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魔本身就是一种邪恶的生物,侵略和抢夺刻在他们的本能里。
但这个孩子自我怀孕以来一直最多不过吸一点我的魔气,它连翻身都很轻的,从不会让我难受。
我没想到它会是个不好的坏孩子。
我犹豫着对师父说:“它一直都很乖,或许它不是那种不听话的孩子……”
但我对上师父满是忧色眼神,接下来的话我便都吞进了肚子里,没有再说。
毕竟谁也不能保证一个魔煞不会在降生的那一刻杀死母体,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概率,也是凶险十分。
更何况,魔煞弑母才是寻常。
师父说:“离湫,它会是个好孩子。只是现在吸收了太多不好的东西。”
“我有办法。”他握着我的手,我便忽而安心。
而后我师父命我看守他的分·身,他三魂离体回去了仙界,去找一些净化用的法器。
过些几日再回来找我。
他仙圣本体在仙界,一举一动都太多人关注,稍有不慎便可能引得不好的反应,有些事反而是分·身去做更好。
但我和他约定好了,待此间事了,我便同他回去。
时隔多年,我没想到我还会再回到仙界。
但这次,我却又是心甘情愿的。
魔胎的事并未给我太大的影响,我依旧怀着孩子心态平和。
我知道师父肯定能有办法。
在我决心同师父在一起的时候,我知道我再一次舍弃了很多东西。
邪祟蛟螭,北冥曾经最强大的魔主,却亲自将自己的头颅伸到了仙门的绳索上。
我却还能笑。
这喜悦并非作假,至少在那个时候,我以为我舍弃这些之后,这幸福就能永远。
我夸赞我身边的侍女,赏赐给她们许多珠宝。
我亲自去修剪园里的花朵,然后送给遇到的每一个人。不论是乞丐还是贵族,我都会叫人送上一枝。
最后,我很开心地告诉了伏衡:“我要走了。”
伏衡沉默了一下,他没有问我为什么,只是问我:“……什么时候?”
我在修剪一株极其美丽的月桂,那馥郁的芳香让我心情愉悦,我说:“不知道。”
“但是应该很快了。”
我说到这里,嘴角微微上扬,我没有看到自己脸,否则我便会知道如今的我看上去有多温柔平和。
有个小侍女告诉我,贵妃娘娘您看上去真幸福啊。
……幸福。
原来这就是幸福。
我曾可望而不可及的东西真的就这样被我轻易得到了么?
我忽而生出一种莫名的不安,就好像原本期望的只是残羹冷炙的乞丐忽而被塞给了一桌满汉全席。
这样好的东西我真的能得到吗?
这丝惶然却很快就淹没在无尽的喜悦中。
我有时看着镜子,镜子里的蛟螭会问我:“你还是要抛弃我吗?”
我只能抱歉地看着它流泪。
它也哭了。
它说我会后悔的。
那目光似乎看穿了一切,竟带了一丝怜悯。
我不敢再看它。
伏衡看了我一会儿,他没有说别的话。
整个王宫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或许知道了什么但我不在意。
他双眸深邃,似有什么汹涌的情绪在眼底翻涌。
但他最终只是压下了眼中所有的暗色。
他盯着我看了许久,然后说:“贵妃,希望你能幸福。”
似伏衡这样专横的人,却在最后给了我祝福。
他给了我一枚令牌。
就好像太·祖赠予那位天师的那一块。
见此令如见楚皇。
他将帝王的无上尊荣分予了我。
这已是他能够给予我的全部。帝王拥有全天下,却也有得不到的东西。
他告诉我,如果想回来,就拿着令牌去见他。
但我知道,此时一别,我和他再也不会相见。
临走前,师父和伏衡之间竟气氛平和起来。
伏衡是此间人皇,他的出现意味着这凡世必会出现一个难得盛世。
那样人人安居乐业的盛世从来是师父殷殷期盼的事。
师父对伏衡道:“陛下定会留名青史,威震四海。”
“您有雄才大略,又有万夫不敌之勇,上天赐予您这样的心智才能,您注定会成为天下共主,但陛下既为天子,更该施恩四海,怜惜小民才是。”
“民心似水,水可载舟亦能覆舟。”
“若陛下能施行仁政,则百姓归附,民心所向,战必胜,国家必然兴旺。”
伏衡听了之后,竟认真对师父长作一揖。
一旁的史官亦连忙记下了这一幕。
我们走后,伏衡便称贵妃染病需移至宫外静养,外人非诏不得打扰贵妃。
时人一时以为是楚皇厌恶了贵妃,又或是有说楚皇有了新欢,一时众说纷纭。
但摘星楼却一直屹立不倒。
在很久之后流传着楚皇为贵妃摘星的传说。
这便是我现在所不知道的了。
*
我和师父先回到了从前在凡间的旧居。
一路上,我在天空并未看到那道裂缝,需得我细细去看,才能隐约窥见云层后的一条极淡的划痕。
这是已经被仙界暂且封锁住了的。
师父带我来此,是想同我一起处置这道裂缝。
他要在此处先尽快为我净化腹中魔胎,时日一长恐生变故。
而后,我们再一起回去仙界。
他已经寻到了一道良方。
并不很难。
只是需要魔胎生父心尖上三寸处的半碗血。
这法子需要的不过是心尖血作引子,将子嗣亲缘链接起来,无需去寻本体要血,目前这具分·身的心尖血其实就已经足够。
只是师父这具肉体凡胎的分·身若真放掉半碗心尖血恐怕会直接消亡。
我一时不忍。
与师父相关,就算只是一具分·身的死亡也是我不愿看到的。
但面前的师父却只说无碍。
他摸了摸我的头发,轻轻笑了下。
“离湫,你无需为我担心。”
许是因为如今他在我面前的不过是一具肉体凡胎,他从前因修行法术的缘故手指也常年冰冷如玉石一般。
现在他的手却较从前温暖了许多。
我经常觉得他好似较从前更加鲜活了。
就好像他从那冰冷的画卷中走了出来,彻底化作了普通的凡人。
那些从前被他收敛在心间的情绪,如今我却能看的渐渐分明。
我时常被他脸上的情绪扰乱心绪。温柔的内敛的。
就好似现在,他忽而问我:“害怕吗?”
我明白他在说什么。
他是在问我,若是回到了仙界,怕吗?
他是在问我,亲手将自己的羽翼折断,自缚双手,任凭仙界用强大的法印杀死一半的自己,怕不怕?
我知道我势必要死上一回。
这种死亡是灵魂上的,和从前不甘地望着自己死去不同,这一次,我会在这个满是伤痕的身体上,再割下自己的一部分血肉。
只要他爱我。
我靠在在他怀里,轻声说:“我……只是有点怕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