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白色的大树竟是染上了淡淡的绿色。
直到整个树根都被染上绿色,岑姣才反应过来,她在这里已经待了很久了,丝毫没有变化。
岑姣看向低头摆弄木雕的岑祖,“为什么我还在这里?”
岑祖这才抬眸看向岑姣。
这一回,岑姣看清了岑祖的面容,是个长相清冷的女人。
岑祖盯着岑姣,她眉尾微挑,眼眸中,眸光闪烁。
岑祖没有说话,只是落在岑姣身上的视线,缓缓后移,落在了身后的大树上。
在看清身后的大树树根被染上绿色后,岑祖的脸上,微微有些愣住。
她缓缓起身,停在了树干前。
只见岑祖抬手,按在了树干上。
岑姣有些疑惑地看着面前的人,她不知发生了什么,却直觉同自己有关。
岑祖忽地回头看向岑姣,“将手给我。”
岑姣虽不明白岑祖的意思,却是照做了。
岑祖猛地抬手攥住了岑姣的手腕。
岑姣面色微变,握住她手腕的那双手,力道极大,握得岑姣疑心自己的腕骨要被捏碎了。
她嘶了一声,看向岑祖,“怎么了?”
岑祖抬眸盯着岑姣,过了好一会儿,面上似笑非笑,盯着岑姣的视线微微闪烁,“你没死?”
岑姣一愣。
她盯着岑祖,有些疑惑,“我没死?”
紧接着,岑姣心中又是一紧,“如果我没死,是不是绝天地通的计划失败了?”
岑祖的面色微冷,她盯着岑姣,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岑祖才缓缓摇了摇头,“我能够感受到,缺口正在被填补。”
“天地之间的缺口,正在被堵上。”岑祖看着岑姣,略有些出神,过了一会儿,她转头看向身后渐渐染绿的高树。
“岑姣,你同什么人,烙印过吗?”
“烙印?”岑姣愣了愣,她有些晃神,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了在余唐的事情,那时候,未免她在肖舒城的魂魄那儿遭遇危险,她曾和魏照缔结烙印,建立了联系。
当时,滴有他们二人血液的桃木小人,现在应该仍旧封在盒子里,由桑寻保存着。
岑姣的呼吸声重了些,她看着岑祖,轻轻点了点头,“有过。”
岑祖闻言眸光闪烁,她长长叹了一口气,“我一个人待得太久了,竟是没有分得出你是半人还是游魂。”
“只有活人到了此处,长生树才会变绿。”岑祖转头看向那绿了一半的高树,她声音悠悠地,“岑姣,你没有死,你还活着。”
岑姣微微一愣,她有些不知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只能愣愣地盯着岑祖。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那我能离开吗?如果我离开,会有什么影响吗?”
岑祖没有回答岑姣的问题,她转头看向岑姣,过了好一会儿,才悠悠道,“岑姣,或许死去的人,会更轻松一些。”
第118章 番外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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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人或许更轻松?”岑姣有些不解地重复了一遍岑祖的问题,她盯着面前的人,片刻后,忽然有些了然。
岑姣一死,能解决两个问题。
一是她的血肉骨头会逐渐填补上下之间的通路,以保岑人之后的安全。
二是岑姣能解放阴魂殿里被困了上万年之久的魂魄。
如果她没死呢?
如果岑姣好端端地从这儿离开了,那么要怎么才能填补上下之间的通路,又要怎么让阴魂殿的那些人解脱呢?
岑姣的呼吸微滞,她抬眼看向面前的人,脸色些微有些泛白。
过了好一会儿,岑姣才吐出一口气,声音发紧,“如果我想要活着离开,需要做些什么?”
需要做些什么?
无非剔骨放血,再以魂魄渡灵——
岑祖往前走了半步,她抬手,指尖轻轻按在了岑姣的眉心。
岑姣嘶了一声,她皱了皱眉,却没有后退躲开。
眉心的刺痛一阵一阵地,朝着她周身蔓延,起初倒也还能忍受,只是很快,那疼痛像是从血管里在往外涌,一阵一阵地,惹得人头皮发麻,浑身僵硬。
再然后,疼痛往心口处弥漫。
岑姣有些喘不上气来,她盯着面前的女人,短短的时间里,她已然是大汗淋漓,发白的唇边有鲜血溢出。
在岑祖收回手的瞬间,岑姣的力气仿佛也被尽数抽走,她再也支撑不住,栽倒下去。
膝盖重重砸在地上,岑姣伸手撑在身侧,勉强稳住了身形。
岑姣能够感受到岑祖略有些悲悯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
她猛咽了一口口水,抬眼看着面前的人。
“如果你想要活着离开,要遭受比这艰难数倍的痛苦。”岑祖的声音顿了顿,她望着岑姣,声音略有些悠长,“刚刚那一点,不过是九牛一毛,岑姣,你当真能够承受得住吗?”
