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也没收到它的叶子。
许是我真的太无聊了,我想着如果它今天再来送我叶子,我就跟它和好。
不过它依旧没来,也可能是师父下了禁制,它进不来。
我只能一个人躺在屋子里发呆。
不晓得过了多久,我听到了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这声音我早已听了十年,我立马反应过来。
啊,师父回来了。
我几步跑去,依在门口稽首而望。
他回来了,还买了我最爱的点心。
我顿时为他早上的离开找到了理由,很显然他去镇上给我买点心了。
这里镇子上有一种脆皮点心香甜酥脆,我怎么也吃不腻。只是有些远,去一趟十分不便。
到底昨天冲他发了火,现在我却馋人家点心,我难免有些踌躇尴尬起来。
但他却恍若未觉,他的神色是一贯的平和。
“饿了吧,先吃些点心。”
“你平日吃那种点心卖完了,我便捡了些其他的。”
四四方方的油纸包着,板栗香饼、桂花糖糕……我细细点了一遍果然不见我最爱吃的那种脆皮点心。
我撇撇嘴:“既没有我爱吃的,不买就罢了,又买这些回来做什么?”
但我手里还是捏起一块吃了起来。
毕竟我饿了。
做什么也不能跟自己肚子过不去。
我很容易就把自己说服了。
一连吃了三四个小点心,我这才觉得有些腻了,于是将它们又细细包起来,放在一旁阴凉的橱柜里摆着。
师父这时已经开始生火做饭了。
他正半弯着腰往灶里添柴火。
火光映在他脸上,他额角的红肿还没消下去。
飞灰夹着火星撩过他的侧脸,几缕碎发自鬓边垂下,他穿着粗布短褐,脸上也不知何时沾上了烟灰。
他伸手擦了擦脸上的灰,而后又卡着时间,起身打开锅盖翻炒里面的菜。
饭菜香、油烟气一并迸发出来,飘荡在这方小小的空间里。
他被蒸腾的烟火气笼罩着,身上淡淡的檀香早已被压了下去。
我曾以为他身上这样的烟火气会让我感觉温暖。
但此刻我看着在光影中的他,却只想起了不知哪一日,他偕同侍从赴宴,九华宝盖,八景鸾舆,瑞兽相伴,仙乐不绝。
小小的我在地面上呆呆看着漫天霞光中他的车辇自云上经过。
那仙人看到了我,竟对我轻轻颔首,抿唇一笑。
广袖鹤氅,眉间一点白豪光,他看上去威严而端方。
但如今我和他相对,却唯见他眉心翠色深。
我闷闷不乐将面前的红豆饭上戳了好几个洞。
师父吃饭向来不喜欢说话,食不言寝不语,从前我做他徒弟时,他便有他自己的一套规矩。
但今日,饭才吃了一半,他却忽然开了口。
“离湫,你还记得何老太太吗?”
第02章
我记得她。
当初,我和师父于这凡间初来乍到。
流莺渊海的海水苦得叫人心涩,断仙桥的风更是冷的叫人发抖。
过了断仙桥便是凡间,此去,便再与仙途无缘。
站在断仙桥上,身后是漆黑的苦水,身前人间是苍茫的大雪。
可有怨憎?可有遗憾?
我想起无数个晨起练剑的日子,无数个挑灯画符的夜晚,想起这些年来所有的小心算计与野心勃勃……
但有时候命运就是如此琢磨不透。
年少时发誓要拜入仙门出人头地的我,怎么也没想到,这精心算计才辛苦谋得的仙缘,于我却不过是一场风一吹就散了的梦。
我渴求的仙途注定是我一辈子也无法攀登至顶的高峰。
谁能想到,我竟是妖魔。
妖魔便注定无法得道,无法成仙。
我身份被揭露后,众仙将我架到诛魔台上,第一道雷火鞭笞到我身上时,我看着自己身上骤然冒出的细密鳞片,心中只是茫然。
他们说,诛魔台只诛当诛之妖魔。
他们说,是天要杀我。
但我不懂,我活了数十年,直到那时才知自己竟是妖。
我自小是生于贫民窟的腌臜玩意。
我很早就知道,这辈子我若想见到光,我就得豁去性命往上爬。
我不过想活下去。
我有什么错?
我不甘命运,我以为自己能反抗,但一切却到头来还是在命运中苦苦挣扎。
那一次,是师父护着我走下了诛魔台。
为了保下我,他之后宴请众仙,当众同我合契成婚。
只是这仙界到底容不下一个妖魔,为了躲避仙界众人的追杀,他同我一起走过流莺渊海,跨过断仙桥,决心同我就此自封一身法术,隐居于人间。
狼狈至极的我们刚逃至凡间就遇到了那位老太太。
“……我记得。 ”我说。
看着碗里被戳出几个洞的红豆饭,我想起我曾吃过的第一碗红豆饭就是她做的。
骤然听到师父提起她,我盯着红豆饭看了一会儿,又往上戳了几个洞。
我不明白师父为何提她。
她已经死了很久了。
老太太这辈子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常年在外征战,二儿子何老二吃喝嫖赌就是个混账货色。
老太太常将大儿子挂在嘴边,也常嫌弃二儿子,但再嫌弃,何老二也是她亲生的儿子。
我杀了何老二,师父莫不是想用老太太规劝我?
我实在想吐槽,却又没人能倾诉,只能咬了咬牙尖盯着师父,耐心恭候他的长篇大论。
但师父却只是说了一句话。
“何老大死了。”
我怔了一下。
“……什么时候?”
“今早县里传来的讣告,两军交战,战死的。”
我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哦。”
我低下头,露出一个很悲伤的表情,我想挤几滴泪,却眼睛干涩没能成功。
“何家只剩下何家娘子带着一个孩童,寡弱无所依,何家治丧无人,今早县里让我们帮衬着些。”
原来,他早上是去做这个了。
我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他说我。
何家如此我也是出了一份力的,他居然没说我。
在我将红豆饭戳得七零八落时,师父终于看不下去了。
“好好吃饭。”他说。
我撇撇嘴,这回老实地没再戳。
我扒拉了几下碗里的红豆饭,发现饭里还埋着几块腊肉丁。
我夹起腊肉丁问:“怎么想着吃这个?”
我和他吃红豆饭从不放腊肉,我俩都不爱这口。
“今早何家的娘子给的。”
哦,何家娘子我也有点印象。何老二是个混账无赖,他娶得小娘子却很得老太太喜欢。是个温温柔柔的娴静好人。
我夹起腊肉尝了一块。
是何老太太自己特有的熏制做法。和记忆中的味道很像,却又有些不同。
从前何家的每一季腊肉都是何老太太做的,何家小娘子每年都是在旁打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