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事,你走,给我留记号,我会去找你,走!”
他猛然伸手,把肖芥子往后一推,与此同时,并不去挡冲上来的人,而是直扑旁侧。
花猴和大灯还以为他要对神棍不利,吓得一人挟一条胳膊、把还在徒劳劝架的神棍倒拖了开去。
然而陈琮的目标并不是哪个人,他直奔山鬼的茅草屋边:那根他精心挑选的、两米多长的树棍,还倚靠在屋边呢。
可算是派上用场了!
他一把抓住棍头,看也不看,甩手后抡,这么长的棍子,抡出来虎虎生风、声势惊人,戴天南和“人石会”那两个编外本来都追上去了,不提防棍子甩抡过来,一个张惶后躲,两个绊翻在地。
陈琮飞快地向肖芥子逃跑的方向看了一眼。
真好,这一挡,又为她争取了几十米。
他抽棍回身,又是一抡,这一抡半途硬生生刹住、没抡出去。
定睛一看,是那个阿达,双目充血、面色狰狞,一只手钩爪般抓住棍头,手背上青筋暴凸。
***
肖芥子往废寨深处跑,这里植被入侵严重,房舍又多,便于藏身。
她其实没有跑很远,绕过几个茅草屋后就伏进了垮塌的一间,趴伏在朽烂的木板和蓬蓬茅草之下,只从茅草的缝隙中露出一双眼睛。
那些人很快就追过来了,有两双脚,甚至就停在她眼前不远。
她听到春十六恨恨的声音:“跟兔子一样能跑,一转眼就不见了。”
又听到常昊说:“小心点,指不定藏在哪呢。”
脚步声渐渐远去,顿了顿,忽然又听到扩音喇叭的声音,好像是阿达:“肖小姐,回来吧,你就不管你好朋友的死活了吗?”
其间还夹杂着神棍愤怒的嚷嚷声:“谁让你抢我们喇叭的!”
肖芥子闭上眼睛,额头贴着冰凉的湿地。
就是要管陈琮的死活,她才不能犯傻现身:回去束手就擒吗,结局只会是两个人双双被缚。任何时候,都得留一个在外头。
再说了,山鬼在那头,不会眼睁睁看着陈琮受罪的。禄爷……这人虽然脑子不灵光,不像个会折磨人的,梁婵……不是陈琮的好朋友吗,好朋友就该互相维护,不会有事的。
又等了会,四周似乎没动静了,肖芥子吁了口气,正想出来,忽然听到有人“呵呵”笑了两声。
还有人在附近吗?肖芥子一惊,继续静静伏着不动。
听那笑声,挺苍老的,这一拨进山的人里,好像只有禄爷有年纪了,但禄爷是中气十足的那种,笑声不会这么沙哑。
这是谁呢?
那人说话了,听声音,就在这附近。
他说:“你知道吗?”
呦吼,还是在和人对话,肖芥子竖起耳朵。
“有一次,我和老颜头聊天,他说女娲这个人不公平啊,造人就造人,为什么要分三六九等。有些人,能生活在日光下,而另一些,只能活在阴暗的地下。”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肖芥子听不懂,不过“老颜头”这个名字让她怔愣了一下,她想起自己听说过的一个“颜老头”。
“我就安慰他说,比上不足下有余,女娲造人,其实分两步,第一步是抟土捏人,第二步是往小人吹一口气,这口气才是关键。”
“这口气是魂,是精神,是‘人活一口气’、吊着人命的那口气,没这口气,人一蹬腿,也就化为黄土了。”
肖芥子静静听着,同时纳闷为什么另一个人不说话,这是在“对话”不是吗,那作为听者的那个,至少给点反应啊,怎么老是这老头一个人在说呢。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光有这口气,而没有泥人,那会是什么光景啊?常言道,背井离乡,其实躯壳是人的第一故乡,连躯壳都没有,多可怜啊。”
“但其实原本,我们是有躯壳的。只不过不合造物的心意,就像残次品,被集中起来,‘火灭’了。你能想象吗,女娲炼石,那是一场大型的火灭,我们要为更完美的一代腾地方。”
火灭?听起来挺熟悉的。
肖芥子想起来了,神棍讲过,是司岗里的创世神话,说是女娲造人,并不是一次成功,试了好几次。第一批是吃土、有生无死,火灭。还听说也不是全灭,为了继续尝试,在山洞里留下了人种。
“但也没有全灭,浩劫之后,总有幸存的。没熬过火灭的成灰,熬过了的,你猜是什么?”