岑祖声音落下的瞬间,她抬手缓缓推向岑姣的脑袋,她眼眸中的悲悯神色愈发浓厚了,“岑姣,刚刚的痛苦于你而言,已经难以忍受了。”
岑姣咳嗽了一声,她撑在身侧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只是她仍旧是缓缓站起身,岑姣抬手,擦了擦嘴角的血迹,鲜红的血将发白的唇染红,显得有几分艳丽。
“总要试试。”岑姣开口道,她看着岑祖,声音虽轻,却又无比坚定,“受不了了再死,总好过临死那一刻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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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活着离开这里,需要岑姣剥离出一部分血肉。
于普通人而言,这是天方夜谭,是痴人说梦,可是对于岑人而言,只要能够忍受那莫大的痛苦,那么这件事情,倒也不是不能实现。
想要剥离出一部分血肉,需要将全身的骨肉泡软。
这一步,倒也不算疼,在岑祖准备出来的那口井里,岑姣有些忘记了自己究竟泡了多久。
只知道砖缝之间,从无到有长出了苔藓。
时间久了,岑姣觉得自己是从这水里生长出来的女鬼,湿漉漉的,几步开外的地方,就已经弥漫着一股水汽。
疼倒是不疼,就是骨缝之间,都是刺骨的冷。
像是将淬火的东西猛地置入冰窖之中,滋滋往外冒着凉意。只是这样还不够,还要加更多的冰,潮湿与寒意几乎将岑姣浸透了。
可这,也仅仅是开始。
泡过水后,人会被吊起,就吊在那棵绿了半截的大树上,在这个地方,没有阳光也没有风,可被吊在枝干上,岑姣仍旧觉得自己被吹得没了半条命。
只是她越虚弱,面前的那棵长生树,便多了一截绿意。
听岑祖说,只要这棵树绿到顶,那么事情就成了七八成。
岑姣一天天地虚弱下去。
只是相应地,那棵岑祖口中的长生树,一天绿过一天。
因为身体上的虚弱,岑姣有些没有办法仔细计算时间的流逝。
她陷入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等到那天岑祖将她从树上放下来时,岑姣已经记不清楚究竟过去了多久,她平躺在树下,有些倦怠地睁开眼,看向面前的高树,那绿已经蔓延至树冠,在这白色苍茫中,这抹绿,成了最抓眼的存在。
岑姣盯着那抹绿好一会儿,才转眸看向身侧的岑祖。
岑祖盘腿在岑姣身侧坐下,面前的人瘦了很多,脸上没什么血色,这让那双眼睛愈发明亮。
岑姣比岑祖预想得更能坚持。
在水里泡着的那段时间,比起生理上的痛苦更令人难以承受。
岑姣必须清醒着,感受自己的力量一点一点被剥离,她清楚地感知着自己的生命力在一点一点地消散。
当昏迷的时间变长,清醒的时间变短后。
人的心气儿也会随之被一点点地磨灭,岑祖本以为岑姣撑不下去的,没想到,面前的人和最初那天比起来,没有半点不同,至多看着憔悴了许多。
只是,现在开始,岑姣才真正意义上的要去忍受身体上的疼痛。
经过这些天的浸泡,岑祖手里的刀划过岑姣皮肤的时候,几乎感受不到半点阻碍。
岑姣是清醒着的,她垂眸去看自己的腿。
一道狭长的伤口随着岑祖的动作出现——没有血涌出来。
伤口处的皮肉微微外翻,近乎透明,若是只看伤口处,根本分辨不出,那是属于人的皮肉。
疼痛也并非一开始就感受到的。
起初,只是微微地痒和麻,像是有什么在伤口处舞蹈一样。
再之后,才是细细密密地疼。
只是那疼痛尚且可以忍受,岑姣这些年,受过不少伤,这点疼于她而言,倒也不是什么难以忍受,值得一说的事情。
直到——
直到岑祖手中的匕首微顿。
岑祖也好,岑姣也好,同时感受到匕首撞上了什么坚硬的东西。
不知是不是被泡了这么多天又吊了这么多天,岑姣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许转不过来,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匕首撞上的是什么。
那是她的骨头。
是一截坚硬的小腿骨。
岑姣清楚地感受着自己的骨肉被一点点地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