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井。
进入沉寂后第二十五天。
戒严终于结束了，一大早，所有人都收到通知，正常上班。
寂静了一天两夜的黑井，路上重新出现了公交车和平民。
裴染终于能开自己新买的小货车了。
车子虽然是古董车，性能却相当不错，开起来得心应手，是满能源状态，不枉裴染挑了半天，在它身上花了那么多物资券。
小货车驶近中心广场的时候，前面的车速忽然慢了下来，堵住了。
裴染有点奇怪：“怎么了？交通事故？”
W在她耳边说：“不是。看大屏幕。”
中心广场，顶天立地的巨大虚拟屏幕上，此时显示的是黄天红土，黑井外荒原上的场景。
荒芜的红土地上，站着一整排手脚被束缚起来的人。
裴染问：“这是在干什么？”
W说：“处决。”
裴染静默了片刻，“处决参与这次事件的人？”
“对。”W声音平静，“没有经过审判流程，直接处决。维纳元帅今天早晨拟了一份处决名单，都是尤金上将和德尔萨中将麾下参与这次事件的军官。”
现在维纳元帅一个人做决策，下命令的速度奇快无比，连W都有点猝不及防。
她在用铁腕手段，清除异己。
裴染问：“这些都是德尔萨和尤金的亲信？”
“也不一定，”W说，“至少以我的判断，不全是。军人会服从上级的命令，很多人只是奉命行事而已，换掉将领就行了，没必要波及这么多人。”
能听得出来，W作为联邦安全代理人，也完全不赞同这种程度的大清洗。
中心广场上的车辆和行人不少，都在抬头看着虚拟大屏幕，静默无声。
一连串的枪声响起，没有消过音，声音在一幢幢摩天大楼之间回响，余音震荡不绝。
血流了一地，和红土混在一起。
处决要直播，还要放在中心广场的大屏幕上直播，这大概就是维纳元帅想要的震慑效果。
裴染觉得，维纳元帅现在需要的不是黑井至高无上的权力，而是心理辅导。
裴染进了中心大厦，来到顶楼指挥中心，维纳元帅已经到了。
顶楼有她的私人办公室，不过她几乎不去，一直留在指挥中心里。不用W做微表情的分析，裴染都看得出来，她的心情很愉快。
想也知道，又是无所事事的一天。
裴染跑到乔赛那边去混时间。
乔赛正在啃面包，裴染眼睛在找屏幕上的W，随口问他：“早饭吃面包啊？”
乔赛好像被面包噎住了，呛咳了两声，才回答：“……是啊，命苦。”
裴染看见W出现在屏幕上，这才转过头。
“啊？面包不好吗？”
食堂发的面包和矿区那边的不同，白而细腻，可比地堡世界的黑面包好得太多了。
乔赛瞥一眼正从虚拟卧室里出来，慢悠悠地整理袖口的W。
乔赛：“没有没有，我就爱吃面包，特别爱吃，都吃上瘾了。”
“哦。”裴染拉过椅子坐下，忽然想起自己今天丰盛的早饭，有点心虚，“乔赛，雷恩是你的家务机器人吧？你需要它回去吗？”
想都知道，雷恩肯定是W从乔赛那里搜刮过来的。
不过现在和雷恩有感情了，让它回去，还真的有点舍不得。
乔赛连忙摇手，“不用不用，你留着它用吧，我不需要。”
裴染诚恳地问：“那谁帮你扫地煮饭做家务呢？”
乔赛的眼神扫过屏幕，极力拉出一个真诚的笑容，含糊地说：“我还有一个……叫塞乔。”
裴染点了点头，继续跟乔赛瞎聊，“所以W是你做出来的吗？”
乔赛道：“当然不是啦。做出W的是我们的一个团队，有大佬带队，我就是其中一个干活的小兵而已。”
他说：“不过小兵的运气很好，沉寂爆发的时候，我正好在国防部，就跟他们一起转移到黑井了，其他人没我那么好的运气，估计没能活下来。”
他总结：“所以团队现在只剩我一个人。”
看得出来，他和W的关系很亲近，更像是好朋友。
W在屏幕里，也在圈椅中坐下，不动声色地偏着头，看着他俩热火朝天地聊天，手指间忽然多了张纸牌。
纸牌在他的手指间流畅地翻转飞舞，像只正在不耐烦地扇动翅膀的蝴蝶。
乔赛瞥见了，一个激灵。
他对裴染说：“我要开始干活了，你自己玩啊。”
W这才偏头微笑了一下，在裴染耳边说：“让他忙，我们两个继续打牌？”
他还没脱够。
今天裴染一边打牌，一边留出一只耳朵，听着W他们那边分派管理黑井内外的各项事务。