熬过了的?
肖芥子脑子迅速转动。
女娲炼石是一场大型的火灭,没熬过的成灰,那熬过去的,岂不就是最终炼出来的……五色石?
那人呵呵笑起来。
这声音,仿佛就响在脑顶、正上方,笑到末了,也不知为什么,肖芥子忽然觉得这笑声里满是恶意,一股不祥之感袭上心头,她想也不想,猛然把身子往边上挪了挪。
亏得这一挪,避过了心口要害,但那根自上而下、直刺过来的尖利矛头,还是自她的肩膀处直直戳了下去。
初始时她只觉得肩上一凉,很快,身子疼得发痉,她死咬牙关,不发出半点声音,双手下意识抠进湿泥,死一样安静。
“我跟你讲话,你为什么一直不说话呢?不说话就不礼貌了。其实,我早就看见你了,我一直等着,看着,看到你跑过来,看到你……藏起来。”
话音未落,那人猛然拔起长矛,借着这一拔出再刺的间隙,肖芥子闷吼一声,悍然从废朽的木板以及蓬蓬茅草之下窜出,随手抱起一块略粗厚的板子,狠狠向着那人的脑袋砸了下去。
咔嚓一声。
到底是废朽的板子了,一砸之下,四分五裂,饶是如此,还是有不少支棱着的木刺,扎进了那人皮耷肉垮的老脸。
那人猝不及防,扶着长矛,蹬蹬倒退几步。
肖芥子看向那人手里的长矛。
这长矛一定是古时候、魇山时期留下来的旧物,因为矛身是断朽的,垂着的矛缨也缕缕湿烂,唯独矛头,磨得锃亮发光,几乎能映照出人影来。
几乎可以相见,就在前不久,兴许就是昨夜,这人是有多卖力地伺弄过这矛头。
肖芥子肩膀处血流如涌,她伸手用力摁住,盯住眼前的老头:“你是谁?你是什么东西?”
第124章
陈天海一击不中, 嘿嘿笑着装疯卖傻:“我?我就是住在这寨子里的老头儿啊。”
边说边攥着长矛,慢慢退后:肖芥子身手不错,乍一受伤, 又挟反击之怒, 他这老迈的躯体, 估摸着不是对手。
这是想跑吗?肖芥子冷笑一声, 猛然跨前一步,她左肩疼得没知觉, 只能伸右臂去抓, 陈天海见势不妙,掉头就跑, 下一秒肩上一沉, 肖芥子的手已经狠抓进他的肩肉里。
他“阿哟”一声, 还以为会被抓扣得仰翻栽倒, 哪知倒是倒了, 却不是仰翻:肖芥子不知怎么的没站住,整个人突然往前栽, 推撞着陈天海,两个人一起摔滚在地。
肖芥子心中惊怖兼叫苦不迭, 特么的,早不发病晚不发病, 这种关键时刻,她前跨的那条腿居然没知觉了, 一时间重心不稳, 当然就砸滚下去了。
还好, 麻的是腿不是脑子, 落地的刹那, 她觑准方位,一把抽过陈天海手里的那根半截长矛,胡乱翻了个反转——的确是胡乱翻的,但硬是翻出了善于使矛的高手之感——向着陈天海的肩就扎过去。
陈天海撑地抬头,只觉矛头的银光耍成半弧、紧接着矛尖直扎过来,惊得头皮发麻,倒撑着地、两腿急蹬着连连后撤,末了趔趄爬起。
肖芥子这一扎没扎中,又不能起身追,怕陈天海反应过来,又是刷刷刷乱抡长矛。
陈天海急往前奔,奔了两步又觉得不对:这女的为什么一直坐在地上、不爬起来呢?
