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可以说,是一场单方面的施暴。
曾经满头血买面包的那个男人是被打的那一个。
他长得高大,身上肌肉流畅,看起来很会打架,但另一个比他矮了半个头的男人用棍子打在他身上,他却没有反抗,只在对方的棍子狠狠敲向他脑袋的时候抬起手臂挡一下。
他满脸无所谓,甚至一只手还插在兜里,好像被打的不是自己似的,但手臂上脖子上的伤痕触目惊心。
很巧的,那个拿着棍子满脸狰狞朝他挥舞发泄的人,薛铃认识。
闻煊,瑜市大学学生会一员,比她大一届的学长。
薛铃是瑜市师范大学外联部成员,他们部长和瑜市大学学生会主席是男女朋友关系,两所学校学生会曾经一起联谊吃饭,她因此认识了闻煊。
当时闻煊就有意无意找她说话,他们部长还开玩笑一般撮合过他们两个。
但薛铃觉得他们不熟,没有搭话,这事就不了了之。
没想到会看到这一幕,闻煊看起来是在把人往死里打,那种凶狠看得人心惊肉跳,和他之前表现出的温文绅士差别太大。
薛铃被那一幕惊住,犹豫片刻要不要阻止。
眼见闻煊那根棍子砸在另一个人肩膀上,直接砸断了,但他看上去还不肯罢休。
薛铃眼皮一跳,忍不住扬声喊:“闻煊,你们在干什么?”
看到她还有她身边其他两个女生怪异惊恐的目光,闻煊愣住,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支吾敷衍起来。
被打的那个看她们一眼,转了转被打的肩膀离开了那里,神态漠然。
隔天,闻煊竟然跑到她的学校去找她,和她说了些不知所谓的话。
“昨天那个是我堂弟闻九则,他是个私生子,他妈妈看我们家有钱,就贴上我大伯……”
“我其实也不想打他,平时都懒得理他,但他十二岁才被我爷爷认回去,以前住在外面染了一身毛病,从小就喜欢打架,还偷东西,又在学校欺负人,我当堂哥的,看不下去了才出手管教他……”
在上公共课的薛铃听着他说话,好想逃又逃不掉。
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个啊?我们没有关系,也不熟好吗?
她当时的笑容一定很僵硬,但闻煊好像看不出来,先是抱怨数落了一顿自己不听管教的堂弟,申明自己打他的正确性,接着又开始有意无意炫耀起自己的家世。
“我们家这样的人家和一般人不一样,有底蕴,家里管得严格……我和堂姐堂妹从小就要学各种东西,古代君子六艺你知道吧……”
薛铃被迫听着这些话,差点裂开。
我们是活在一个世界吗?这都什么年代了,还在这搞老爷少爷,嫡嫡庶庶这一套呢?
她是听说过闻煊家里挺有钱的,在安溪市那边好像还是个挺有名的大家族。
据说他们家祖上是盗墓发家,几百年前洗白开始做文物生意,闻煊的爷爷是什么著名文物专家。
联谊的时候,闻煊除了炫耀他那块很贵的表,就是炫耀他爷爷平时被人尊敬,过年有什么名人来拜访。
当时薛铃只是觉得这人太爱现想要离远一点,现在觉得他不愧是家学渊源,一股刚从土里挖出来的味道。
自觉和她解释清楚误会,洗清了负面印象的闻煊在一通输出后,提出要请她吃午饭,薛铃干笑拒绝,在下课的一瞬间飞快收拾东西跑掉。
其他学校的学生跑来他们学校的公共课上扰乱课堂纪律,没人来管管吗!
她本来就不喜欢闻煊,自那以后更是躲着他走,不过拜闻煊所赐,她倒是知道了那个被他打的高个堂弟叫闻九则,也是瑜市大学的学生。
闻九则上大一,汉语言文学专业,才19岁,竟然比她还小一岁。
薛铃:他怎么全是反差呀。
长得那么大高个,原来还不是男人,是个男孩。
薛铃因为外联部的活动,经常要往隔壁瑜市大学跑,也遇到过闻九则几次。
和他堂哥闻煊嘴里那个桀骜不驯、暴躁爱打架、还爱欺负同学的形象不同,薛铃每次看到闻九则,他都是远离人群,一个人待在角落里。
别说欺负同学,他根本不和任何人来往,身上时时刻刻都带着种意兴阑珊的感觉,仿佛对什么都没兴趣。
其实他的气质很特殊,长得还格外好,有不少人有意无意地关注他,薛铃还见过有女生拿着水主动过去和他搭话。
那还是个长得挺漂亮的女生呢,结果他伸着长腿坐在那,像是耳朵聋了,也不理会人,把那个女生气得脸色发红走了。
薛铃不知不觉驻足看了一会儿,觉得他坐在那懒洋洋的样子,有点像是趴在墙头晒太阳的猫,都不爱理人。
猫有自己的世界,和人不一样。
她和闻九则是完全不一样的人,薛铃以为他们之间不会有更多的交集。
不久后,薛铃被人表白了。
男生姓武,也是他们学生会一员,在工作上打过几次交道。
薛铃完全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来和自己表白,而且搞得那么声势浩大的。
武某某在薛铃宿舍楼下用几百个蜡烛摆了个心形,外面围了一圈花,自己站在中间,抱着吉他对着她的宿舍唱情歌,大喊她的名字。
薛铃在宿舍里刚吹完头发,被人通知这件事,看到楼下越来越多的围观人群,眼前一黑。
舍友们嘻嘻哈哈打趣说:“铃铃桃花好多哦!”