裴染发现，他在这里处理工作时，和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方式不太一样。
他一般都会一口气拿出好几套备选方案，让维纳元帅自己挑一种。
裴染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并不需要他拿出几套方案，通常直接让他自己决定一个最优解就完了。
比如规划路线时，向来都是什么都不问，直接跟着他的导航走。
她完全相信W的判断，不想浪费脑力和时间。
维纳元帅则不同。
她虽然支持国防部启用安全代理人W，但是看起来并不是完全放心，每次都要自己先在屏幕上浏览一遍几个备选方案。
其实也经常不细看，看着哪个顺眼，就直接挑了。
现在做决定的只有她一个人，倒是速度飞快。
他们今天主要是在安排军队的人员调度任免，死了那么多军官，空缺需要全部填上。
裴染打出一张牌，在心中对W说：“维纳元帅越来越说一不二了。”
屏幕上的W并不是如同大厅里他的声音那样冷冰冰的样子，打出一张牌，看起来忧心忡忡。
“我不喜欢临时决策委员会互相扯皮，拖慢决策速度，可是这样的一言堂，也让人担心。”
黑井，地下。
立体种植园，P区。
这里是黑井种植园僻静的最边沿，靠近最西边外围的地方，大片的地块还没有建设完成，只做了简单的支撑框架，地面还坑坑洼洼的，连种植架都没有放。
两个身着军装的人偷偷摸摸地钻出来。
两个人头发蓬乱，浑身是土。
其中一个稍微年轻一点的，紧张地抬头看向种植园的穹顶，“这边真的没装监控？”
“放心，这一片绝对没有。人手不够，他们正忙着在蓝区装监控呢，得再过几天才能轮到这片，我知道。”年长一点的回答。
他摸索着墙壁，口中念念有词，好像在心中计算着距离。
年轻军人忧心忡忡：“我们真的要跑吗？外面可是在沉寂。再说我们是技术人员，就算有什么事，应该也牵连不到我们身上吧。”
“留下就是死路一条。”
年长者仔细地摸索着墙壁。
“维纳元帅这次是真下了决心，要给西北军区过来的这批人大换血，那么多军官都被处决了，你看，负责咱们研究中心的加曼上校，那么好的一个人，就因为是德尔萨中将一手提拔上来的，私交好，走得比较近，这次直接就处决了。他们管你是不是技术人员。”
年轻军人默不作声。
年长者终于找到了位置，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巴掌大深蓝色的东西，按在墙上。
年轻人帮他一起按了按，仍旧不放心。
“能行？”
“怎么不行，黑井四周的防护隔离层，就是我们亲手架设，建起来的，没有人比我更懂。我手里的这个东西，就是防护层的克星。”
“我已经仔细计算过了，我们刚才把那边的感应器破坏掉之后，用它炸开这里，控制得合适的话，引发的波动绝不会触动警报系统，而且这边外面连着老矿道，一炸开，我们就能逃出去了。”
黑井的几个出口现在都加强了守卫，插翅难飞，想要逃出黑井，救自己一命，必须要用这种办法，自己开辟一条新路出来。
年长者固定好，示意年轻军人一起退后。
两人退出一段距离，年长者按下了遥控器。
一声闷响。
墙壁塌了一个洞。
洞不算大，只有不到一人高而已。
与洞同时出现的，是一面蓝色的光墙。
这是像鸡蛋壳一样包裹着黑井的一层防护隔离层，原本隐藏在墙壁里，现在暴露出来了。
随着那枚特殊炸弹的爆炸，蓝色的光墙也跟着微微波动了一下，水波般的晃动很快就稳住了，光墙上多出一个缺口。
年长者说：“看，控制得刚刚好。我们走。到了老矿道里，可就不能再说话了。”
年轻人点点头，表示明白。
他望着蓝色的防护隔离层上撕开的洞，有点担忧，“黑井这样不是多了个口子？”
年长者“呵”了一声，“你逃出去活下来重要，还是考虑这种问题重要？我们什么错都没犯，莫名其妙就被到处追着跑，只给他们弄出这么一个小洞，算是轻的了。”
两个人从洞里钻了出去，身影消失在外面黑暗的老矿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