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前，然后左转。”
她来到了实验室最里面的一扇门前。
门缓缓打开，里面是一个小间，只亮着一盏蓝色的小灯，光线幽暗。
一路灯火通明，走到这里，裴染有点不适应黯淡的光线，不过W并没有开灯的意思。
他忽然不出声了。
裴染立刻警觉了，往后退了一步，在心中问：“W，你还在吗？”
“在。”W说，“我没有被屏蔽。”
他的机械蜘蛛动了，从口袋里爬出来，顺着她的胳膊向下，找到她的手心，尽可能地蜷在里面。
这是个寻求支持和安慰的姿势，裴染仿佛能感受到他的不安。
裴染收拢手指，把它握住。
“你……”W仿佛迟疑了一瞬，“……继续向前走。”
裴染迈进小房间里。
机械蜘蛛蜷缩在她的手心里，W的声音却一如既往地平静：“裴染，你猜你会看到什么？”
裴染回答：“奇迹。”
适应了这里的光线，裴染看清了。
房间正前方，放着一个大概两米多长的长方形的东西，一边有复杂的机械装置，剩下的部分看起来像个半透明的水池。
裴染一步步走近，渐渐看清，那是满满的一池蓝色半透明的液体。
隐隐地能看见，里面安静地躺着一个赤裸的人。
幽暗的光线中，能依稀辨别出那人的身形，朦朦胧胧，像是个男人的样子。
他的头部也完全浸没在蓝色的液体里，后脑被水池一端的机械装置半包着。
裴染早就已经料到了，可是心跳还是不由自主地开始加速。
她不动声色地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
W还在她耳边说话：“裴染，把我的核心处理器，放在培养缸旁边的红色圆形标志里。”
培养缸边，机械装置旁，有一块延伸出来的一本书大小的平台，上面有一个红色的圆圈。
裴染什么都没有问，依言拉开背包拉链，把W的核心处理器取出来，小心地放了上去。
红色的圆圈立刻亮了。
平台无声无息地启动，向水池内滑进去，没入那一片机械装置里。
仿佛有轻微的声响，像是什么开启了，不过声音被液体阻挡，听不太清楚。
裴染安静地等着。
机械音停止，培养缸上方覆盖的透明罩板缓缓向旁边滑开。
浸没在培养缸里的人动了。
贴近缸壁的那条光裸的胳膊微微地抬了一下。
紧接着，就像一个沉睡中不小心滑进浴缸里的人，突然被什么惊醒了一样，他呼地坐了起来。
裴染这才看出，那种半透明的蓝色“液体”其实并不是液体，更像是稀果冻一样的啫喱，随着他的动作向两边滚落下去。
他用胳膊撑住培养池的边沿，低头呛咳了几声。
他的额发很黑，微微湿着，额发下的那张脸，睫毛浓黑而长，蓝色的灯光勾勒出侧脸的剪影。
从高挺的鼻子，到微微翘起的唇珠，到利落干净的下颌线——
竟然无比熟悉。
裴染心想，怎么可能。
那是在虚拟世界中，W那张完美到几乎无懈可击的脸，居然真的能存在于现实世界里。
他转过头，望向裴染。
眼眸浓黑，映着蓝色的光。
就像一个虚拟世界的角色撕开障碍，突破了次元，来到她面前。
“我没想到会这样见面。”
这次他的声音不是从耳边传来的，而是他真的开口了，声线和语气与以往完全一致。
“我原本的计划是，等过些天蜂巢科技的一切都上了轨道，最后的调试也完成了，就选一个好日子，收拾打扮整齐，去真的敲你宿舍的门。
“我几乎能想象得出，你开门的时候吃惊的表情。”
他偏了一下头，就像他的虚拟形象经常做的那样。
“我在想，说不定你回过神之后，还会热烈地拥抱我一下。可是我没想到，我们的第一次见面会是在这种状况下。”
他补充：“这么狼狈。”
