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趟进魇山找梁世龙,禄爷事先查了日子,一看时间,刚好落在“七天”的范围内,再看天气,接连有雨,淅淅沥沥的,好像每天都尿不尽。
于是,保险起见,他把养神君也叫来了。
一路进山,其实还算顺利,蜘蛛结网不是魇,肥七被杀,也不是魇,都是真实发生的,有照片和视频为证。
直到和戴天南他们汇合,听到了诡异的木鼓声,又听他们说了前一天的遭遇。
为了确认,禄爷跟养神君打了招呼,请他接下来集中精神,另外,还在竹楼的角落里支了个拍摄的手机。
陈琮明白了:“你是想着,如果发生什么事,看到而拍不到,就能确认是魇?”
禄爷点了点头,这种时候,相比眼睛,手机更客观一点。
竹楼坍塌,手机也摔碎屏了,但幸运的是,视频还能看。
只一小段,画面开始是稳的,楼塌之后黑掉,从头至尾没拍到蛇。或者说,在蛇应该出现的那段时间,画面受到了干扰,糊掉了。
从视频来看,巨蛇是魇。
但养神君给了完全相反的答复,他说,他感觉到蛇了。
这也太自相矛盾了,颜如玉莫名:“这说明了什么?”
禄爷沉默片刻:“说明这一次,魇山很反常,非常反常。”
陈琮心中一动:“是不是跟狼人变身似的?蜘蛛忽然群体合作、结出那么大的网,花猴也说,以前来这儿,无线通讯都正常,唯独这次,一进鬼林,信号就不通了。”
花猴补充:“对,而且蜘蛛结网,正好结在鬼林边缘,就跟划定区域似的。”
禄爷说:“是啊,你们也发现反常了对吧?养神君也是这感觉,但他比你们更敏锐,他说这一次是有原因的,魇山的反常不在山,是外来的,有什么东西混进来了。”
梁婵原本在为梁健揪心,听得神不守舍的,此时渐渐听进去了,不觉毛骨悚然,说话都结巴了:“什……什么东西混进来了?”
“不知道,说不清楚,但他觉得,自己能找到源头。”
为了“低调”,肖芥子一直挨着神棍坐,怕防瘴口罩不够,还两手遮捧着脸,一副循规蹈矩的女助理模样。
听到这时,她心头一跳:难怪刚刚总觉得养神君那根盲杖要抬不抬的,难道他是想用杖子指人?
禄爷看向昏迷的养神君,有点自责:“也怪我,一听说能找到,也没多想,只顾着催他赶紧……结果,你们都看到了。”
神棍恍然,再一想,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怪不得,刚他的表现那么奇怪,总觉得他受到了很大的压力,整个人很痛苦、很挣扎,七窍都流血了……不会是,被那东西压制、或者反噬了吧?”
大灯连连点头:“有可能,他摔倒的时候,我听到他说‘找不到,到处都是,找不到’,感觉都要崩溃了。”
戴天南挠了挠头,原本清晰分界的头发被挠得混作一团:“等会啊,禄爷,如果是沾染了梦魇的碎块、撞了魇,那只要胆子大,不被吓疯吓死也就没关系了对吧?魇又不能对我们做什么实质性的事。”
禄爷回答:“那可不一定。按以前的经验,魇是不能对我们做什么,但这一次,养神君不是说了吗,非常反常。”
“他都七窍流血、栽倒在地了,你还觉得,魇不能对我们做什么吗?”
戴天南张口结舌,顿了顿才又开口:“那我这头少了六个人,除了那个被蜘蛛逮去的,两个被斩头,三个失踪,这到底是魇做的,还是不是魇做的呢?”
禄爷冷笑:“你问我,我问谁去?我这不也少了个人吗?还有,戴老弟,事到如今,打开天窗说亮话吧,别拿什么来魇山看风景的话来搪塞。我们是来找世龙的,你呢?你们这夫妻齐上阵,还带了不少好手,你是来干什么的?”