“铃铃好惹人爱,快下去看看,别让人等太久啊!”
“快快快,换衣服下去!我们陪你一起!”
薛铃听着楼下响亮的喊声,痛苦地换下睡衣,被一群舍友和看热闹的人推到了那个男生面前。
她印象都不是很深刻的男生表现得深情款款,弹了一曲还算流畅的表白流行曲。
“薛铃!我考虑了很久,觉得你就是我想要结婚的那个人,所以今天我在这里请求你成为我的女朋友,开始我们人生的第一步!”
“你的温柔耐心,善解人意,都让我觉得你很好,还记得刚入学生会时我在工作上出现错误,是你帮助了我,我相信你对我也是特殊的,不然不会总是关照我注意我……”
男生滔滔不绝,在周围人的起哄中说的红光满面。
薛铃好像被架在火堆上,听着不太熟的男生自信发言,感觉拖鞋都要被脚趾抠穿了。
她是为了拒绝来的,却没好意思打断男生的自我感动和回忆,周围人还在武某某朋友们的引导下大喊答应他答应他,只让薛铃更加尴尬头疼。
在这样混乱的场景中,薛铃忽然看到了闻九则。
他站在看热闹的人群中,双手插兜,像在看好戏,薛铃觉得他那个笑眯眯的表情有点幸灾乐祸。
闻九则也注意到她的眼神,两人隔着围观的人群对视了一下。
薛铃不知道他是不是从她那一眼中看出了什么求救的意味。
他似乎挑了一下眉,然后他往后退了两步离开人群,飞身一个旋踢,将旁边垃圾箱上放着的半杯奶茶踢飞。
那半杯奶茶划过围观人群的头顶,非常精准地砸在了武某某的后脑勺,啪地爆开。
四周蓦然安静下来,被半杯奶茶砸倒在地,捂着湿淋淋黏糊糊奶茶的男生气急败坏爬起来,扭头羞恼问:“谁!谁砸我!”
闻九则还是插着兜站在人群中,还是那个笑眯眯的样子,一点都不心虚。
薛铃实在没忍住,噗嗤笑了。
感觉自尊心受损的男生黑着脸带着他的朋友们匆匆走了,连地上那堆蜡烛鲜花都没管。
薛铃没办法,又去借了扫把铲子,把那些东西处理了,全部塞进垃圾桶。
闻九则没有和那些看热闹的人群一起散去,薛铃收拾时,他就坐在马路对面的栏杆上看着她。
第8章
“刚才,谢谢你了。”
收拾好东西,薛铃走到闻九则面前。
她只是按照社交礼仪过来打个招呼,准备在他说一句没事,或者干脆不理她之后,就回去宿舍吃个宵夜抚慰自己刚才受到的心灵伤害。
但闻九则却开口问她:“怎么不直接拒绝他?”
薛铃意外于他会突然这么问,怔了下才无奈笑笑:“我不太擅长拒绝别人。”
不会拒绝,是薛铃从小养成的毛病。
她很小的时候爸妈离婚,为了能成功离婚,也为了得到她的抚养权,经过漫长的扯皮协商,最后妈妈自愿放弃了家里的存款房子,带着她几乎算是净身出户。
带着幼小需要照顾的孩子外出工作,生活的压力让单亲妈妈倍感压力。
妈妈经常无来由地发脾气,又突然坐在客厅痛哭起来,幼小的薛铃很害怕妈妈生气,更害怕妈妈哭。
所以薛铃很小就知道,不能惹妈妈生气烦心,她是因为她才过得这么辛苦。
薛铃一直是个听话懂事的孩子,所以后来妈妈要去外地工作,不能再带着她,把她托付给舅舅一家,才上小学的薛铃也没有哭闹,乖乖答应了。
舅舅家并不大,薛铃要和比她大两岁的表姐一起住。
刚去舅舅家时,表姐大哭大闹不许她进房间,说那是她的家她的房间,不要她来抢,把她的小包丢到门外。
为了她在家里住的事,表姐吵闹了许久,尽管后来接受了她一起住,偶尔玩闹生气时还是会说“这是我家,不要你住我家”。
直到两人渐渐长大,懂事了,她才不再说要赶她走的话。
大家再说起小时候这些孩子话,都当做饭桌上的笑谈,打趣她们表姐妹两个小时候吵架,长大了关系却这么好。
寄人篱下的日子,日积月累,塑造了一个没有脾气的薛铃。
她不敢像表姐一样发脾气,想哭就哭想闹就闹,她也很少提出任何要求给人添麻烦,不管是新学期的书包、本子和笔、玩具或是新的衣服鞋子。
她会主动帮忙打扫卫生,帮舅妈做饭,就算洗自己的鞋子时,也不忘帮表姐把鞋子洗了。
大家都夸她听话懂事,但薛铃只是怕他们觉得她不乖,把她赶出去。
哪怕她知道,自己不会被随便赶走,可那种随时能被赶走无处可去的恐慌,仍然贯穿了她的童年和青春期。
只有年节放假,外出打工的妈妈回来,她才有种踩到地面的安全感。
高中毕业,妈妈说她长大了,自己的任务也完成了,她第二次踏入婚姻,给她找了个继父,随着他定居在外地。
妈妈如释重负的神情,让薛铃拒绝了随她去新家庭,选择了在外租住房子。
不仅是在亲人面前,在学校里,薛铃也是一个公认没有脾气的好人。
如果找她帮忙,就算她为难,只要多求两句,她也会答应下来。
她害怕别人因为被拒绝而生气,害怕别人讨厌她不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