蓝色的啫喱在他光裸的皮肤上留下了湿哒哒的痕迹，微微地反着光，还有星星点点的啫喱，顺着他的锁骨滑下去，滑过胸膛。
这真的是一个奇迹。
第129章
裴染的视线跟着往下落。
啫喱是半透明的, 就算光线幽暗，还是影影绰绰地能看得到。
裴染的目光又迅速弹回来，回到他脸上。
裴染开口：“我能……碰一下你吗？”
W的嘴角微微向上牵扯了一下，幅度小得几乎难以察觉, “当然可以。”
他身上没穿衣服, 裴染伸出手指, 用指尖戳了戳他的脸。
是真实的皮肤的触感。
W握住她的手腕，向前倾身, 用脸颊贴了贴她的手心。
“这是蜂巢科技的一个实验，培育出生化人的身体, 有真实的皮肤、肌肉、神经系统等等，只不过接入的是核心处理器。”
听起来是人类与人工智能的一种结合体。
裴染偏头看了看他的头部。
她刚刚看到核心处理器送进去的地方, 就是他的头所在的位置。
发着蓝光的核心处理器现在就在这具身体的脑袋里, 不过外表完全看不出来。
W解释：“因为我是他们集团旗下的人工智能公司制作的, 刚好我那时候给自己设计出了一个虚拟形象, 他们就直接用它做了形象的模版, 用基因编辑技术设定了外貌特征, 培育了这样一个和我配适的身体。”
他以前就说过，虚拟形象是他自己设计的。
裴染：“所以这一身上下，全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W安然答：“对。”
裴染控制着目光，没再往下落, 心中默默吐槽：W, 你可真敢想。
这种尺寸它真的合理吗？
W说：“这次沉寂，蜂巢科技的本部大厦也被攻击了, 幸好放置这具身体的实验室不在那边, 培养池本身也并没有任何文字，只有控制屏烧坏了, 前些天蜂巢把各种留下来的物资运到黑井，也把它运过来了。”
他的脸颊上还残留着啫喱的湿意，摸起来凉凉的。
裴染问：“你冷么？还是你没有感觉？”
“我能感觉得到，我的脑部保留了接收身体感受的部分，再把信号送进我的核心处理器。”
他说：“说实话，很新鲜，原来‘冷’是这样的感觉。”
她抬起头，看了一眼天花板上的空调出风口，立刻有热风吹过来了。
W自己把这里的温度调高了。
他的核心处理器虽然装在了生化身体里面，功能却一如既往，可以发出信号，直接掌控一切。
他对着出风口的方向，稍微仰起头，眯了一下眼睛。
“空气流动，掠过皮肤，有轻微的温暖触感。很多词，我在理论上当然懂它们，但是其实并不真的明白它们的意思。”
比如冷，比如风。
他就像个新生儿一样，正在体验这个新奇的世界。
裴染收回手，扫视一圈，也没看见任何可以给他当衣服的东西。
“车上有我的备用衣服，”裴染转头扫一眼他的宽肩，“你穿肯定有点小。我们得找个地方给你偷一套。”
这里往前就是蓝区，又很多宿舍大楼，宿舍房间里肯定有没带走的衣物。
她今晚当贼当得顺溜无比，W有点无奈，“不用，我知道楼上就有衣服，是他们前两天刚从物资部给蜂巢的员工领回来的制服和物资包。”
“在哪？我去拿。”裴染转身就要走。
W伸手拉住她的胳膊，“一起去吧。”
裴染：一起？大哥，你就打算这样出来裸奔？
W补充：“我刚才看见，外间的纸箱里有包装缓冲用的聚乙烯发泡棉，能请你帮我拿一张过来吗？”
裴染到外间的实验室里转了一圈，在一个打开的纸箱里找到了他说的东西，是一大张白色的珍珠棉的包装膜，像布料一样，薄而柔软。裴染把它拎回来了。
W接过来，“裴染，你转一下身，我要出来了。”
裴染依言转过身。
身后有啫喱的咕叽咕叽声，还有发泡棉悉悉索索的声响。
不一会儿，多年战斗的本能就让裴染感觉到，有人正在向她靠近。