戴天南没想到禄爷会如此直接,猝不及防间,面色颇为尴尬。
说着说着,忽然扯上双方恩怨了,神棍有些局促,正想说作为外人、要么回避一下,春十六泰然自若的一句话把他钉在了原地。
春十六说:“事情都过去几百年了,说出来也没什么。禄爷,我们还想问你呢,魇山当年,怎么说废就废了啊?”
卧槽,魇山当年!
神棍和肖芥子迅速交换了一个会意的眼神。
***
禄爷被春十六反将一军,只觉莫名其妙:“几百年前的事了,问这个干什么?”
春十六人长得像教导主任,作派也十足十,板着一张脸,仿佛生来不会笑:“几百年前的事了,说来听听呗,又不妨碍什么。”
禄爷好笑:“这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是有关系才能说吗?那可有大关系了。禄爷,魇山当年说废就废,你们野马可能是无所谓,可里头,有咱们春焰的人啊。”
事情不大光彩,但到底是旧事,摊开了讲也无妨。
春焰源出“人石会”,因着做派、理念不同,当然了,人品上可能也有高下,最后被分出来了,更确切地讲,驱逐出来了。
但两边都养石,一边正当盛时、蒸蒸日上,另一边被弃如敝履、面上无光,难免心理有落差。
春十六若无其事:“说出来不怕你们笑,当时的春焰自己不行,又眼馋你们的,思来想去,动了歪念,决定偷师。所以,想方设法,混了一些人进去。”
那年头,路比现在难走得多,瘴气也更毒,无法对外通信,哪怕放出信鸽,十次里也只能成功一两次,而且,飞鸽传书,不敢写得太细,怕中途被人截了,所以只寥寥几句,且都是暗语密信。
算起来,从头到尾,只收到过三次传书,简短翻译成白话文如下。
第一次:这里很妙,魇神庙真是个宝库,里头有高人修习的心得。可惜搬不走,我们只能慢慢誊抄。
第二次:脱此樊笼,我们之前还不相信,以为是虚妄之说。现在亲身经历,兴奋不已,“共石”是其中的诀窍。
第三次:不负使命,满载而归,期待见面。
春十六就说到这里。
常昊正听得起劲,下意识追问:“然后呢?”
春十六冷哼一声,没有搭理他,戴天南接茬:“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当时的春焰前辈,眼巴巴等着那些人满载而归,等了一个月,再等一个月,直等了小半年,才意识到不对劲。”
还以为那些卧底是被“人石会”发觉、辣手处理了,战战兢兢躲藏还来不及,哪还敢追究?
一直到很久之后,无意间得知,魇山自那之后就荒废了,而那些“人石会”进山的人,跟春焰的卧底一样,就此杳无音讯。
说到这,戴天南笑呵呵看禄爷:“再然后,不管怎么打听,都打听不到消息了。您问我干什么来了,‘魇神庙真是个宝库’,好奇、眼馋呗,这理由够充分吧?”
“话又说回来,禄爷,就算是加密档案,几百年过去了,也好解密了吧?当初春焰的人,是被你们给料理了吗?”
禄爷愣了好一会儿,才说:“不知道,当时魇山里居然混进了春焰的人,我也是刚刚、才从你嘴里知道的。”
戴天南“呵呵”了一声,皮笑肉不笑:“那魇山为什么荒废,能给个说法吗?”
禄爷缓缓摇头。
神棍急得不行,也忘了自己是个外人:“这么大的事,‘人石会’没个记录什么的?”
禄爷还是摇头:“说实在的,这事我也奇怪,但‘魇山荒废’这事,在协会记录里,确实是一笔带过。”
如春焰所说,魇山位置很偏,对外通信也难,不去打扰隐居魇山的人修习,似乎成了约定俗成的惯例,再然后,忽然有一天,不知是谁惊觉:“好久没魇山的消息了。”
于是遣人去看,人走寨空,魇山内外都没人了。
陈琮只觉匪夷所思:“人走寨空,走哪去了呢?那些人应该有家人吧,也不回家吗?”