他回头去看。
没看清人,眼前反而一花:那根长矛,如标枪一般狠狠扔掷过来,陈天海情急之下,仆地便栽。
低头时,耳畔、脸侧先是冰凉、后是火辣,伸手摸时,一手的血,耳朵已经少了半拉。
等他缓过神来、再回头看,肖芥子已经不见了。
***
陈琮鼻青脸肿的,被捆住手脚、扔在茅草屋的角落里,但他精神还挺好,昂着头、满不在乎。
打输了不丢人,四五个人摁他一个,不讲武德。再说了,那几个也没讨得了好去,跟他伤得一样狼狈,所以综合下来,还是他赢。
他看得清楚,下黑手的主要是那个阿达,估计是要报复。颜如玉倒没怎么打他,反倒吃了他两记肘击,那两个编外嘛不提也罢,拿了钱要表现,陈琮可以理解、也不跟他们计较。禄爷还算友好,只是摁住他……
至于山鬼,一直在边上拉架,暗搓搓帮他避开了不少拳脚。
梁婵则够朋友,阿达踹他的时候,被她泼了一锅吃剩的汤面。
其他的人,除了瘫坐地上的养神君,都去追肖芥子了。陈琮还蛮乐观,觉得以她的机灵、对付那几个不在话下。
……
门口一暗,是禄爷进来了。
陈琮头昂得更高了,眼睛盯着茅草屋顶,忽然想起昨晚那个吊在屋顶的狼牙棒,也不知道肖芥子收起来没有。
禄爷叹了口气,在陈琮面前蹲下,说他:“好好的,动什么手呢?”
陈琮气了:“禄爷,你好好回想一下,是谁不要脸先动手的?他不动手,我能动?而且他是个专业练拳的,那手多重啊,把我朋友打残了怎么办?”
禄爷笑了笑,说:“也是。”
又问他:“陈琮,姜红烛这事,就真的过不去了吗?”
陈琮想说话,禄爷摆了摆手,示意他先听着。
“姜红烛这事,我当初……是有犹豫的,我知道把她丢进魇山等死是狠了点,但转念一想,十多个人非死即疯,姜红烛不该受到惩罚吗?她说是我们害得她家破人亡,但我们真没做过啊。”
“离开魇山的时候,我就想着,就这样吧,事情就此一笔勾销了。”
“没想到,时隔三十年,她居然又回来了,还添了方天芝、黑山这笔新账,所以得知她跟春焰合作、而春焰又想跟我们修好时,我们委婉表示,不想再看到这个人了。”
“再后来,听说她死了,还把何欢也带走了。我想着,这下,可以算真的一笔勾销了吧?”
禄爷苦笑:“怎么突然之间,又开始了呢?这要什么时候是个头啊。说真的,这一趟,我只想平平安安把世龙带回去,实在不想掺和姜红烛的事了。”
陈琮说:“禄爷,你要是不信我,就别搭理我,让我自己在这待着。你要是信我呢,就听我说。事情只是巧合,因为你害怕出现这种情形,才杯弓蛇影,人家只是路过,你已经给人定罪了。”
“姜红烛的事,人死债消,没人要翻旧账。她是什么成功人生的典范吗?谁会跟她学?”
“梁世龙就是被春焰绑架的,那天晚上我试图阻止,跟那个铁头还交过手。而且徐定洋话里话外,也没否认过这事。证据确凿,你不能因为突然出现一个姜红烛的身边人,就觉得事情都是她做的吧?这不是彻头彻尾的偏见吗。”
“魇山是古怪,但魇山不是一直都很古怪吗?而且这种古怪截至目前、并没有伤害到你们吧?你们全员无损、毫发无伤,却设定自己可能即将受害,这合理吗?”
“养神君是指了她,但养神君也只是说,山的反常可能跟她相关,从未指证过她绑架、杀人吧?”
禄爷沉默,面色似有松动。
陈琮趁热打铁:“还有,禄爷,你再回想一下,整个事发过程,颜如玉煽风点火之后,一直在上窜下跳的是谁?全特么是春焰的人!为什么啊,不就是忽然找到了替罪羊,恨不得把罪名给摁死吗?我这刚吃了二十几年饭的脑子都能想明白这事,你能想不明白吗?”
禄爷嗯了一声,拍拍陈琮的肩膀,起身出去了。
陈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