后，对面的人也没有什么令她好恐惧的。她张口直接了当的问道：“……你想要告诉我什么？”

　　周含香没有丝毫面对其他人的犹豫和讨价还价的样子，就在尹青荇问出口的刹那，她就滔滔不绝的把自己的发现全部倒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