禄爷迟疑着摇头:“不知道,太久远的事了,你想想,我看到记录,已经是几百年后了,记录里没提,我怎么会知道呢。”
花猴犹豫了一下:“那个……仅供参考啊,咱们山鬼内部,也有历年记录。我的经验,大事详细,小事一笔带过,如果大事一笔带过,那通常都是……出大事了。”
禄爷倒不反对这说法,就是有些疑惑:“那会出什么事呢?”
徐定洋原本一直没吭声,冷不丁冒出一句:“怕不是都被杀光了吧?”
这话一出,陈琮蓦地打了个激灵。
他想起那个白衣女人,以及那句“我不管,杀光他们,把他们通通杀光,一个都不要留”。
神棍也想到了,他脱口说了句:“我想问一下啊,魇山那个时期,是穿古装的吧?”
禄爷随口应道:“那是当然的,古代嘛,当然穿古装了。”
神棍舔了舔嘴唇,字斟句酌:“那,你们有没有记录,当时有人穿绣蜘蛛的衣服吗?”
问是这么问了,没抱什么希望,没想到禄爷张口就答:“有啊,蜘蛛魇女嘛。魇神庙里的魇神造像是女人面蜘蛛身子,我们借地借庙,多有叨扰,为表尊重,会安排专人供奉魇神,这个人,得是个姑娘家,就叫蜘蛛魇女,她的衣服上,也确实会在显眼位置绣上蜘蛛。”
***
进山口处的山鬼看到了山里发出的信号弹,都觉心安,牛坦途听他们说这信号弹是报平安的,自忖报的肯定是大家的平安,一颗提着的心也自然放下了。
临近半夜,他实在没扛住,钻进帐篷里小睡了会。
迷迷糊糊间,听见有人讲话,好像在说什么“人石会”,他一惊而醒,隔着帐篷问:“怎么了?”
外头答:“没什么,你们又来人了,要进山,劝都劝不住。”
又说:“你们协会也是好笑,谁家搜救不是派年轻力壮的来,派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子。”
老头子?
除了禄爷带队,其他的插旗任务不都发给了20~40岁的青壮男人吗?哪来的老头子?
牛坦途赶紧披衣出来,四下没瞧见人:“哪呢?”
守夜的那个山鬼耸耸肩:“没从这个进山口走,在蛛网那看到的,劝他他也不听,咱是外人,不好硬拦。里头的人刚打给我,正说着呢,你就醒了。”
牛坦途实在想不出,哪来的七十多岁的老头子。
“有照片吗?”
没有,但蛛网那里,一直有视频直播,那人调给牛坦途看。
是个老头没错,背着手,佝偻着腰,大多数是侧面、背面,好不容易有个正面一闪而过,牛坦途赶紧定格住。
这人……
牛坦途猛地瞪大眼睛。
这人他没实地见过,但前一阵子,筹备阿喀察第47届人石会,女娲石被发现造假一事,在内部传得沸沸扬扬,嫌疑人的照片,他都看腻味了。
这人不是那个……陈天海吗。
第121章
陈天海背着手, 慢慢走在鬼林湿潮的夜雾之中。
又来了,很多年没来过了,外头的世界日新月异, 但这儿, 像是从来没有变过似的。
上一次在这儿, 可真是经历了一场噩梦啊。
陈天海微眯起眼睛, 回味似的,想起迎面斩下的刀, 刀光炫成一道银亮, 想起刀劈砍进颅骨的声音,还想起倒地之后, 那个脸上溅血的白衣女人蹲下身子, 从他的腰囊里拎出那块水晶佛头, 佛面悲悯, 在他渐渐失焦的眼前来回晃着, 这场景,他至今记忆犹新。
不过, 上一次蜘蛛有没有躁动结网,他不记得了。梦就是这样的, 清晰的部分渐渐模糊,模糊的部分慢慢遗忘。
有极轻微的链条磕碰声传来, 陈天海停下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